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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與飲食文化

(2015-12-07 22:58:50) 下一個

    一、《西遊記》中的飲食事象概說

   《西遊記》的敘事空間主要由天上、人間兩重世界構成(地府和龍宮也寫了不少,但這兩者從屬於天上,受玉帝節製),其中的飲食可分為三大係統:神仙飲食、魔怪飲食和凡人飲食。由於他們的身份和地位不同,修煉程度有別,飲食的選擇也自有特色。

    神仙主要指那些經過佛道修煉、獲得超人能力、永保長生的神話或宗教人物,他們的飲食因教派不同也不一樣。《西遊記》以宣揚佛道兩教同源和一為主,佛道神仙的飲食有共同點,也有差別,其共同的特點是:很少有葷腥,道教神仙有一些,都是珍稀品種;佛教神仙不吃葷腥。素食中以果品為主。這與人間的宗教信仰以及人們的日常供奉有關,神仙飲食正是人間宗教人士飲食的折射。魔怪主要指那些修煉還未到家、精神無所歸依、為害他人的動物成精的妖魔鬼怪,具有獸人神等多重性格,但獸性往往表現得最為突出,尤其給取經人造成許多麻煩,其飲食因時因地因物種而稍有差別,其共性是:以葷腥甚至人肉為主食,而且不避食同類,這些都是典型的獸性,也可以說是魔性。凡人主要指生活在人間的普通人,他們的飲食正是作品產生年代的人們的飲食,具有一定的曆史真實性。凡人包括沒有脫卻骨肉的唐僧,人間的帝王、官僚、百姓,他們在《西遊記》中出現了不少,他們的飲食生活反映了當時普通人的生存狀況。因為唐僧師徒是《西遊記》的主要人物,尤其唐僧本是個肉身,於是佛教飲食在小說中描述得比較多。漢傳佛教隻準食素,戒酒戒肉,但孫悟空、豬八戒、沙僧還是吃素酒,唐僧則是全戒了。如取經四眾多數日子裏在荒郊野外冒著生命危險化些齋飯,或是“將冷飯泡了”充饑,或是“尋些素米、素麵,安排了飲食”,餓一頓,飽一頓,才是他們的常態。普通百姓的飲食葷素不分,互相搭配,但也有職業特點。朱紫國街市繁榮,各種飲食具備,“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好茶房、麵店,大燒餅、大饃饃,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糕、蒸酥、點心、卷子、油食、蜜食”(68回),可見飲食業的發達。

    二、《西遊記》飲食敘寫的文學意義

    《西 遊記》中的飲食敘寫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當時人們的一些飲食生活以及飲食習俗,有些記述透漏了它的成書信息。比如天竺國玉華縣“白米四錢一擔,麻油八厘一斤, 真是五穀豐登之處”(88回),其實這與明代嘉靖以前豐年的糧油價格差不多,但嘉靖以後,糧價普遍有所上漲,學術界大多認為《西遊記》成書於嘉靖年間,應該說比較可信。其它獨特的飲食品種當然也可作為推斷成書時間的標準,但涉及的資料比較複雜,這裏暫不討論,主要談談飲食描寫的文學意義。

    首先,《西遊記》的主題頗為複雜,曆來眾說紛紜,但就取經修煉這一主題而言,修煉成功的一個重要標誌就是飲食的改變。《西遊記》中除了“孫大聖自來不吃煙火食”(99回),唐僧本是肉眼凡胎,雖然比較斯文,飲食當然也不會少的,豬八戒和沙僧是天廷武將下凡,每次都吃得很多。他們到達西天以後,吃了“佛祖處正壽長生,脫胎換骨之饌”,就不怎麽能吃了。取經四眾返回途中經過通天河邊的陳家莊,陳清給他們準備了許多飲食,可是他們都“不思凡間之食”。可見,飲食分量的改變,正是他們修成正果的標誌。因此,飲食在《西遊記》中不僅僅是個吃飯問題,它往往跟小說人物的道行、德行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如何對待飲食,成為 《西遊記》顯在主題的一個組成部分。 

    其次,飲食活動的描寫推動情節的發展,成為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孫悟空一般 性地鬧鬧天宮,玉帝也隻是派天兵天將去鬥鬥他,封他一個齊天大聖也就招安了事。而孫悟空不能安分,大鬧起來,偷吃蟠桃,痛飲仙酒,偷吃金丹,連他自己都意識到“這場禍比天還大啊,若驚動玉帝,性命難存”。由於孫悟空偷吃了他不該吃的東西,擾亂了天廷秩序,暴露了他的叛逆性格,以後有關孫悟空的的故事都由此發展開來,而且他的這一番作為也時常被別人提起。“吃唐僧肉”成為妖精攔截取經人的一個重要目的,許多故事就此展開。白骨精看見唐僧,就喜道:“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黃周星夾評:“西方魔怪要吃唐僧肉延壽長生者,自此妖始。”這個妖精三次變幻,孫悟空三次棒打,終於現出原形——一堆粉骷髏(27回)。由於豬八戒在一邊挑唆,唐僧不辨是非,以為孫悟空打死好人,念了幾次緊箍咒,孫悟空被迫暫時離開取經隊伍。以後有十多個妖魔都因想吃唐僧肉,求取長生不老,在崇山峻嶺中打劫唐僧,引發許多孫悟空征服妖魔的故事。

    豬八戒是取經途中不可缺少的人物,為最後到達西天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他相貌不佳,秉性粗魯遲鈍,說話不知輕重,好占小便宜,貪睡,這些其實與他過大的食量有關,吃得太多,自然引起身體很多方麵的不良反應。豬八戒是《西遊記》中借助飲食描寫刻畫形象最著力的一個。豬八戒本是總督水兵的天蓬元帥,因為飲酒亂性,調戲嫦娥,才被罰錯投胎,可以說,他的神生悲劇就錯在無節製的飲食上。豬八戒食量大得驚人,其生活樂趣主要體現在飲食上,活著就是為了吃,這是典型的豬八戒生活哲學。取經過程讓他經曆了千辛萬苦,到達西天的結果還是提升了豬八戒,吃了佛祖賜予的仙品仙肴,脫胎換骨,他也變得“不似前番”能吃凡間之食了。四眾帶著真經回到長安,安歇在洪福寺,“此時八戒也不嚷茶飯,也不弄喧頭”——“隻因道果完成,自然安靜”,黃周星就此評道:“八戒呆運脫矣”。按說豬八戒應該擺脫“饢糠的劣貨”這樣的罵名了,但是如來最後給他的封職是“淨壇使者”——就是一個打掃衛生的——“因汝口壯身慵,食腸寬大。蓋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諸佛事,教汝淨壇,乃是個有受用的品級”,可見,在如來的眼中,豬八戒還是老樣子,沒有自我提升,這實在是佛祖的不明,難怪豬八戒 要抗議了:“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淨壇使者?”可惜,他的抗議並沒有效果(當然,他看重的是級別的高低,而不明白從骨子裏被如來看低的一麵),如來還是維持原判,並且說出了以上的道理,這應該說對豬八戒是不太公正的。總的說來,豬八戒的性格和命運與飲食分量和習慣有很大關係。

    取經路上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如何解決飲食,當然每次都由徒弟去化齋,唐僧有時自己也坐不住,也要去化齋,結果中了妖魔的圈套。在盤絲洞,唐僧堅持自己去化齋,遇到蜘蛛精,被捆綁起來,險些送了性命,好不容易把他救出來,徒弟們都說:“師父,下次化齋,還讓我們去。”唐僧道:“徒弟啊,以後就是餓死,也再不自專了。”這是事後唐僧得出的教訓,而事先他自己要去化齋,如果不讓他去,“若惱了他,就化將齋來,他也不吃”。為解決飲食問題也豐富了一個人的人生經 驗,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唐僧固執、軟弱的性格特點。

    沙僧的痛苦甚深也由飲食引起。他本是“靈宵殿下侍鑾輿的卷簾大將”,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被玉帝貶在流沙河,還要受七日一次的飛劍穿胸之苦。其實這也是飲食惹的禍。取經途中他雖沒有豬八戒的饑餓感強烈,但也倍遭登山牽馬之勞,少有吃飽的時候。當然,一有吃飽飯的機會,他就和豬八戒一起猛吃。所以,四眾到了西天,佛祖的齋宴不僅“化了八戒”,而且“便宜了沙憎”。不過,沙僧的吃相比豬八戒“斯文”,他也經常提醒豬八戒不要吃得難看。在舍衛國的布金寺,大家都看著豬八戒吃飯,沙僧就把八戒捏了一把,並叫他“斯文”,八戒答得很妙:“斯文,斯文!肚裏空空!”沙僧也接著說:“二哥,你不曉的。天下多少‘斯文’,若論起肚子裏來,正替你我一般哩。”(93回)這哥倆一唱一和,借吃飯來諷刺天下人了。這樣看來,八戒的毫無做作的大肆飲食還保留了他的生活本色,和一些假裝“斯文”者自有區別。

    所有的魔怪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吃人。但是不同的魔怪吃人的方式也各不一樣,從而顯示魔怪的獨特獸性,使讀者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它們的原身。《西遊記》中詳細描 寫魔怪吃人的有這麽幾個:雙查嶺的寅將軍(虎精)抓了唐僧和隨從,“即呼左右,將二從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屍。將首級與心肝奉獻二客(熊精和牛精),將四肢自食,其餘骨肉,分給各妖”;通天河的金魚怪吃童男童女;琵琶洞的蠍子精吃人肉餡的饃饃;盤絲洞的蜘蛛女怪則將人肉精細烹調;奎木狼下界變成的老怪在寶象國一邊喝酒,一邊“扳過人來,血淋淋的啃上兩口”。 獅駝洞的三個魔頭則是“把那四個和尚蒸熟”吃,這三個妖魔分別是獅、象、大鵬鳥,如此吃法,自是為了照顧後兩個魔頭。

    利用對方的飲食需求或行為,達到戰勝對方或滿足自己的目的,這在《西遊記》中不時出現。白骨精變作俊俏女子,提著盛滿“香米飯、炒麵筋”的罐瓶,假裝齋僧,如果不是孫悟空機靈,認出妖魔並將他打死,唐僧一定會著了道兒。十八公(鬆樹精)也幻作施齋之人, 擄走唐僧。妖魔如此,孫悟空表現也不差,多次變作小飛蟲或水果,趁妖魔飲食時鑽進肚裏,再逼使妖魔就範。可見,飲食也成了小說中人物鬥智鬥勇的手段。

    三、《西遊記》飲食事象的文化內涵  

    《西遊記》無論怎麽說,其基本的、直接述說給讀者的還是一個西天取經的佛教故事——“以釋 道文化為膚”,佛教文化無疑是《西遊記》最外層、最寬泛的文化印記,因此,《西遊記》飲食事象的第一個文化特征就是深廣的佛教飲食色彩。佛教原本隻 有不飲酒、不殺生的戒律,而無不吃肉的禁條,隻要不是自己殺死的、不是自己叫人殺死的、不是自己看見殺死的動物肉都可以吃,但大乘經典如《梵網經》、《楞 嚴經》等都強調素食,嚴禁肉食。而漢傳佛教由於梁武帝的提倡更規定不能吃肉,隻能吃素,這一點在《西遊記》中表現得極為突出。玄奘“這個人自幼為僧,出娘胎,就持齋受戒”(11回),也就是“胎裏素”,所以被眾人推舉“修建佛事”,當然,也因為這點才被觀音定作取經人。由於漢傳佛教禁止吃肉,西天靈山的佛祖們也被想象成隻吃素食。如來舉辦盂蘭盆會,“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全是花果素品,布散給眾菩薩(8回)。唐僧師徒到達西天後,如來供給他們的飲食“並皆是仙品、仙肴、仙茶、仙果、珍饈百味”,這些飲食可以說“素味仙花人罕見,香茶異食得長生”(98回)。佛教的飲食方式比較獨特,早先主要靠托缽乞討或施主供養,中唐以後禪院製確立,僧人才有自食其力的意識,但乞討、供養、自食其力三種方式在後世都存在。四眾在觀音禪院就食,院主安排齋供, 表明這座寺院的和尚是“自食其力”的(當然也包含接受供養的部分),四眾取經途中則以乞討為主。佛教的食製本來是過午不食,但觀音禪院卻是“早齋已畢,又 擺上午齋……眾僧擺上晚齋”,這是因為中國僧人要參加勞動,晚上非吃不可,因此就不能不有所變通。《智度論》雲:“食為行道,不為益身。”因此,佛教徒得到飲食即可,不擇精糙,但能支濟身體,得以修道,便合佛意,取經四眾的飲食正是如此,而觀音禪院老院主獻茶用的器具精美,“一個羊脂玉的盤兒,三個法藍鑲金的茶盅,一把白銅壺兒”,茶葉當然也非比尋常,“色欺榴蕊豔,味勝桂花香”,連唐僧都誇愛為“美食美器”,這就暗示了這個老和尚不是什麽得道高僧,而是 一個“貪婪奸偽之人”,無怪乎他要起歹心燒死唐僧師徒,企圖占有唐僧的袈裟了(16回)。

    “佛教重視智慧,若多飲酒容易亂性,而飲酒之後還能夠自製而不致昏亂的人不多,所以,為了保持經常清醒,利於精進的修行,特別是為了達成修定的目的,必須戒酒”, 所以,當唐太宗為唐僧餞別時,要他飲酒,唐僧說“酒乃僧家頭一戒,貧僧自為人,不會飲酒”,而太宗告訴他這是素酒,且“將禦指拾一撮塵土,彈入酒中”,勸勉他“寧戀本鄉一撚土,莫愛他鄉萬兩金”,他才“謝恩飲盡”。所謂“素酒”,就是粗釀的酒,沒有經過“蒸餾”工藝,隻是簡單地將酒糟濾除,餘下渾濁的酒水,放到鍋裏煮開,以使酒不會變質。這種粗釀的酒度數極低,渾濁不好看,不致“飲酒亂性”。相對於素酒而言的“葷酒”,是指“精釀”過的酒--也就是俗話所說的“蒸酒”--通過蒸餾的手段得到色澤清亮透明,味道香醇的酒。從此,唐僧除了在陷空山無底洞被老鼠精逼得沒辦法,“沒奈何吃了一鍾葡萄做的素酒”,而唐僧接酒時心中暗祝道:“……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強吃了,還得見佛成功;若是葷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墮輪回之苦!”取經途中無論遇到什麽磨難,唐僧幾乎沒有破過酒戒。但他的三個徒弟遇到盛大的齋宴,都能飲酒,尤其是豬八戒,不僅吃得多,酒也不拒,孫悟空和沙僧稍作收斂,在滅法國趙寡婦店裏,他們更是主動要了素酒。

    佛教對食相也有相應的規定:“用齋時,不得嚼食出聲,碗、筷、匙等不得碰擊出聲。應常視己碗,挾麵前菜,不應左右顧視,專挑美味撿食。食畢安詳默念佛號,等候結齋。”在盂蘭盆會上,“如來卻將盆中花果品物,著阿儺捧定,著迦葉布散”(8回)。眾菩薩都是斯文進食。取經四眾中,唐僧當然自始至終遵守佛規,飯前要合掌誦“一卷揭齋之咒”(13回),飯後“念了結齋”(93回),豬八戒的吃相最為不雅,但也不挑食。《西遊記》對食相的描寫體現了佛教飲食文化取向。

    與佛教飲食文化相比而言,《西遊記》也描寫了一些道教飲食,體現了道教文化特色。道教的飲食習俗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麵:重視服食辟穀,提倡不食葷腥,注重飲食療疾。服食就是選擇一些草木藥物來吃。道士服食的藥物大體有兩類:一是屬於滋養、強壯身體的,如芝麻、黃精、天門冬之類;一類屬於安神養心及丹砂之類。尤其食丹之術,為道教獨有。道教認為丹砂、黃金等金石類性質穩定的物質經煉製後可以煉成“金丹”(又稱“還丹”),人服用後可以長生、成仙。“金丹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黃金入火,百煉不消,埋之畢天不朽,服此二藥,煉人身體,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蓋假求外物以自堅固”(《抱樸子內篇·卷四·金丹》)。太上老君是道教的“教祖”,《西遊記》把他寫成一個煉丹高手,孫悟空到了老君住所兜率天宮,偷吃了許多金丹,這金丹的神效在於“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裏,運用三昧火,鍛成一塊,所以渾做金鋼之軀,急不能傷”(7回)。

    至於葷腥,應有分別,所謂 “葷菜”,是指具有惡臭味的蔬類,例如:大蒜、蔥、韭菜、小蒜等。所謂“腥”就是指肉食。辣椒、胡椒、五香、八角、香椿、茴香、桂皮等都算是香料,不算葷菜,不在戒律所限。因此,佛教嚴戒葷腥。道教雖然提倡不食葷腥,但有全真派與正一派的分別。全真道徒稱出家道士,不結婚,不食葷腥,常住道觀清修;正一道徒稱在家道士,可以有家室,不住宮觀,能飲酒食肉。地仙之祖鎮元子是個“得道的全真”,“自種自吃的道士”,菜園裏蔬菜品種極為豐富:“布種四時蔬菜,菠芹莙薘薑苔。筍薯瓜瓠茭白,蔥蒜芫荽韭薤。窩蕖童蒿苦蕒,葫蘆茄子須栽。蔓菁蘿卜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24回)就這個菜園裏的菜類來看,“蔥蒜芫荽韭薤”當然屬於葷菜,種菜就是為了食用,這說明全真道並不像佛教的戒律之嚴。其實,全真道始於金元時期,本來就是受佛教影響後產生的一個道派,小說把它寫在唐朝,當然是張冠李戴了。《西遊記》中其他道教人物的飲食似乎並不回避葷腥,王母娘娘的蟠桃盛會,“桌上有龍肝和風髓,熊掌與猩唇”(5回),天宮瑤池的香醪佳釀準備蟠桃會上飲用。可見,道教的飲食與佛教還是有所差別的。

    無論是佛教還是道教飲食,盡管飲食品種極為豐 富,但都無一例外地推崇素食,素食思想是貫穿《西遊記》始終的飲食思想。第一,凡是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的食物大都是素食,且其生長期越長則效果越好,如蟠桃和人參果。第二,是否素食或以素食為主是區別正派佛仙與外門妖魔的重要標誌,堅持素食也是一個人物得道成佛成仙的主要修煉內容。孫悟空、豬八戒、沙僧在受戒之前,他們都是肉食妖精甚至以吃人為生,但他們加入取經隊伍以後,葷腥之戒是絕對遵守的。正如前文所述,妖魔幾乎都是肉食精怪,大多吃人。《西遊記》 中的素食思想不僅是出於宗教戒律和宗教信仰,也有中華民族尤其漢民族飲食習俗的基礎。由於漢族在長期發展過程中以農耕為主要謀生手段,而農耕提供的食源多 為素食,頻繁出現的災荒、戰亂讓人民飽受饑餓之苦,即使在豐年和平時期最廣大的普通民眾也告誡自己“一粟一飯當思來之不易”,過著“蔬食菜羹”的儉樸生 活,隻在節慶或招待客人的日子裏才吃葷腥,而“肉食者”往往是上層階級的別稱,因此,從實踐意義上看漢族廣大人民都是準素食者,素食思想就具有最廣泛的群 眾基礎。《西遊記》是一部通俗小說,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地反映了廣大人民的思想願望,推崇素食正是人民思想願望的集中體現。

    “夫禮之初,始諸飲食”(《禮記·禮運第九》),以儒家文化為基礎的中國傳統飲食文化極為講究禮製。時至明代,儒道佛三派思想合流的趨勢愈益明顯,產生於明代中後期的神魔小說《西遊記》也打上了這一時代思潮的烙印。佛教追求眾生平等,“飲食為分食製,吃同樣的飯菜,每人一份,隻有病號或特別事物者可以另開小 灶”;道教追求長生成仙,飲食也是為這一目的服務,信徒都有同樣的追求。《西遊記》中的飲食活動充滿了世俗的中國傳統禮儀範式。首先,客人來到,敬茶以示歡迎。唐僧師徒到了觀音院,院主獻茶;四眾來到五觀莊,二童子“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黃花觀道士蜈蚣精借獻茶之機毒害唐僧師徒。可見,佛道都以俗禮接待唐僧。其次,被邀請赴宴的人尊卑有別,宴會上的座次安排也有等第之分。王母娘娘的蟠桃會不是人人都能參加,孫悟空其時還是個無名猴精,根本不在邀 請之列。五觀莊辦人參果會,“請菩薩坐了上麵正席,三老左席,唐僧右席,鎮元子前席相陪”(26回),這種席位安排體現了尊卑的分別,其他世俗宴會莫不如此。可以說,《西遊記》中飲食描寫反映了儒家重視食禮的思想。

    在《西遊記》中,盡管我中華大國地處南贍部洲,“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但小說中還是借飲食描寫來抒發愛國之情,說明“中華大國,比尋常不同”。首先,飲食器具精美,“琥珀杯,琉璃盞,鑲金點翠;黃金盤,白玉碗,嵌錦花纏”。其次,飲食品種豐富,烹調精致,口味鮮美,“爛煮蔓菁,糖澆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清奇。……還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饌,更有那美酒香茶與異奇。”小說中就此感歎道:“說不盡百味珍饈真上品,果然是中華大國異西夷。”可見,《西遊記》盡管是以宣揚佛教故事為主要架構, 但華夏意識還是它的核心所在。

    《西遊記》中還稍稍提及飲食治療,尤其是食粥補虛,表現了我國傳統飲食文化中的食療意識。明代大醫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粥“又極柔膩,與腸胃相得,最為飲食之妙訣也”。唐太宗魂遊地府,重新蘇醒,魏征認為他鬼氣未除,“急著太醫院進安神定魄湯藥,又安排粥膳……連進了數次粥湯”(11回),這樣才得恢複精神。在西梁女國,唐僧和豬八戒喝了子母河裏的水,懷上身孕,吃了落胎泉水, “化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53回)。道教的飲食選擇本有療疾以求長生的目的,如前所述,也可說是食療文化的一部分了。

    總之,《西遊記》中大量飲食事象,不僅豐富了小說的內容,成為塑造人物形象、表現人物關係、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載體,而且飲食敘寫的文化內涵豐富,既有特定的宗教意味,也不乏中國傳統文化的意蘊,因此,飲食事象已是《西遊記》中不可缺少的有機組成部分。(來源:明清小說研究;作者:伍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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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dong 回複 悄悄話 學習了!
給春風詩人拜年! 祝春節快樂,猴年吉祥!
tea_fan 回複 悄悄話 大詩人吃出各種文化,哈哈哈,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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