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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浮於風(小說)第一章(第11節)

(2013-10-19 16:09:45) 下一個

作者:訾非

11 

芙蓉裏餐館人頭攢動,連老板娘都馬不停蹄了,鞍前尾後,忙得不亦樂乎。她是個高個子女人,是這個飯館裏個頭最高的一個。他以往的經驗是,女人一旦高過一米七五,性情什麽的就跟外星人似的了。

她一定是從外地來的,從她端著盤子疾步走向客人的姿態就能看出來——摻和著焦慮和自卑,有一種赴湯蹈火的意味,一點都不像個高個子女人。

    端啤酒上來的是一個身材不高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這是老板。

    “義瓶可夠?”(一瓶可夠?)

“夠。”

    “你是B省的?”他問。

他點點頭。

“哪?”

“塗門。”

地道的老鄉,一下子親熱起來。老板拉開椅子就坐到他對麵去了,香煙遞了過來,火焰接踵而至。他說他姓莊,莊子的莊。

“怎麽樣,再來個菜?”(他把“個”發成“過”,聽起來就是:“再來鍋菜?”)

“已經挺好了。”

“這位是?”

博士,XX大學的,也是老鄉。”

莊老板又把煙朝柴遞過去。老板娘朝莊老板喊:“老莊,快去廚房!”老莊把一包紅梅煙朝他們麵前一推,起身奔廚房去了。

“我覺得他怕老婆。”柴說。

“何以見得?”

“你瞧他朝廚房奔過去的樣子。”

“聖經上說,怕老婆的人有福了。”

“你讀的肯定是魔教聖經——住的地方還好?”

“很好,多謝。要是沒你們幫忙,我恐怕都要露宿街頭了。”

“我看你是巴不得露宿街頭——你有一種露宿街頭的衝動”

他忽然記起柴的外號,半仙兒——那是他們在德克薩斯留學時別人給柴起的綽號。他努力回憶那個起外號的人,是誰,是男還是女,在什麽地方,當時發生了什麽,但記憶的大門關得死死的,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他就像個被趕出門外的流浪漢又回到現實中,看見柴半仙兒還是一副篤悠悠的模樣。他比自己隻早回來幾個月,倒像是已經如魚得水了。[記憶的大門裏不放出一條狗來就算是宅心寬厚了。]

 

好多年前德克薩斯的那個小鎮,他開著車代表學生會去機場接新來的留學生,第一次接的就是柴。那時候他也才來美國一年。

他們住的也近,就成了朋友。一年後他轉了學去了北卡,柴後來也轉了去東海岸的一個州,還是相隔不遠。有一年夏天柴開車來北卡觀光,還在他家裏住過。

那時候他和妻子的關係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的女兒滿半歲,柴的兒子旬旬有八個月了。他們兩家六口人去海灘釣螃蟹。螃蟹一隻也釣不到,可是大家都很高興,天氣好,陽光充足,也沒有什麽煩人的事。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想起來卻像上輩子的事。

   

    莊老板在廚房忙著,不時出來聊上兩句,又讓人送上兩大杯紮啤,說這是請他們的。黎說他可喝不了。老板說塗門來的沒有不會喝酒的。

    這是他最熟悉的塗門勸酒辭。塗門男人嗜酒如命,愛喝擦根火柴就能點著的塗門大曲。而他灌下一杯啤酒,就能飄到天花板上去。

莊老板端了一盤涼菜上來,說這也是請老鄉的。

喝就喝吧。杯子跟杯子碰到一起,煙霧和煙霧纏在一處,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塗門腔,義茲各可嘚麽的似散板嘚好das椰熊佬棗別備萊sihezengaodeddddddddddddddddda。滿腦子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

那一大杯紮啤在他腸胃裏安了營紮了寨,他飛到自己身體外頭去了:端杯子的手是別人的,說話的嘴更是別人的。

莊老板又被老板娘叫進廚房裏去了。

      “老柴,你也算心理學家麽。”

     “你說我算啥。”

      “你得幫我個忙。”

      “嗯?”

      “給我谘詢谘詢。”

“我不給朋友親戚幹這個。”

“你們隻蒙外人?”

“你沒聽過‘醫不自治’?”

“那你就隨便給我指點指點。”

“聊聊天可以。”

“那就聊天。”

“好。”

“你說,我離婚,究竟算咎由自取,還是情有可原?”

“不知道。”

“就是想聽聽心理學家的高見。”

“我可不想摻和別人的生活。”

“你們心理學家可不就喜歡摻和別人的生活。”

“那你找喜歡摻和的吧。”

“我有句不好聽的話,你想不想聽?”

“你敢講我就敢聽。”

“我覺得你這樣的態度,是嫂子教唆的。”

“是弟妹――我們可都比你小。”

“她一定教你說,‘人多的地方別去,別人家的事別摻和’。”

“老黎,你離婚肯定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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