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110)
文學作品通常都是有血有肉的,而這些血肉正是塑造 人物藝術形象。曹雪芹以不尋常的十年辛苦,寫出《紅樓夢》中四百多個栩栩如生的人物。這些人物,個個音容笑貌有別,個性鮮明,無論是正麵的,還是反麵的, 是主子,還是奴仆,都給予了分寸恰當的描寫,濃淡相宜,恰到好處,給人一種強烈的藝術美的享受。
作為文學家的端木先生,從自身創作實踐中體會應該如何從祖國優秀的文化遺產中吸取營養。他把《紅樓夢》作為教科書來閱讀和研究,並呼籲今天的文學創作者們應該“向《紅樓夢》學習描寫人物”。他說:
“我喜歡紅樓夢裏傳寫人物的生動手法。還沒有說話,就聽見那人的聲音了。紅樓夢裏的人物的出場入場,一顰一笑,來蹤去脈,口角眉梢,心頭話尾,舌尖牙縫,歌哭笑罵,正經,胡調……沒有一處不是活靈活現。”
端木先生將《紅樓夢》裏的“傳寫人物的生動手法”,加以總結,用他自己的語言給以表述。這裏擇其要者,概述如下:
首先,他認為《紅樓夢》描寫人物高明的一著是“多態”的寫法。如“紅樓夢裏寫林黛玉和薛寶釵是對照的,一個是心胸窄狹,多疑多忌;一個是寬大為懷,深沉狡 猾”。但是《紅樓夢》的高明之處,不是停留於此,而是在“著力寫寶釵黛玉”的同時,“也著力寫襲人晴雯”。《紅樓夢》的作者懂得“紅花”與“綠葉”之間的 關係,他“著力寫襲人晴雯”,正是要通過對次要人物的“精彩”描寫來突出、烘托主要人物寶釵和黛玉。讀者從襲人的言行看到了寶釵,從晴雯的身上看到黛玉。 這是因為:
晴雯和黛玉在本質上是一個。這一個要強、真情、任性、直率、樸素、傾心的性格,套上了丫頭身份,便是晴雯,套上了小姐身份,便是黛玉。寫一個共同的本質,在不同的階級教養之下呈露出各種姿態。
反之,襲人和寶釵亦如此。這一切是從人的本質方麵而不是從外部的形態來考察和認識的。端木先生說:“這種寫法,我以為是寫人物最好的方法。”
其次,端木先生認為《紅樓夢》中描寫人物另一種成功的手法是“打岔”。如“寶玉未出場之前,先從黛玉母親的嘴裏和賈母的嘴裏,說出一個頑劣異常、瘋瘋傻傻的 憊懶人物”。但是,“等到寶玉真個出場,卻是一個轉盼多情、情思萬種的青年公子。黛玉一見,便大吃一驚”。又如,小說中先寫平兒的為人是溫柔平和、對人敦厚,不因地位而刻待他人。讀者看到平兒,想鳳姐為人也可能如此,但實際上,二人相反,鳳姐是伶牙利齒、心辣手狠、兩麵三刀的雌老虎。這種出人意料的“打岔”,給人以深刻的對比印象。端木先生認為,“曹雪芹的過人之處,全在這裏”。
第三,端木先生認為《紅樓夢》描寫人物的最高明、最重要的手法是“全在他體會到了那人物心裏的最深處。而在最適當的場合把這點兒揪出來給人看”。如小說第6回寫賈蓉奉父命到鳳姐那裏去借屏風這件事,當賈蓉辦好後要離開鳳姐住處時,書中寫道:
這 鳳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兒回來。”外麵幾個人接聲說:“請蓉大爺回來呢。”賈蓉忙回來,滿臉笑容的瞅著鳳姐,聽憑指示。那鳳姐隻管慢慢吃 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臉一紅,笑道:“罷了,你先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答應個是,抿著嘴兒一笑,方慢慢退去。
這是運用“春秋”筆法來描寫人物,文字不多,其意含蓄而深刻。小說作者用心良苦,精心地把這段情節安排在初進榮國府的劉姥姥這個久經風霜的“生人”麵前,把 鳳姐與賈蓉嬸侄之間的這點兒噯昧關係,生生“揪出來給人看”。作者巧妙而自然地通過這一描寫,暴露出賈府這個“詩禮之家”中亂倫的醜惡內幕。
當然,上述三點並不是《紅樓夢》一書中描寫人物的全部手法。今天的紅學研究者們對《紅樓夢》描寫人物的手法,發掘得更深、更細,概括得更科學。但是,讀者看到,早在40年前,端木先生能夠細心地從《紅樓夢》中總結出上麵談過的三點,已是難能可貴的,在今天讀來也是深有啟發的。
同 《紅樓夢》描寫人物有關的問題是語言的問題。因為,大家知道,文學作品要表現主題,完成故事情節的敘述和人物性格的描寫,都離不開語言。正如已故的著名作 家老舍先生說的,“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不可能想象,晦澀難懂,幹枯無味,乃至辭不達意的語言,能夠描寫出優美動人的故事情節和豐富多姿的人物形象來。這 一點,作為專門從事文學創作的端木先生,恐怕要比我們一般讀者的感驗要更深切一些。因而,他在談到《紅樓夢》的語言時說,“在古典小說之林中,《紅樓夢》 的語言最好。從每個人物的說話聲中,可以分辨出是哪個人物出場了。《紅樓夢》是語言藝術的典範”。
端木先生曾說過,“我從母親所講的故事中吸收了具有東北民間色彩的大眾語言,但我是從《紅樓夢》中學習了如何運用語言的藝術”。打開端木先生早年的作品,如 《科爾沁旗草原》《鴜鷺樹湖的憂鬱》《渾河的急流》《爺爺為什麽喝高梁米粥》等,我們從中不難發現他對故鄉語言的熟悉,是令人驚奇的。那些沁著鄉土芳香的 大眾語匯的運用,正是他學習《紅樓夢》的語言藝術的重要的原因之一。(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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