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在記憶依然鮮活的時候,把父親的過去寫下來,作為父親節最虔誠的禮物,緬懷去世已久的父親。
在父親節來臨之際,一邊檢討自己作為父親是否合格、是否快樂,一邊開始回憶已經去世多年的父親。父親離開我已經將近7年了。當自己有了孩子之後,常常覺得父親是一位平凡的人,更是一位讓人崇敬和懷念的人。
父親出生的時候,我奶奶就得了產後敗血病。沒有滿月,奶奶就不幸去世了。後來我爺爺連著續了兩位正房,都不長壽,也沒有留下後代,但是對我父親都如己出。所以現在清明時節給去世親人上墳,得給爺爺、三個奶奶和父親等墳祭奠。父親的命看來很硬,所以我爺爺好像不是很喜歡我父親。聽母親回憶說,我父親找了很多奶媽。喂養最長的一位就是我外婆,這也是我父母婚姻的基礎和緣份。
其實我親奶奶在生我父親前十三年,生了我姑姑。不知為什麽,隔了十三年才生下我父親。聽我母親說,當時奶奶到處求神拜佛,祈求生子。也許感動了送子觀音,才遂了心意。誰知得了貴子,卻斷送了自己的生命。至今想來,仍舊讓我非常傷心。也許奶奶求子太心切,雖然命中不該有子,上蒼隻好以命易命。這種宿命的解釋,才會稍微減輕心中對父親命運不平的痛楚。
當父親出世時,我姑姑已經出閣了。父親的繼母又接二連三地離世,所以注定父親童年的不幸。雖然我爺爺把我父親寄托給奶娘,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總是生活在寄人籬下的世界。好在父親人還小,也許不能體會很深吧!當父親到了童年時分,我爺爺染上了毒癮,也就是離不開從雲南販賣到家鄉的煙土。慢慢地把家產一點點變賣了,家道很快就衰敗下去。當時年幼的父親每天推著鐵箍,上集市買一隻鴿子,回來收拾好,加一些中藥和冰糖,隔水燉熟,送給我爺爺吃。聽我姑姑提起,我爺爺的一位街坊鄰居看到我爺爺吃鴿子時,一點也不給我父親吃,就說,你怎麽吃得下呢?至少把一個鴿子心髒給孩子嚐嚐啊!當時我爺爺是這麽回答的,“我這是吃了去死,他還有的時間去吃!”一個家庭沒有母親,是缺乏溫暖和天倫之樂的。記得我看台灣拍的【世上隻有媽媽好】電影時,眼淚流得一塌糊塗。我父親小時候很乖巧,一把燉好的鴿子送給我爺爺吃,自己馬上離開。當時我父親有一個親姑姑,家境殷實。不知道為什麽對我父親好像很冷淡,估計是嫌貧愛富。每次我父親到他的姑姑家借點東西,都會悄悄地到她的廚房偵查一下當天有什麽佳肴。雖然有好菜好飯,他姑姑也隻是虛情假意地說,在這吃飯吧,還有羅卜醃菜黴豆腐(這是我們當地最差的飯菜了!)我父親從來都說吃過了,幾乎沒有在他姑姑家吃過一頓飯。
我爺爺沒有花錢讓我父親上學,當時的新學堂還沒有辦到我父母的家鄉,隻有私塾。我記得我姑姑提及,是她出錢讓我父親讀了三年私塾。這是我父親受到的第一次正式教育。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是他參加工作以後到省會的財經學院進修兩年。以後都是靠自己自學,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中的任務。由於我姑姑出資,使得我父親的童年,有了“三味書屋”的一點樂趣。當年我陪父親回老家祭祖的時候,有幸碰到父親在私塾的同學。他們當我的麵對我父親在私塾中的驕人表現讚不絕口。
在我爺爺去世之後,沒有留下任何遺產。所以我父親隻好上城裏的米店打工學徒。如果看過【閃閃的紅星】電影的人,就知道潘冬子到鎮上米行幫工的情景。估計我父親就像那個潘冬子一樣,幹力氣活。同時還得幫老板、老板娘倒屎倒尿,做飯燒水。冬天的時候,日子最難過。當時沒有冷熱水之分,用的都是冷水。整個冬天手腳凍得都開裂,一旦伸進冷水中,是滲入骨髓地疼。生活總是艱辛,但是日本侵略者的飛機把米行炸了以後,我父親就離開了家鄉。隨難民逃到臨縣,幫人在一個民航站售賣機票。由於土豪劣紳都想盡快逃離日本侵占地區,所以工作的收入不菲。聽我父親說總共掙300元法幣,這個數目在當地估計相當於現在3萬元上下。很快臨縣也被勢如破竹的鬼子占據了,不幸的是隻有十幾歲的父親被鬼子逮住了。聽父親說,當時聽不懂鬼子說什麽,還被打了一耳光。後來那個鬼子抓起一把稻草,用手指了指所謂的東洋大馬,我父親明白讓他喂馬。在與鬼子打交道的過程中,父親慢慢掌握了一些日語的簡單對話,簡單的溝通沒有問題。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還能說些日語。父親的記憶能力看來還是非常強大的。
父親幾次企圖逃脫都沒有成功。後來總算離開了臨縣,回到老家才發現也被鬼子占領了。當時一起回老家的還有一個老鄉,歸途路上迎麵碰到鬼子隊伍,隻好閃身躲到水田裏。由於鬼子一來,村民都跑到山裏去了。水稻也沒有人收割,隻好藏身在稻田裏。幾次父親都想抬起頭來看看鬼子走了沒有,都被同行的老鄉按住身子,因為鬼子把機槍架在前方不遠處,就等父親等人起來好掃射呢!
要說當時的國民黨抗日,九泉之下的父親也會大笑不止。日本鬼子一來,一槍沒放,國民黨部隊就潰散了。遭殃的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所以隻好到處逃竄求生。由於沒有任何抵抗,鬼子在我父親老家日子過得非常滋潤。鬼子根本不吃當地的糧食,但是會搶吃村民的土雞,而且是半生不熟地蘸著醬油吃。鬼子有一種醬油粉,用水一調就能吃。當地夏季多蚊蟲,鬼子睡覺的時候,用很多像海帶一樣的東西,掛在頭頂上,可以粘殺蚊蟲。一小隊鬼子睡時,總有一個鬼子站崗放哨。端著一把三八長槍,蹲在高處或者在樹上。
鬼子燒殺搶辱、無惡不作。剛開始的時候,到處放火。我外公由於對當時局勢不了解,就在鬼子入侵家鄉那年,起了新房子。基本上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卻被鬼子一把火燒得精光。當時外公逃亡時與家人衝散了。外公年齡大,又是夏天幾天沒有吃喝,身體很虛弱。不幸又被鬼子抓了勞力,聽同村坊的人說房子也被燒了。我外公悲憤病痛交加,當時就蹲倒在地上。被鬼子用槍托重擊之後,再也沒有起來。後來外婆是在鬼子離開村莊回來以後,才知道我外公的遭遇。聽那個同行的人說起才找到我外公屍骨。我外公家在日本入侵以前,算得上富農,有上百畝水稻田,還有很多菜地。每到栽種和收割的季節都要雇好多短工幫手。聽我母親說,外公對幫工很好,他們吃的飯菜比家人都吃得好,否則他們不會好好幹活。外公也隻讓我舅舅一個人上學,我所有的姨媽都沒有上過私塾。而且吃得也不好,還得一天到晚幹農活。外公是走福建販賣南貨慢慢發家的,把當地的農副產品和炮竹等土特產請人運到福建去買。當時走的山路請的挑夫,回來就帶來很多福建的幹貨,譬如海產品(墨鬥魚、銀魚)和幹龍眼等。做了十幾年之後,就慢慢購置稻田和房產,在當地逐漸發了家。外公去世後,家道也不斷衰弱下去。到解放後劃成分的時候,已經是貧農了。當地在歉收的年景裏,大戶人家都會發糧賑災,但隻是針對同族的人。
由於鬼子對我父母家鄉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所以自從我懂事起,對日本人天生就痛恨不已。無論何時何地,都希望這個國度在地球上消失。鬼子由於沒有國民黨軍隊的威脅,也沒有共產黨的隊伍幹擾,經常走村串戶尋找機會奸淫婦女。有時發現落單的鬼子,受害的家屬就會把他們殺掉。鬼子的報複是非常殘忍的。全村的房子、家畜和餘留下的村民,統統被鬼子燒光、殺光。
後來父親僥幸在晚上的時候,逃離了鬼子的機槍監視,和同伴一起跑到山裏,找到了我外婆及其家人。由於鬼子經常性地搜索和騷擾,村民也隻好不停地換地方。不過鬼子人數不多,當地也沒有人組織有效的抗日隊伍,所以鬼子一直是隨心所欲地在當地橫行霸道。然而村民有時還得回到村莊,找些食物和衣物。有一次鬼子晚上突擊離我父親藏身地不遠的村莊,很多村婦躲閃不及,隻好匆匆在一個零時搭建的簡易草房中藏起來。有人知道父親會幾句日語,就找到了父親。父親來時,有個鬼子已經離村婦藏身處不遠了。當時太陽落山,天已經黑了。那個鬼子一直在劃火柴,不知何故,劃了好幾根也沒有點著。估計想看看周圍有沒有女人。父親就走過去,跟鬼子交談起來,告訴鬼子村莊上沒有人。鬼子吃驚不小,一個十分落後、根本沒有國民政府抵抗力量,像一群綿羊一樣的村莊裏,竟然有一個“支那”年輕人會講日語。鬼子當時就放下了戒心,也沒有繼續找“花姑娘”了。不過父親又一次落入鬼子之手。
父親在臨縣帶回來的300元,一直卷藏在不離手的竹杖裏。還帶回一雙皮鞋以及一頂禮帽。由於沒有穩定的藏身之處,一旦遇到鬼子掃蕩,就把這幾件隨身攜帶物亂扔在一處。等鬼子撤了,再撿回來。後來時間一長,紙幣被蟲子咬壞了幾處,等到日本投降後到錢莊換到了新票,這是後話。當美國參戰,法西斯軸心國很快就在二戰中以失敗告終。隨著日本天皇宣告無條件投降,父親家鄉的鬼子在幾乎沒有任何傷亡的情況下,整裝向省會集合。當時父親還在鬼子控製之下,聽父親說鬼子要次日上午動身,頭天晚上,父親就突發高燒。鬼子有軍醫為父親打針吃藥,但是父親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到了臨出發時,父親的燒勢還沒有好轉,所以鬼子就扔下父親,準時離開了我父母的家鄉。日本侵華終於結束了!
這件巧合之事一直讓我無法解釋。因為所有當地幫日本鬼子撤退的中國勞力挑夫,在返回途中,都被沿途的村民殺害了。他們把對鬼子的仇恨,遷怒到這些挑夫身上。我聽父親說,有些當地人確實是漢奸。為了活命和眼前的利益,夥同鬼子幹了不少喪盡天良的壞事,尤其是給鬼子報信,讓許許多多的黃花閨女慘遭鬼子的奸汙殺害。鬼子滾蛋時,這些漢奸估計也得陪同;所以回來的路上,都被村民用麻袋一套,沉水裏溺死。當然也有很多冤死的挑夫,所以父親非常僥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也許是我奶奶在天之靈,助了父親。其實在父親今後的人生之路,有幾次都非常危險;但是都得以轉危為安。
多謝君子鼓勵、與風風一樣對鬼子勢不兩立。
君子也恨透了日本人,恨不得親自用刀來個殺日本人的百人斬比賽!
問好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