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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彥與李師師(轉貼)

(2015-06-21 22:59:39) 下一個

    周邦彥是一代詞宗,北宋雅詞的代表人物,李師師是一代名妓,花魁娘子。才子佳人之間,自然會產生許多香豔故事。更何況,中間又有個皇帝宋徽宗趙佶做 “第三者”,自然故事就更加熱鬧,更加令人矚目。自南宋張端義的文史筆記《貴耳集》、陳鵠的《耆舊續聞》張邦基《墨莊漫錄》、周密的《浩然齋詞話》一直到 清代馮金伯《詞苑萃編》、葉申薌《本事詞》,都記載了這三人的糾葛恩怨。至於一些小說,如宋代佚名的《李師師外傳》、宋代評話《宣和遺事》、明代署名江南 詹詹外史的《情史》(卷六)更是將此渲染的繪聲繪色。到了明淩濛初《二刻拍案驚奇》卷四十“宋公明鬧原宵雜劇和明末陳忱的《水滸後傳》,又加上燕青和宋 江,故事主題也由文人才子佳人故事轉為反暴政和英雄傳奇。但在所有這些詩話、文史筆記和小說中,關鍵人物皆是李師師。

  據上述記載,李師師原是北宋都城汴京(今開封市)染匠王寅的女兒,約生於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四歲時王寅犯罪下獄死,父母俱 亡,由娼家李姥收養。李師師天生麗質,生就歌喉婉轉,加上老鴇的耐心調教,悉心指點,不滿15歲就已經是“人風流、歌婉轉”,詩詞歌舞,色藝雙絕,在首都 各教坊中獨領風騷,高樹豔幟。據《墨莊漫錄》:徽宗政和年間,在汴京的娛樂界,有兩位歌伎“名著一時”,一位叫崔念月,另一位即是李師師,而且“李生門第 尤峻”。

  李師師不僅色藝雙絕,而且為人慷慨有俠義風,號為“飛將軍”。清代《水滸後傳》的作者陳忱據此編造了一個情節:梁山好漢燕青是李師師的舊相識, 梁山頭領宋江燕青引薦來見李師師,通過她托師師代向皇上致意,說宋江情願歸順朝廷。欽宗靖康元年(1126)金兵大舉南侵,汴京陷落,徽宗、欽宗被俘,李 師師下落不明,據相關史料和傳說,基本上有三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是流浪江南,淪落老死江湖間。據張邦基《墨莊漫錄》,靖康年間欽宗登基後,追究蔡京、童貫等誤國之罪,李師師也被籍沒家產、廢為庶 人,當了女道士。金兵攻陷汴京後,匿於民間的李師師隨逃難人群流亡江南,生活窘迫,當地士大夫邀其歌唱,但衰老憔悴,已無昔日風采:“靖康中,李生與同輩 趙元奴及築球、吹笛袁縐、武震輩,例籍其家。李生流落來浙中,士大夫猶邀之以聽其歌,然憔悴無複,向來之態矣。”明代學者、詩人、戲曲作家梅鼎祚輯纂的 《青泥蓮花記》中也有類似的記載:“靖康之亂,師師南徙,有人遇之湖湘間,衰老憔悴,無複向時風態。”無名氏的《大宋宣和遺事》中的記載相類,但添加了 “後流落湖湘間(今湘南一帶),為商人所得”。南宋詩人劉子輦則在湖湘間親眼見到了淪落風塵的李師師:“輦軲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縷衣檀板無顏 色,一曲當年動帝王”(《屏山集》“汴京紀事”)。清初陳忱《水滸後傳》繼承了這一說法,說李師師在南宋初期,流落臨安(杭州),寓居西湖葛嶺,操舊業為 主“唱柳耆鄉‘楊柳外曉風殘月’”。這個說法,充滿世事滄桑、興亡惆悵之感,頗有“門前冷落車馬稀”和“落花時節又逢君”的苦味,很可能是時人的借托。

  第二種說法是以死殉國。據無名氏的《李師師外傳》(見清人胡珽輯纂的《琳琅秘室叢書》):金人攻破汴京後,金主也久聞李師師的大名,讓他的主帥 撻懶去尋找李師師,但是尋找多日也沒有找到。後來在漢奸張邦昌的幫助下,終於找到了李師師。李師師不願意伺候金主,先是用金簪自刺喉嚨,但是沒有成功,於 是又折斷金簪吞下自殺。臨死之前,她大罵張邦昌:“賤妓蒙皇帝眷,寧一死無它誌。若輩高爵厚祿,朝廷何負於汝,乃事事為斬滅宗廟社稷?”清人黃廷鑒據此稱 讚她的殉國行為是大丈夫氣概的表現,“師師不第色藝冠當時,觀其後慷慨捐生一節,饒有烈丈夫概,亦不幸陷身倡賤,不得與墜崖斷臂之儔,爭輝彤史也”(《第 六弦溪文集》)。後世的通俗小說多沿襲這一說法。但小說作者主要是借人借事來抒發亡國的感慨,沒有什麽事實依據,因而學者多對此說持有異議。魯迅在《中國 小說史略》中將《李師師外傳》稱為傳奇,宋之在《皇帝與妓女》一書中認為“外傳的作者所寫的是傳奇,恐怕是感慨多於事實,作者大概是想借李師師的忠義以諷 世”。鄧廣銘《東京夢華錄注》認為此書“一望而知為明季人妄作”。蔡東藩《宋史通俗演義》、李逸候《宋官十八朝演義》也都認為是作者借李師師諷世。

  第三種說法被俘北上。稱李師師在汴京失陷以後被俘虜北上,被迫嫁給一個病殘的金兵為妻,恥辱地了結殘生。清人丁躍亢《續金瓶梅》等書皆宗其說。 但也有人提出異議,當時金帥撻懶是按張邦昌等降臣提供的名單索取皇宮婦女的,李師師在欽宗即位後已被籍沒家產、廢為庶人,當了女道士,自然不在求索名單之 中: “師師必先已出東京,不在求索之列,否則決不能脫身”。

  據《東京夢華錄·京瓦伎藝》記載,李師師是徽宗崇寧、大觀年間(1102—1110)汴京城最紅的歌伎:“崇、觀以來,在京瓦肆伎藝……小唱李 師師、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等,誠其角者。”“李師師本角妓也。”所謂“角妓”,乃歌妓。李師師最擅長的是“小唱”,所唱多“長短句”。所謂 “長短句”,即今之宋詞, 當時,詩人晁衝之正值年少,每有會飲,經常招她侑席。“其後十餘年,再來京師,二人尚在,而聲名溢於中國”,於是寫了兩首詩《都下追感往昔因成二首》來憶 舊、詩中描述李師師居所環境是“門侵楊柳垂珠箔,窗對櫻桃卷碧紗”,“係馬柳低當戶葉,迎人桃出隔墻花”。其詩以“鬢深釵暖雲侵臉,臂薄衫寒玉映紗”來形 容其美豔;以“看舞霓裳羽衣曲,聽歌玉樹後庭花”來形容師師的歌舞技藝。從“春風踏月過章華,青鳥雙邀阿母家”之句來看,當時李師師並未自立門戶,而是依 附在李姥門下。據宋人萬俟詠《大聲集》,政和六年周邦彥提舉大晟樂府,一是聲樂方麵人才薈萃典樂則有徐伸、田為,協律郎則有姚公立,,製撰官則有江漢、晁 端禮。其中寺丞就是晁衝之。能得到晁衝之的賞識,可見李師師音樂才能確實傑特。

  不僅是晁衝之,從現存資料來看,北宋著名詞人張先、晏幾道、秦觀、周邦彥等和李師師都有過交往,也都極口稱讚。北宋著名的前輩詞人張先,曾專門 為李師師新創詞牌《師師令》詞中對李師師的絕代容顏和美妙歌喉進行鋪排和誇飾:“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 起,縱亂雲垂地。 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裏”。著名的婉約派詞人晏幾道與李師師也有交遊,並為李創作過 一首詞作《生查子》,其中寫道: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 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

  張先在《師師令》是稱讚李師師膚色好:“粉色有,天然春意”;櫻桃小口:“唇一點,小於珠子”; 頭發長且黑:“縱亂雲垂地”。晏幾道在這首《生查子》則稱讚李師師眉畫得好,腰子纖悉:“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長得比潁川的鮮花還美:“遍看潁川花,

  秦觀贈給李師師的詞作《一叢花》,則在張先、晏幾道詞作的外貌身段描繪之外,更增加風韻神采,尤其是內在的相思和哀怨:

  年來今夜見師師。雙頰酒紅滋。疏簾半卷微燈外,露華上、煙嫋涼口。簪髻亂拋,偎人不起,彈淚唱新詞。 假期誰料久參差。愁緒暗縈絲。相應妙舞清歌夜,又還對、秋色嗟谘。惟有畫樓,當時明月,兩處照相思。

  看來,李師師最善表達相思哀怨,以至到南宋初年,著名朱敦儒還在詩中回憶說:“解唱《陽關》別調聲,前朝惟有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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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師師            李師師與周邦彥

    當然,在李師師交往的北宋著名詞人中個,相知最深的,讓這位京師頭牌名妓最動情、最投入的則是一代名士周邦彥。而在所有與李師師有關詞作中寫得最美的、最動情的、也廣為人知的,也是周邦彥的《少年遊·並刀如水》和《蘭陵王·柳》。

  周邦彥(1056-1121)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宋史·文苑傳》說他少時“疏雋少檢,為不州裏推重,而博涉百家之 書”。即是說周邦彥年輕時行為狂放不知道檢點,因此當地士大夫不認可他。但他學問很豐富。神宗元豐二年(1079)入京都為太學生,元豐二年,獻《汴都 賦》六千言,鋪陳汴京盛況,讚揚新法,因此由諸生擢為太學正,任教太學。在此期間,辭采斐然、年少風流的周邦彥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歌台舞榭,所寫辭章, 大都是應答歌伎的“軟媚”之作(張炎《詞源》下)據說是在李師師家創作的《少年遊·並刀如水》即寫於這個時期。

    元豐八年,神宗去世,哲宗即位,高太後啟用司馬光、蘇軾等守舊派老臣,排擠、斥逐新黨。元祐二年(1087),“不能俛仰取容”的周邦彥被逐出太學, 去廬州府當教授。兩年後又改任荊州府教授;元祐半年又改任溧水縣令。以上十年,由於仕途坎坷,漂泊不定,加上在溧水三年任上又頗受安時處順、無可無不可道 家思想影響。周邦彥詞作風格產生重大變化,詞風逐漸由軟媚轉為淒婉、奇崛、沉鬱頓挫的後期詞風。

  元祐八年九月,高太後去世,哲宗親政改元紹聖,逐漸恢複熙寧變法,重新召回被貶斥的新黨黨人。周邦彥亦於紹聖四年(1097)被召回京師擔任國 子監主簿,時年四十二歲。元符元年(1101)擔任秘書省正字。徽宗即位後,靖中建國元年(1101)遷校書郎,崇寧三年(1104)遷考功員外郎,大觀 元年(1107)遷為衛尉宗正少卿、政和元年(1111)遷衛尉卿。從紹聖四年重返京都到政和元年這十五年間,是周邦彥一生創作鼎盛期,許多名作如《蘭陵 王·柳》、《瑣窗寒·暗柳題鴉》、《六醜·正單衣試酒》皆作於這個時期。由此確立了北宋後期詞壇領袖地位。由於這個時期環境、心情都比較順暢,又出現了一 些綺陌看花、才垂楊係馬之類應答歌伎之作。他的《蘭陵王·柳》,人們所傳即是李師師送別周邦彥出京都時周邦彥的感慨之作。

  徽宗政和二年(1112),周邦彥以奉直大夫直龍圖閣的顯赫身份出任隆德軍(今山西長治)知府;政和五年改任明州(今浙江鄞縣)知府。政和六 年,還京任秘書監;政和七年,進徽猷閣待製,提舉大晟府,時年六十二。此時,周邦彥在政治上比較顯達,但恪守操守。此時蔡京當權,借革新排斥元祐黨人,賣 官鬻爵,周邦彥雖屬新黨,但不與往來,“雖歸班於朝,坐視捷徑,不一趨焉”(樓玥《清真先生文集序》),“集中無一頌聖貢諛之作”(王國維《清真先生遺 事》。相反,在這一時期的詞作《黃鸝繞碧樹》、《雙闕籠佳氣》和《蝶戀花·愛日輕明新雪後》等詞作中,都對徽宗的淫奢佚樂、荒於政事以及蔡京的懷奸植黨、 權傾天下有所譏諷。也許正因為如此,周邦彥任大晟府提舉僅一年左右即被排擠出京,出知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不久改任順昌府(今安徽阜陽),次年,徙處 州(今浙江麗水市),未到任,又奉祠提舉南京(今河南商丘市)鴻慶宮。宣和三年(1121)卒於鴻慶宮,享年六十六歲。慶幸的是,周邦彥未受到三年後的汴 京被圍之苦和接著的靖康奔亡之難。比起被俘北國囚於井中,讓其“坐井觀天”的宋徽宗,他還算死得其時。

  在現存的史料中,並無周邦彥與李師師交往的第一手資料,隻是載於南宋文人的文史筆記之中,不像張先、秦觀、晁衝之等詞作中有明確的記載。但周邦彥是北宋後期詞壇領袖,

  為人年輕時又“疏雋少檢”、年少風流,在擔任太學正期間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歌台舞榭,所寫辭章,大都是應答歌伎的“軟媚”之作。後來回京任國 子監主簿又正當盛年,任喜作一些綺陌看花、才垂楊係馬之類應答歌伎之作。一個是“文章魁首”,一個是“仕女班頭”,而李師師又喜歡這些才俊之士,與張先、 秦觀、晁衝之、晏幾道等又確有來往,於是時人,尤其是相當於今日“狗仔隊”的文人自然會將兩人聯係起來。據說初見李師師,周邦彥便覺相見恨晚,即填了一首 《玉蘭兒》記錄了他對李師師的印象:“鉛華淡佇新妝束,好風韻,天然異俗。彼此知名,雖然初見,情分先熟。 爐煙淡淡雲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賴得相逢,若還虛度、生世不足?”上闋是相見恨晚,下闋是今生猶嫌不足,還要結來世緣。可見周邦彥對李師師的傾倒和迷 戀。至於李師師,也是喜歡周的文采風流,樂於相知相伴,傾心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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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邦彥              周邦彥《清真集》

  為了使這個才子佳人的故事更香豔、更傳奇,又把宋徽宗拉了進來,搞了個類似今日的三角戀。宋徽宗本身就是個風流心性,這在《宋史·本紀》就有記 載,《大宋宣和遺事》、《李師師外傳》等準史料或小說中說的更為具體細致。宋徽宗嫖宿李師師從何時開始?《李師師外傳》說是始於正月十五賞燈之夜。此時宋 徽宗微服出遊,領著幾個身穿便服的親信擠在人群裏賞燈,偶然經過李師師的家門口。其中一位親信知道裏麵住的是李師師,就建議皇上進去玩。徽宗進去以後,被 李師師的美色所迷,一宿未歸。此後,宋徽宗有空就來李師師家飲酒作樂。為了來往方便,不為外人所知,《李師師外傳》還說徽宗命人從宮中挖了一條地道直通李 家。這並不可信。從史料來看,徽宗“微行並不避人”,完全不必再修地道暗渡陳倉。徽宗為了私行方便,倒是專門為此設立了“行幸局”,為微行張羅忙碌和撒謊 圓場。當時以“排當”指宮中宴飲,於是,微行就謊稱“有排當”,這倒是於史有征。現在街頭的餐飲成為“大排檔”,不知是否緣出於此?如果第二天還在娼家未 還宮,就會推脫說有瘡疾不能臨朝。但《李師師外傳》將徽宗第一次嫖宿師師家說是在大觀三年(1109),顯然大大提早了。據《宋史》記載,政和六年 (1116)徽宗才“微行始出”,“妓館、酒肆亦皆遊焉”。另外,《大宋宣和遺事》還說,宣和六年,宋徽宗冊李師師做李明妃,改金錢巷口喚作“禦街”,這 也缺乏史料支撐。

  徽宗經常乘上小轎,帶幾個貼身內侍,微服出行。這自然會引起一些正直大臣的不滿。宣和元年(1119),有一個叫曹輔的鯁直諫官,就在奏疏中挑 明:“易服微行,宿於某娼之家,自陛下始。”這個某娼,顯然是指李師師。由此推斷,宋徽宗與李師師的關係開始在政和六、七年間(1111——1117), 到宣和初年(1119)已是路人皆知了。其實後宮妃嬪之多,宋徽宗在北宋帝王中可算首屈一指、為什麽還要微服私行,冒著風險去宮外嫖娼呢?有次在後宮宴會 上,韋妃曾就此詢問過徽宗:“何物李家兒,陛下悅之如此?”帝曰:“無他。但令爾等百人改豔妝,服玄素,令此娃雜處其中,迥然自別,其一種幽姿逸韻,要在 色容之外耳。”這大概就是所謂“家花不如野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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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泥金瘦體”書寫的詞作

    將李師師、周邦彥和徽宗的三角恩怨和周邦彥的詞作聯係起來,變成個香豔故事的,最早見於南宋張端義的筆記《貴耳集》卷下,故事的內容是這樣編造的:

  有一次,周邦彥估計皇上不在師師那裏,就偷偷地來找師師。忽聽得皇上從地道裏來了,周邦彥大驚,不知所措。那李師師馬上讓周邦彥藏起來。皇上見 到師師後,拿出一個江南新進的橙子,讓李師師品嚐。那李師師是一代名妓,即便是吃橙子,也是很講究的。她特意取來一把並州產的小刀,又薄又亮,把橙子切 開;又往碗裏撒了一點吳地產的雪白的精鹽,用涼開水衝化了,把切好的橙子放在鹽水裏蘸著吃。徽宗和李師師又調笑一會,說了一些私房話,夜就已經很深了。周 邦彥在暗處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不隻是出於極度酸楚還是賣弄才華,竟然把這天大的機密寫成一首《少年遊》,詳細敘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和兩人的狎昵 之態和情濃之狀:“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當徽宗與李師師再次相會時,李師師就唱起這首《少年遊》為徽宗佐酒。徽宗見詞中說的是上次幽會這個極端私密之事,便問誰作,李師師說出作者。徽 宗十分惱怒,他當然不能讓臣下知道隱私,更不能容忍臣下分嚐禁臠,但也不能以此來處罰周邦彥,那樣就等於將皇帝嫖娼這件天下醜聞公諸於世。於是坐朝時就對 宰相蔡京下旨,開封府有個監稅叫周邦彥的,聽說他為完成交稅任務,京兆尹為何不報告?皇帝的責問搞得蔡京一頭霧水,隻好對徽宗說:請允許我退朝後到京兆尹 那裏去查問一下,然後再向陛下報告。蔡京查問京兆尹,京兆尹說,正好相反,所有的稅吏中周邦彥上交的最多。蔡京說,看來是皇上不高興周邦彥,隻好按皇上的 意圖辦了。於是定周邦彥“職事廢弛”罪,將周邦彥趕出京城。

  除去了眼前障礙後,徽宗再次來到李師師處,卻不見李師師。問其家人,才知到她去為周監稅送行了。道君皇帝剛才還在為除去礙眼人高興,誰知來到這 裏,李師師卻去給周邦彥送行去了,心中自然更不舒服。徽宗在李師師處等了很久,李師師才回來,而且“愁眉淚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說“你到那裏去了”。 李師師跪奏說:“臣妾萬死。知周邦彥得罪押出國門,略致一杯相別。不知趙官家來了”。道君皇帝還在嫉恨周邦彥寫的那首《少年遊》,於是便問道:“這次又寫 詞了嗎?”。李師師如實回答說:這次又寫了首送別詞《蘭陵王·柳》。道君皇帝說:“你唱唱看”。李師師見徽宗想聽新詞,知道氣已消其大半,便敬上一杯酒 說:“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詞為官家壽”。於是唱起這首千古流傳的名曲《蘭陵王·柳》。曲終,道君大喜,將其召回,並提拔為大晟府樂正,最後官至大晟府提 舉。

  當然,張端義在《貴耳集》中記載這個故事,並非是為了獵奇香豔,而是為了追究道君皇帝的亡國之禍。他在這段故事的結尾說:李師師家有二邦彥:一 周美成,一李士美,一人深受徽宗信任,提舉大晟府,一個更是成為當朝宰相。荒唐的是,這兩人都是徽宗在妓院認識的,君臣同為狎客好友,這樣如此之君臣, “國之安危治亂可想而知矣”!但是,就像是對白居易的《長恨歌》一樣,後人記住的不是白居易強調的創作主旨:探討唐王朝由盛轉衰原因,為後人留下曆史借 鑒,所謂“懲尤物,窒亂階”。而是記住“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人間長恨。張端義發端的這段故事,人們記住的是李師師、周邦彥和道君皇帝之間 的三角,以及周的名作《少年遊·並刀如水》和《蘭陵王·柳》在情節中的重要作用,從而敷衍出陳鵠《耆舊續聞》、周密《浩然齋詞話》,乃至《李師師外傳》、 《大宋宣和遺事》中一個又一個故事小說和戲曲來。

  其實,這兩首名詞乃至周邦彥與李師師之間並無什麽關聯,與宋徽宗更是牽扯不上。如上所述,《少年遊》是寫於神宗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 (1086),周邦彥在京都為太學生和太學正期間。此時哲宗尚年幼,弟弟趙佶還是端王,與徽宗即位後的政和六年(1116)結識李師師相距三十多年。在此 期間,辭采斐然、年少風流的周邦彥倒是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歌台舞榭,寫了許多應答歌伎的“軟媚”詞作,但無證據能確指《少年遊》是寫給李師師的;另外, 元祐二年(1087)周邦彥被逐出太學,去廬州府當教授,是因為神宗去世,哲宗即位,高太後啟用司馬光、蘇軾等守舊派老臣,排擠、斥逐新黨,周邦彥又“不 能俛仰取容”而導致,與寫《少年遊》贈妓並無關係。再者,如上所述,周邦彥的名作《蘭陵王·柳》是寫於從紹聖四年重返京都到政和元年(1097— 1111)這十五年間,與《少年遊》的寫作時間神宗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1086)相距又是幾十年時間,並不存在《貴耳集》中所說的因寫《少 年遊》被逐出京都,又因《蘭陵王·柳》讓徽宗收回成命並提拔為大晟府樂正。這首詞雖是“客中送客”之作,並不一定發生在周邦彥和李師師之間。王國維在《清 真先生遺事》,鄭文焯《清真詞校後錄要》和陳思《清真居士年譜》中對此辨析甚詳,也皆作有力辯駁。

    但是,作為這兩首詞的本身,確實是精粹之作。雖然題材不外是宋代文人熟稔的送別、贈妓,但在表現手法和藝術風格上遠勝於善於此道的柳永,不愧為宋代雅詞的代表人物。下麵對兩首詞試做解析:

少年遊(內容見前)

  這是一首描寫戀情的詞篇。作於神宗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1086)之間,作者在京都任太學生和太學正期間。此時“疏雋少檢”、年少 風流的周邦彥經常寫一些與歌伎相伴相隨、留戀惜別之類詞章。但此篇不僅不同於柳永、秦觀的同類作品有雅俗之分,也高出作者同期之作,其特點就是顯得格外溫 婉雅致。詞的上片寫臨別之際室內氣氛,渲染室內的安恬靜謐,純淨閑雅。作者沒有選取寒蟬、衰柳之類宋詞中表現離別相思的典型場麵,而隻是通過“並刀”、 “吳鹽”、“新橙”、“錦幄”、“獸香”這樣一些比較簡單的道具布置出一個安恬靜謐的環境,尤其是通過“破新橙”、“坐調笙”這兩個動作突顯這位女性的貴 族氣質和文化教養。新上市的橙子。這在交通不發達的宋代開封,是很難見到的,也許就像楊貴妃吃的荔枝要用八百裏加急的快馬從四川運到長安。難怪有人附會是 徽宗帶來的。不僅如此,剖開新橙的是以又薄又鋒利聞名的並州(今太原市)快刀。破開後又放到鹽水浸泡。而這一切,又是由一雙纖纖玉手所完成的。周圍則是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富貴溫柔中又體現淡雅,與下片“馬滑霜濃”的三更路上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富貴雅致的深閨,讓人很容易想起同期的貴族女詞人李清照 的寢處:“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醉花陰》),那裏也是“獸煙不斷”,隻是一人獨處,不是“錦幄初溫”而是 “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上片的結句,在惜別之際“相對坐調笙”,在親昵之中更帶有溫文和哀怨。下片“低聲問”三字直貫篇終,極寫對戀人溫存體貼和婉言 勸留。 “低聲問”這樣的動作以及“不如休去”這樣的對話,表現相互愛戀與深情體貼,比起柳永的“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樣的動作和心緒,能把詞中所反映 難舍的眷戀提到一個格調比較高雅的境界,洗淨了愛情詞作中常見的那種脂膩粉濃、市塵儇薄的庸俗氣味。所以詞論家皆非常推許這首詞,常常以“佳製”、“神 品”許之。清人沈謙在評論這首下片幾句時說:“言馬,言他人,而纏綿偎依之情自見。若稍涉牽裾,鄙矣。”譚獻在《複堂詞話》中評這首詞說:“麗極而清,清 極而婉,然不可忽過‘馬滑霜濃’四字。”

  比起《少年遊》,《蘭陵王·柳》的藝術成就更高,聲譽更著,他的成就不僅表現在“麗極而清,清極而婉”的藝術風格上,更表現在鋪敘手法和作品結 構上。中所周知,宋詞的開創者之一柳永最大的功績之一就是將唐五代詞的“小令”變成長調、慢詞;在唐五代詞的抒情手段之外又增加了“點、染”等敘事手法。 而周邦彥又將這種鋪敘由兩折發展為三折,由“今——昔——今”發展為“今——昔——今——昔”,使長調更長。 

蘭陵王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 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淒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這首詞的副標題為 “柳”,寫於紹聖四年重返京都到政和元年這十五年間。學者多認為是“客中送客”之作,即作者此時借詠柳傷別,抒寫詞人送別友人之際的羈旅愁懷和身世飄零的喟歎。此詞最大的特點就是善於鋪敘,在構思和章法布局上頗具匠心。全詞由實入虛,實虛不斷轉換。

  全詞分為三段。第一段以柳色來鋪敘別情。“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寫的是作者此離開京華時在隋堤上所見的柳色。所謂“柳陰直”,極類繪畫中的透 視畫麵:時當正午,日懸中天,柳樹的陰影不偏不倚直鋪在地上,而長堤之上,柳樹成行,柳陰沿長堤伸展開來,劃出一道直線。“煙裏絲絲草碧”轉而寫柳絲:新 生的柳枝細長柔嫩,象絲一樣;它們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飄拂著以顯示它們的美,而柳絲的碧色透過春天的煙靄看去,更有一種朦朧的美。這樣的柳色 已不止見了一次,那是為別人送行時看到的。“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為汴河是隋朝開的,所以稱隋堤。“行色”, 行人出發前的景象。柳“拂水飄綿”如送行色。這四個字錘煉得十分精工,生動地摹畫出柳樹依依惜別的情態。那時詞人登上高堤眺望故鄉,別人的回歸觸動了自己 的鄉情。這個厭倦了京城生活的客子的淒惘與憂愁有誰能理解呢?隋堤柳隻管向行人拂水飄綿表示惜別之情,並沒有顧到送行的京華倦客。

  接著,將思緒又引回到柳樹上麵:“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古時驛路上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別的地 方。詞人設想,在長亭路上,年複一年,送別時折斷的柳條恐怕要超過千尺了。這幾句表麵看來是愛惜柳樹,而深層的涵義卻是感歎人間離別的頻繁。

  第二段寫離宴與惜別之情。“閑尋”承接“登臨”。“尋”是尋思、追憶、回想的意思。“蹤跡”指往事而言。當船將開未開之際,詞人忙著和人告別, 不得閑靜。而這時船已啟程,周圍靜了下來,自己的心也閑下來了,就很自然地要回憶京華的往事。“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意思是:想當初 在寒食節前的一個晚上,情人為他送別。在送別的宴席上燈燭閃爍,伴著哀傷的樂曲飲酒。這裏的“又”字是說從那次的離別宴會以後詞人已不止一次的回憶,如今 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到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寫明那次餞別的時間。寒食節在清明前一天,舊時風俗,寒食這天禁火,節後另取新火。唐製,清明取榆、柳 之火以賜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歲月匆匆之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這四句是作者自己從船上回望岸邊的所見所 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風順船疾,行人本應高興,詞裏卻用一“愁”字,這是因為有人讓他留戀著。回頭望去,那人已若遠在天邊,隻 見一個難辨的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著無限的悵惘與淒惋。  

  第二疊寫行人愈行愈遠,愈遠愈恨。“淒惻,恨堆積!”船行愈遠,遺憾愈重,一層一層堆積在心上難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 斜陽冉冉春無極。”從詞開頭的“柳陰直”看來,啟程在中午,而這時已到傍晚。“漸”字也表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不是剛剛分別時的情形了。這時望中之人早已 不見,所見隻有沿途風光。大小有小口旁通叫浦,別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裏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 的,隻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裏。景物與詞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陽冉冉西下,春色一望無邊,空闊的背景越發襯出自身的孤單。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 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月榭之中,露橋之上,度過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宛如夢境似的,一一浮現在眼前。想到這裏, 不知不覺滴下了淚水。“暗滴”是背著人獨自滴淚,自己的心事和感情無法使旁人理解,也不願讓旁人知道,隻好暗自悲傷。

  全詞以景起開篇,由堤上柳引出對往昔送別的回憶和久離京師的身世之感,又由回憶和久客淹留之感折回到目前的離席;再由離席再生發開拓出去,預為 行者設想別後愁思,又由預為行者設想為歸入現實中自己的別後之思;最後,又由現實引發出對昔日相聚時的回憶。未別之時,回憶離別之苦;己別之後,則又回憶 相聚時的歡樂,而詩人的久客淹留之感,傷離恨別之情,完全在這種回旋往複的描敘中展示出來。全詞以柳發端,以行為愁,回想落淚,結構上回環往複,極具沉鬱 頓挫的風格。所以,王國維將周邦彥比作“詞中老杜”,即是指此藝術風格(作者:陳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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