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 396-有樣學樣認幹爹

亂哄哄的場麵消失後，董九感到很疲勞。千鈞一發的時候，李大維和冰雙雙帶領救兵，終於把大將公社群專部那夥殺人群魔趕走了，女兒冰細思的小命總算保住了。

看來他們父女跟李青島的梁子一旦結下，再也解不開了。而魚米公社的群專部對一中院下手，說明柳雲龍跟李青島一樣，被女兒拒絕他的肉體關係，惱羞成怒後也對女兒下手。

董九估計，肉體關係的結束隻是一個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經濟原因，難道一中院和護理及培訓中心的收入中分為魚米的利潤，對他個人沒有好處嗎？

為了女兒的安全考慮，董九回城前，必須跟女兒談談此事。此時如驚弓之鳥的冰細思，一直跟董九在一起，雖然在甲樓臥室休息，還是按照平時的習慣，讓廚房給董九送夜宵。

“嘉玲，是你嗎？”董九見小工恭恭敬敬地把兩碗夜宵放在董九跟前的茶幾上，轉身離開之際，喊了一聲。董九一直想問問女兒，王丹丹和劉嘉玲她們的現狀，也老是沒有得到機會，現在見劉嘉玲幹著小工的活，覺得很意外。

“難道女兒不知道劉嘉玲有高小文化程度嗎？”董九心裏這麽想，見小工停下腳步，站著不動，一手拿著托盤，一手好像捂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

董九來到小工跟前，一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拉開她捂臉的手，雖然逆著光，也能看得清，她已經淚流滿麵。

董九拿走她手中的托盤，放在身邊的牆角小台子上，轉身摟她入懷，緊緊地抱著一點也不比女兒星星矮的身子，讓她在懷抱裏，慢慢哭泣，把內心的恐懼、不適、委屈和絕望，隨著淚水，慢慢流走。

董九無法改變中國目前的發展走勢，以及層出不窮的形形色色的運動，但是運動的邏輯主線，董九還是清楚的：

1. 七千人大會，毛主席在經濟工作的地位處於次要地位之後，劉鄧“小人得誌便猖狂”，立刻把國家的生產關係調整到適應生產力水平上來，促使國家經濟發展轉入正規。因為做得太好，必定跟不符合當時國家生產力的生產關係——三麵紅旗中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發生你死我活的衝突。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作用和反作用關係是客觀的，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如果人為地違背經濟的客觀規律，倒黴的隻能是被規律懲罰的社會——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董九相信父親的樂觀看法——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是終究不會缺席。正義不是廉價的，而是充滿血腥和暴力之後的革命樂觀主義。正義是一位將軍，因為一將功成萬骨枯。正義的缺席，是因為一個國家正常性的缺失。正義是國家正常化、法律化和製衡化的影子，一個混亂的社會，是一架無影燈，絕大多數人找不到正常國家的影子——正義。

2. 堅定的公有製理想主義捍衛者——毛主席，非常敏感地發現，全國上下都擁護“走資本主義道路”。因為他們的思想還處於與落後生產力相適應的生產關係、與剛剛恢複元氣的經濟基礎吻合的上層建築水平——一畝三分地和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場徹底的“國內革命”，才能扭轉這樣的落後思想——不轉變思想，隻能消滅肉體。無論什麽通知、指示和口號，都是為了轉變人的根深蒂固的“堅持資產階級路線、發展資本主義社會”之觀念。手段無外乎——發動群眾，包括無知無畏的紅衛兵、無法無天的造反派、有槍有膽的子弟兵，讓每個人經曆九死一生，才能把刻骨銘心的“舊思想、舊觀念”和人的本性——自私自利，不得不在生命和利益之間，舍利益而取生命也！所以才會有文化戰線上的一把火，燒毀思想領域上“資產階級當權派”的燈塔，讓全國人民統一在改造思想、統一行動上來。這跟垓下之戰的四麵楚歌，具有異曲同工之處。這段時期的典型事跡包括，中蘇論戰、四清運動、敲打吳晗、反對《二月提綱》、出籠《五·七指示》、公布《五一六通知》、成立中央文革小組、紅衛兵登上曆史舞台。

3. 以為黨政可分家的劉鄧很天真，所以結局注定是悲慘和悲壯的。“工作組”對待紅衛兵造反的處理，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炮打司令部》的出台水到渠成。《十六條》趁八大十一次會議的東風，發出的十六道金牌，要一切文藝、文化戰線上的所有“嶽飛”們的老命。除了劉鄧被批判，荷爾蒙爆棚的紅衛兵師生，用一生最輝煌的青春，點燃“四舊”、批鬥“精英”，發誓叫中華文化最璀璨的點滴全部黯然失色。此段時期的典型事件包括，毛主席接見紅衛兵小將、大串聯、“文化大革命”閃亮登場、打死你因為你該死、造反派奪權、革命委員會大權獨攬、三支二軍闖蕩江湖、全國範圍風起雲湧的武鬥、倒劉批鄧使其永不翻身。

4. 在轟轟烈烈幾乎失控的武鬥大背景下，一場全國範圍的血雨腥風——清理階級隊伍，像一排排一隊隊黑白無常，在大白天進入神州大隊，讓每個人都毛骨悚然、失魂落魄，覺得生命朝不保夕，讓人想起武周時期的武則天借酷吏的手，斬殺對她有任何潛在威脅的李家勢力，以及支持李家勢力的正直官員。這是典型的亂世用重典的時期，因為混亂的紅衛兵造反、串聯、造反派奪權和武鬥，讓全國人心惶惶、道德淪喪、社會混亂，必須殺一批人，鎮住這股“不正之風”，順帶把看不順眼、不聽話的造反派，一起幹掉。誰為人肉呢？自然是“老運動員”——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和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曆史反革命分子，還有“漏網之魚”——叛徒、特務和國民黨殘渣餘孽，以及新產生的“反革命”，譬如現行反革命、政治騙子、反動資本家、國民黨嫌疑、階級異己分子、反動會道徒等等；誰為刀俎，自然是身居權位的造反派，在工宣隊、軍宣隊和群專部的名頭下，舉起屠刀，讓一切反動派的血，擦亮群眾的眼睛——走資本主義道路，產生資產階級思想，就是這樣的下場。他們今天看上去老老實實、唯唯諾諾，但是他們是永遠的資產階級思想溫床、天然的資本主義道路的自由王國，一旦一粒種子落下、一次“永嘉南渡”或者“泥馬渡康王”成功，那中國就變成一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東晉”、成為一個充斥資產階級思想的“南宋”，不殺行嗎？然而“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痛定思痛，況且痛何如哉，更不要說舊痛未盡，新痛又來，人生何至於此？

董九把逃逸得太遠的思緒收回來，發現懷裏的嘉玲抬著頭看著他，不再哭泣，雙眼閃爍著疑惑和不解，讓回過神來的董九，內心充滿無限的憐惜：“嘉玲，冰院長對你好嗎？”

嘉玲又紮進董九的懷裏，半天不說話。

“她隻安排你打掃衛生、端茶倒水是嗎？”董九接著問，“還幹點別的什麽嗎？”董九見她隻是搖頭，不知道是還是不是，但是見她不停地哭、一直不說話，女兒冰細思對她一定非常苛刻，就像當初她對林晨母子一樣。林晨憑著隱忍、吃苦耐勞、妻子姚釧對她的重視、以及林晨在西醫上的技術，才出人頭地，贏得女兒的重視，成為一中院的副院長。

怎麽跟嘉麗解釋孟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中說的“——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因為走過內心痛苦，對一個十幾歲的初中畢業生，何其難啊！

“嘉玲，先幹點體力活，冰院長是讓你適應一中院的工作和魚米鎮的生活。一切成功都是從零開始。你不是學過荀子《勸學》中那一句‘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還有‘鍥而不舍，金石可鏤’，以及‘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這一句嗎？你告訴你董伯伯，這幾句說明了什麽？”董九激勵道。

“董伯伯，說明一個人，想取得成功，必須趕緊埋頭苦幹、咬緊牙關、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嗎？”劉嘉玲抬起頭，被董九領著坐了下來，遲疑地回答。

“嘉玲，你說得挺對！”董九很高興嘉玲是一塊可塑之材。“那誰是這個巨人呢，董伯伯？”嘉麗有點興奮，壯著膽子問道。

“嘉麗，是你董伯伯！”董九笑道。

“董伯伯，我隻是一個國民黨反動派的狗崽子，您為什麽要幫我，讓我站在您的肩膀上呢？”劉嘉玲一直想問她的董伯伯這個問題，因為她接觸到的人，除了他，其他人都對她避之三舍。劉嘉玲知道，如果她沒有董九的幫助，她不是病死在大獄裏，也會自殺。

“因為你是七仙女下凡，出生在劉家，得到高小的教育，來到一中院，從此過上田園生活，從此不再羨神仙！”董九輕聲笑了起來，忽悠嘉麗道。“董伯伯，既然是神仙，我為什麽既不會飛，也不會變呀？”嘉麗覺得眼前這個跟她隻有一麵之緣的老頭子，又在騙她。

“嘉麗，既然你下凡為人，要擁有神仙的本領，必須跟你說得那樣去做——趕緊埋頭苦幹、咬緊牙關，站在巨人肩上，才能學到變化莫測、騰雲駕霧的本領。一旦你學好本領，就成為一個才貌雙全的七仙女。到時董伯伯就帶你去見董永，好不好？”董九接著安慰嘉麗道。

“董伯伯，魚米鎮的人都說，要成為仙女，必須先成為董伯伯的女兒，是這樣嗎？”嘉麗發現冰院長因為是董九的幹女兒，所以才能住進別墅，才可以說一不二，在一中院沒有人不怕她。雖然今晚，好多人都在說，有人要殺冰院長，結果在董九的指揮下，金代表守住一中院總部，李軍代表搬來救兵，挽救了冰院長的性命，也保住了一中院的完整，否則她本人又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董九知道嘉玲的小心思，試探性地問：“你想做我的女兒嗎？”

劉嘉玲看著董九，點點頭，然後低著頭，不敢再說一句話。在劉嘉玲的心目中，可以沒有母親，但是不能沒有父親。既然親生的父親已經沒了，有一個幹爹，也挺好。嘉玲想，如果董伯伯是她的幹爹，娜冰院長跟她就是姐妹關係，而不是差異懸殊如雲泥的上下級關係。

“好吧，嘉玲！我答應認你這個女兒，那你答應爸爸，安心做好你姐姐冰細思的工作安排。我會告訴你姐姐冰細思院長，還有孫紅梅主任以及林晨副院長，讓她們用心培養你！身份月特殊，越要謹慎小心，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知道嗎？”董九起身，拉著女兒的小手，摟進懷裏，敦敦教誨道。

“爸爸，您真認我做女兒呀，嘻嘻嘻！”嘉玲聽到董九認她做女兒，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還是一個國民黨反動派的狗崽子，而幹爹已經是市新一院的院長，然而內心感到莫大的安慰和喜悅，也對自從親生父親去世後的憤恨和悲痛，一掃而光，覺得未來可期，也覺得幹爹說的一切，開始有了道理。

第二天，董九拉著劉嘉玲的小手，分別跟女兒冰細思、妹妹林晨和護理和培訓中心主任孫紅梅介紹劉嘉玲的新身份——董九的幹女兒，讓她們每個人，嚴格要求嘉玲的工作、學習和生活，保證她在魚米一中院的改造過程中，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爸爸，做您的女兒，原來不是降伏，而是要吃苦啊？哼——”劉嘉玲感到非常意外，還以為幹爹要她們照顧他幹女兒呢！話音未落，就引起哄堂大笑。

“嘉麗妹妹，在我們四人中啊，林副院長是董院長的妹妹，冰院長是他的女兒，你這個小仙女也是他的女兒，隻有我是一個外人，哪裏敢對你這麽嚴格？”孫紅梅戲謔道，想不到林晨接著話題道：“俗話說長兄為父，你們不知道董院長板著家長的臉孔，誰遇到誰倒黴耶，哈哈哈！”

冰細思聽完幹爹的介紹，又把一個狗崽子認為女兒。因為她自己也是國民黨的狗崽子，所以沒有在心裏排斥嘉玲，而是設身處地接著話題說：“嘉玲妹妹，我們的爸爸不希望他們的女兒碌碌無為，而是要能出人頭地。爸爸隻是給我們機會，但是利用好這機會，還得靠你能吃苦耐勞、要有耐心，對將來有信心，你才能不辜負爸爸對你的殷切期待。作為你的姐姐，我不能違背爸爸的心願，所以回味爸爸監督你的學習工作生活，知道嗎？”

不管怎麽說，嘉玲還是含淚點頭，揮動著雙手，送別了剛剛認的幹爹，因為他的家在黃浦江市，他的工作單位在新一院，未來的路，還得靠她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好處是，不管現在是什麽血雨腥風，她劉嘉玲的世界從此換了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