2013 (1)
80年代初讀書那陣,一房間四張上下鋪床住8人,三層樓的學生宿舍,三,四百號人也住得熙熙攘攘的。那時整幢樓就隻有一個設在二樓一端的樓梯旁的一個公用電話。想給誰打電話,首先得讓總機的值機員轉接到外線才再撥對方的號碼,要打非本市的號碼就得上長途電話局裏排隊付錢再等叫號,等多久才接通就不好說了,能睡上一陣或把報紙的所有版麵通讀一遍是常有的事。接電話就更有意思了,那來電話的鈴聲之大可以保證三層樓的50-60米開外的走廊遠端都能聽見,因為並不是老有人會去理會那來自遠方來的呼喚,所以那電話鈴聲也特別有耐心地持續響上好一陣,響的時間之長,足以讓人上趟廁所再回來,我的同窗都可以證明,這麽說一點都不誇張。誰最終拿起了話筒後多半就得接著衝樓道吊起嗓子喊:“x樓,xxx房,某某某,電話!”那嗓門得帶點帕瓦洛蒂那種穿透力才行。說歸說,好像後來的校友錄也沒看到誰改行去登台唱意大利歌劇的。
那公用電話裏的聲音時高時低,多半模糊得老讓對方重複,或自己得喊好幾遍才能完成一輪信息交換。不像現在的電話可以是浪漫的助情劑,如果有誰一旦企圖用那共用電話來談情說愛,你得把那些隻宜呢喃細語的情話使勁地喊出來,不提隱私,光那聲調就可以讓那片可能的浪漫飄散到雲深不知處,恐怕隻能讓人體會到一股豬八戒娶媳婦的情操。有回夜裏,忽聽呼喝之聲驟起,原來是一哥們判定他的電話交談被總機接線員偷聽,心裏老大不痛快,遂在電話裏逮著接線員不依不饒地憤怒聲討。唉,那年頭,那地方,那環境,那電話,還是省點心吧。
其實那公用電話不屈不撓的鈴聲也是事出有因,那時輕易不來一電話,用電話多半是有比較重要的事。而靠近電話機那幾間房的同學一般因為那電話隻有極低的概率與自己相關,故不太願意去接電話。可那電話鈴聲偏偏跟上課前的鈴聲相似,沒完沒了地老響也夠要命的,特別是那逃課的和睡懶覺的聽起來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多半最後扛不住的還得去接起電話,然後喊一嗓子。就這一招還真顯出總機的專業水平。
和這電話有關,有一不太可登大雅之堂的用語也就被我們班男生作一重新修飾並一直沿用至今。
那是一午飯後,我們同宿舍的一叫“九爺”的哥們肚子不太對勁,把書本一撩就掖了張報紙直奔廁所去了。說明一下,那時我們的文明進化程度比較低,不興裝腔把廁所叫“洗手間”,也沒有“奢侈”到用“廁紙”的生活水平,而帶報紙上廁所是巧用時間兼環保之舉,那報紙看完了還能派點別的用場的。這下剛好聽到二樓的電話響了幾聲,不知誰搭了一句,可能是長途電話吧。這中文“心有靈犀一點通”也的確傳神,站在樓道裏閑扯消食幾個同窗就馬上想起剛剛跑進廁所那主,不約而同地衝著在長長樓道另一端的廁所猛喊:“九爺,長途!”。那個後來當了跨國公司董事長又給學校捐了上千萬的哥們的嗓門還特亮,多年後我們提這事還特別給加個點評,人就是與眾不同。這下可好,不到一分鍾,九爺神色慌張地提拉著皮帶從廁所裏衝了出來,一直跑到長廊中,看到我們幾人在宿舍門口憋著樂的樣子,他明白了,嘴裏嘟囔著什麽,揪著褲子重入五穀輪迴之地。可見咱們的九爺夠機靈的。若幹年後,九爺帶著他的研究生到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到了和我們”一壺濁酒喜相逢“之際,提起當年“英雄”事,那酒噴了一桌。明代楊慎的【臨江仙】“古今多少興亡事,都付笑談中”點破了一個真理:佐酒品茶的最好的佳肴就是人生滄桑。
從此,我們班男同窗不僅知道“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的土匪切口暗語,而且經此一舉,順理成章地實現了“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跨越,不再用“上廁所”那麽俗氣的名詞了。我們把某種需要花點時間的生理行為很有檔次地冠名為去“打長途電話”,這在任何時空使用都不會引起尷尬,不是嗎?哦,那時我們的商業意識比較薄弱,忘了申請專利,實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