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 576-與天地爭命

董九聽完妹妹的回答後，覺得一時半刻，很難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就轉移話題說：“妹妹，哥哥買了一些水果，你再吃一些，好嗎？”見懷裏人點頭，董九抱著妹妹起身，就見冰雙雙走了過來，攙扶著她的上官表嫂，來到一堆的食物旁，席稻草而坐，跟王丹鳳和黃宗英一起，挑一些愛吃的水果，在大家的幫助下，多少吃一點。

董九見她們邊吃邊聊天，信步來到牛棚外，遠遠地看見小頭目和隨從在抽煙聊天。董九沒有立刻過去跟他們打招呼，而是仰望天穹。董九不入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南鬥六星的星五，已經星光黯淡，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讓董九頓時心急如焚，因為妹妹生命活力正以令董九驚心動魄的速度倒計時。

董九慢慢運轉小周天，讓自己心定下來，準備開天眼、通靈性，與六道輪回的時空接觸，看看為什麽妹妹上官雲珠的命運這麽悲慘、氣數如此不堪。

董九席地而坐，元神很快在不同時空，拿捏人間醜陋、探測世事因果。董九發現整個黃浦江市電影製片廠，霧霾蒙蒙、陰氣森森，蕭疏荒蕪、不似人間。兩位無常，拿著索命鏈和勾魂叉，四處索命、八方勾魂，讓董九大為驚駭。

突然董九聽見鬼魅一樣的吟唱，從兩個無常方向傳來，頓時定住漫遊，認真辨識，區分真假，覺悟真相。一片白霧彌漫，帶著歎息，顫抖元神，董九感悟是白無常的誦詞，便泛化元神，包裹霧靄，慢慢吸收，翻譯成肉體凡胎可以明白的話：“紅塵俗人忒冥頑，不信結草與銜環。縱有好命與好運，哪知因果不等閑。時來青鳥抱枝頭，風雨一到事事憂。命裏有時總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董九突然感覺不到任何顫動和變化，原來迷茫的白氣，被一層黑雲般的不透明厚幕遮住。董九趕緊收起泛化，確定感悟，才慢慢與黑幕合二為一，覺察顫動，體悟變化，立刻譯成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語言：“白兄言語幾人識，死到臨頭難將息。命貴運好多喜色，福定祿固壽不測。他人命運薄與厚，莫作強盜無變有。削去三分天生壽，除非人間皆董九。六道輪回寞寞寞，豐都鬼魅錯錯錯。都說人寰好作樂，歸來善少多為惡。奉勸愚頑世上丁，身外之物似浮萍。莫占他人一分利，除非你命有壽星。”

董九又感到一陣寂靜，混沌時空，毫無變化。一陣強大的吸力，好似一葉扁舟被巨大的漩渦吞噬，董九努力讓彌散的元神歸宗，隨磁力進入另外一層時空。

一聲巨響，如霹靂似山崩，董九感到很熟悉的顫動，這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和共振，讓董九覺得自己本來就屬於這裏。周圍變幻莫測，一時風一時雨一時霜一時雪，迷霧繚繞、黑雲傾城，如油燈蒙上粗麻，冬陽遮著風雪，但是董九卻心生喜樂。

一陣微動十方響應，董九立刻意識到，這是十殿閻君若比鄰，正恨此生在紅塵。譯罷振動其中意，地藏菩薩是己身。很快董九察覺元神散去，化為本體菩薩之力，可以以振動方式與十殿閻君交流，瞬時譯成自己明白的人言。

“在下董九，隨黑白無常兄誤闖地獄清靜，恭請各位君王贖罪！”董九意識自己雙手抱拳躬身施禮道。一陣響聲之後，五殿閻君振動回話：“菩薩折殺我等小王！不知菩薩以凡體元神視察陰府，有何指示？”

董九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從業醫生、見不得民間疾苦，憐香惜玉，原來自己真是地藏菩薩轉世為人，普濟眾生棄惡從善，實現“盡度六道眾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的發願。

“各位閻君，既然我是菩薩轉世，為何不能拯救當下之中國，所有曆經各種運動中冤死的黎民百姓？譬如現在的上官雲珠，她行將香消玉殞，我如何才能救得了她？”董九急切地問道。

“菩薩息怒！六道輪回，人間悲催。紅塵亂象，生於貪癡；因果報應，順應天時。神州毀道，自然衰危。人微言輕，觸犯神明。死傷無數，以示正聲。治國無方，改弦更張；天怒人怨，八年悠長。上官雲珠，聲名歧途；福壽將盡，一命嗚呼。”振動方罷，又歸寂靜。

董九問道：“諸位閻君，可否訴諸口語，不生歧義？”

“菩薩好倡議，我等局限於閻羅殿的清規戒律，以唱詞匯報。菩薩旨意，小王不敢違逆！上官雲珠，本來命屬小家碧玉，安於一隅，則能安度一生，壽元83歲而終。生於亂世，命運篡改，張冠李戴，聲名鵲起。如能安時守分，還可得壽七十有二。名氣占了三分壽，攀上高枝根基厚。吊睛白額一聲吼，日薄西山成敗柳。”振動過後，又等董九發聲。

董九立刻接著問道：“請問閻君，上官雲珠跟主席接觸頻繁，他們之間有超越上下級的親密關係嗎？”

“毛先生潤之者，乃文殊菩薩轉世也。生於亂世，力挽狂瀾。雖一生行教化本色，但是大英雄者，威力浩天，一言一行，難免傷及無辜，招來汙蔑誹謗。文殊菩薩，是有大聰慧是大智者，不沉淪凡情俗欲，卻浸心於思想改造，此乃人間文化大革命之緣由也。簡言之，毛先生與上官雲珠，無私情，而是談笑風生，行和風細雨之教化！”振動戛然而止，等候吩咐旨意。

董九接著問道：“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如今興師問罪，難道也是莫須有嗎？”

“紅塵貪癡，中五毒、生六欲、發七情、受八苦、遇九難、度十劫。如果甲方有人證物證，何來嚴刑逼供，致使乙方屈打成招，甚至以死抗爭？三人成虎，斧頭丟失，都是冤屈的原因。上官雲珠劫數已定，神佛也無力使之回天，菩薩不必與天道抗衡，還是致力人間可救之人！”振動才歇，董九發現自己人在牛棚之外，不禁仰天長歎。

董九深信神明無欺，還是人間貪癡所為。大美人，位高權重，盡顯貪婪本色。要把一切失去，恢複本原盡力美化；把任何顧慮，消弭於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而上官雲珠，因為福祿耗盡，隻做抗爭到底之態勢，以卵擊石。

董九決定孤注一擲。找到小平頭泰淮樂，並告訴道：“泰幹事，經過與上官雲珠簡單的診治，雖然她的身體依然虛弱，但是思維還算清晰。經過開導，循循善誘，已經讓她完全恢複正常理智。在下有一事不明，一旦上官雲珠犯事得到她本人確認，專案組對她的處罰是什麽？”

小平頭拱手答道：“董院長客氣了！老領導沒有跟您透底嗎？”見董九搖頭，小平頭接著說：“本來這是內部的決定，既然董院長能獲得老領導的特許，咱們就是自己人，否則老領導不會輕易留條子給您。

“無論上官雲珠承認專案組指定的罪行，還是拒絕承認，對她的處理都是一樣的——不能留在中國大地上。換言之，她要麽潛逃出國，要麽自殺！老領導隻是讓我們盡量找到證據，可是專案組忙碌了大半年，什麽證據也沒有，隻好等上麵派人來畢其功於一役。董院長，如果見到老領導，請為我等求求情。不是我們不努力，實在是找不到證據！”董九點頭，輕哼一句“好說”，獲得小平頭帶上官雲珠回集雅公寓的準許後，便離開專案組辦公室，回到了牛棚。

“哥哥，家裏已經滿目瘡痍，水電不通，您帶我回去，還不如呆在牛棚！”上官雲珠坐在專車上，氣若遊絲地說道。董九安慰道：“泰淮樂幹事已經通知公寓物業部門，開通水電，一到家，應該什麽都有了！”

半路上，經過冰雙雙住宅前，她要求下車，因為明天還要上班，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她不能跟董九比，他是院長，何時上班，沒有人管他。跟董九和上官雲珠簡單道別後，冰雙雙很快下車，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哥哥，妹妹如此煩擾您，於心不忍。送妹妹到公寓，您也早點回家歇息，不要誤了上班和工作。新一院還要靠您的日常管理，才能運轉正常！”上官雲珠發現自己身上好像有了一絲力氣，說話也覺得不那麽難受了，趕緊把內心的想法講了出來。

董九在路上買了許多吃喝、日常用物，和一個可以上鎖的皮革行李箱，把購置的各色金銀珠寶，全部裝箱，並上鎖，然後置於後備箱。直到十一點，車子停在公寓大門前。董九讓司機先回家，順路時，把行李箱交給姚主任，並叮囑他，明天早上六點前來接他們回裏弄小樓，同時給了司機一張大團結作為辛苦費。

回到公寓429房，果然水電接通。還好水暖也提供了，所以室內氣溫在25攝氏度上下，讓冷得瑟瑟發抖的兩人，一進屋，好像掉進溫泉中，感到無比舒暢。

董九安頓好上官，把被專案組和群專組的造反派搜家時弄得一片狼藉的客廳，簡單收拾之後，董九又在廚房把飯菜熱了熱，就在一張飯桌上，擺上四菜一湯，兩碗米飯、兩碗麵條，把已經有點精神的上官雲珠逗樂了：“哥哥，想不到您還是快手高廚，一眨眼功夫，就把晚飯做好了，還是四菜一湯！”

董九幫著妹妹，喂她吃了半碗米飯，幾口麵條，多少吃了一些菜。接著董九把剩下的飯菜一掃而光。董九在浴室裏放好熱水，又幫妹妹找來幹淨的衣物，用剛買來的肥皂、浴巾、拖鞋和搓澡巾，幫妹妹洗好澡，安頓她在客廳歇息。

“哥哥，看妹妹把您累得滿身大汗，您也洗個澡吧！”上官雲珠喝著哥哥剛沏好的茶水，渾身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覺得哥哥很會照顧人。雖然身子什麽都被他看見了，但是見他像一個大夫照顧病人一樣，心裏很快變得坦然起來，尤其是自己的義乳在隔離審查時，被打掉了，找不回來，所以手術後剩餘的乳房組織，不戴義乳，慘不忍睹，但是哥哥一點也不嫌棄，一樣洗得愛不釋手，真是一個好哥哥呀！

睡在哥哥懷裏，上官雲珠好像在做夢，不禁戲謔道：“哥哥，您不回家，抱著妹妹睡覺，嫂子不猜忌嗎？”董九笑道：“妹妹，哥哥既然要幫妹妹，就不在乎世間俗套。”上官雲珠接著問：“難道哥哥能幫妹妹逃過此劫難嗎？”見哥哥聽後點頭，讓上官雲珠淚流滿麵地問道：“怎麽逃過這一劫難？”

“哥哥夜觀天象，估計11月22日，專案組會來兩位神秘客。哥哥猜，他們是中央文革小組派來的‘殺手’，要對你下毒手。體罰的力度會更大，讓妹妹精神崩潰，然後跳樓自殺。這是他們要達到的目的。哥哥自然要將計就計，但是要使用苦肉計和金蟬脫殼合二為一的手段，救妹妹於命懸一線。

“這兩天，哥哥帶你回裏弄小樓，為你按摩點穴針灸進行調養，讓妹妹經得起這場苦肉計。因為我已經跟專案組的泰淮樂幹事說好了，對你做思想工作，一旦上麵的人到了，就讓你回牛棚。妹妹被他們嚴刑拷打之後，趕緊回公寓，那裏有車接妹妹回哥哥的裏弄小樓，其他的事情，哥哥來處理。第二天黎明的時候，會有一具女屍落在公寓樓下！”

上官雲珠聽完，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不禁問道：“哪裏去找跟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屍呀哥哥？”董九點點頭說：“確實非常困難！好在哥哥有十幾個幹女兒，有一位叫祝芙的身材長相跟妹妹一樣生得嬌小玲瓏，麵相有八分像。哥哥有一手化妝易容的民間技藝，裝扮成妹妹的容貌易如反掌。跳樓的是一具存放在哥哥工作的新一院的女屍，因無人認領，準備用做人體解剖課的教材，哥哥會借來一用。一旦被哥哥搬進車子，祝芙已經在車上。中途把女屍接走，物歸原處。祝芙已經注射了鎮靜劑和吃過安眠藥，到了新一院，醫生一定會說，‘你’還活著，兩個‘殺手’一定會讓哥哥把你治死，然後消屍滅跡，而哥哥還能得到一筆好處費！”

上官雲珠還是覺得非常不靠譜，接著問道：“哥哥準備把妹妹金屋藏嬌一輩子嗎？”

董九搖搖頭說：“接著哥哥找機會把你送出黃浦江市，帶妹妹去香港。因為主席曾經說過，讓我們全家上香港去看望你嫂子的娘家人，到時讓你扮裝為我的一個女兒，通過正常渠道，定居在香港。過幾年，再送你的親女兒姚姚上香港與你團聚。哥哥預測，姚姚七年之後，會遇難於一場車禍。哥哥會安排好這場有驚無險的車禍，事先給姚姚改命。妹妹一定會問，為什麽不早送姚姚上香港。因為離事發時間越近改命，對哥哥的損害越小。否則哥哥必遭天譴，很快死於非命。妹妹希望哥哥早死嗎？”

上官雲珠淚眼朦朧地說：“哥哥死了，妹妹也不想活！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