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弓,我們童年時男孩的最拿得出手的裝備。
那時住在校園裏,到處都有小樹林,校園裏的山指甲叢或分枝很密的番石榴樹就是最好的彈弓原料。挑合適的枝椏,用鈍得可以當鋸子使的鉛筆刀費勁地削下,還得不時張望一下,提防園林管理處的人,倒黴被抓住了就得讓父母來領人,那歲數,教訓是留在皮肉上而不是記在腦子裏。
把帶回家的枝椏細細地修成人字形或牛角形,用鐵線把去皮的枝椏固定成型後,在媽媽煙火彌漫的煮飯的火爐上烤成略帶焦黃的色澤,就完成了基本骨架了。當然,那是講究等級的,帶彎的牛角叉是檔次最高的,可以在別的同年麵前抖抖威風的。接下來就得費心思籌款了,四分錢一條的做自行車氣門芯的橡皮管,寒磣點的一邊兩條,富裕點的三條,一邊四條應屬高檔的了。有點路子的還能弄到自行車內胎上剪下的軟橡皮,那是豪華型的,因那種橡皮彈韌性好,耐用。物以稀為貴,那時誰家的自行車內胎都是補完又補的,等閑見不到一條可以下剪子的內胎。最後的裝配部件是彈弓包石子那塊皮子,那多半是來自舊鞍馬上的人造革。明目張膽地去割當然不行,膽子大的孩子就瞅著中午校園午休的靜悄悄的時分,溜到體育館裏,鑽到那堆報廢的舊鞍馬裏找到合適的皮子下手。膽小的就得求著這班膽大的孩子把皮子勻點出來,刁點的“土豪”還會讓人拿點吃的玩的來換。
彈弓是打鳥的利器,打得準的基本上是一擊斃命的。拎著隻耷拉著腦袋的鳥在校園裏走走,讓別的小孩用羨慕的眼光看看是很榮耀的壯舉。不過還有一顧忌。讓老師看到了,那就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事。
不光打鳥,打架也用的,比拳頭管用,遠距離的武器,把近距離動手的體形年齡可能造成的優劣給抹掉了。每當對方掏出彈弓和石子時,就算是狠角都有所顧忌的。不過本校的孩子打架不太會動用殺傷力大的器具的,那是基本對外的。
當年的校園是占用廣州東郊石牌村的地,並且還在不斷地蠶食他們的土地。實在說,要不是那時的石牌村被征用了大片的土地,而且基本上不用花什麽代價的話,今天廣州的億萬富豪名錄榜上能添上好幾頁。難怪石牌村裏的小孩見到學校子弟就要動手,三天兩頭就有人被埋伏在菜地和林子裏的衝出來饗以一頓亂拳的敵情通報。
記得有一同窗臉上帶著新添的烏青,樂滋滋的告訴我們他的被伏擊的機智脫逃經曆。這哥們是個硬茬,平時打架少有退縮之態。他中伏時估計也扛了一陣子,但眾寡懸殊,他看見勢頭不對,所以帶傷殺出重圍,迅速地撤退到安全地帶。“幸好我穿著棉衣”他作了個學術性很強的總結,我們都帶著同情心笑了。畢竟根據記載,中國曆史上能單槍殺出威風的也就隻有一個趙子龍。
那時都養成條件反射了,要是有人吆喝一聲“石牌仔”,大家拔腿就跑。學校子弟戰鬥力甚差,也沒什麽團夥。趕上人多勢眾時,互相叫罵一陣就代表宣戰了,然後就亂扔一陣土塊。那扔土塊是有講究的,因為讓石塊砸中是硬傷,被土塊命中也就有點蒙而已。石牌村的小孩頗有敢死隊的精神,通常他們很快就會發起衝鋒的,我們一看這陣勢多半就會馬上潰逃。
我們的彈弓是在和石牌仔對陣時能派上用場的,那有點像狙擊槍一樣的,瞅著暴露麵積比較大的目標,射一兩下就趕緊開溜。還沒敢往別人的腦袋上招呼,老師說了,眼瞎了,事就大了。我們都是聽話的好孩子,打架都記著老師的教導。
我最後的一副彈弓是66年被搶的。
那時人們在忙著“誰要敢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的革命行動。我們中許多不是“紅五類”,那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枷鎖還沒給套上,用彈弓打鳥好像還沒有被列入“四舊”的範疇。這天,我和一個同學溜溜達達地追尋鳥的蹤影,跑了到華師附中靠近石牌的一片林子裏。忽聽一陣呼喝,讓七八個戴著紅衛兵袖章的給圍上了,估計是初中的吧,比我們個頭高不了多少。一幫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什麽成分?”很有威脅力地發問。我們家庭出身肯定是和共產主義接班人沒有關係的,倘若是在“黑五類”之列,恐怕接下來就是他們的力氣活了。在一連串的質問下搞清楚了我們從對麵的學校來,大概也和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掛不上關係。結果是“把彈弓交出來,沒收!” 於是,我們可憐的一點私有財產和樂趣一起被沒收了。看著他們拿著我們精心製作的彈弓比劃的背影,就知道“以革命的名義”取得的成果還可以帶有娛樂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