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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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站大院--明光風物誌

(2014-09-16 13:10:42) 下一個

    一九七二年三月,我們從桐城調到明光衛生防疫站。防疫站是個青磚灰瓦的大院子,大門朝南,麵臨公路,門前有一片草地;院裏有三、四排房子,住了十多戶人家,有高大的樹木,低矮的冬青,磚鋪的人行道,後牆邊種了一片草藥;院西緊靠汽車站,天剛亮我們尚在夢中就聽到廣播在喊:旅客同誌們:去某某的車就要開了,請抓緊時間上車……

    大門西側是辦公室和藥庫,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撤銷後的防疫站剛剛組建,名曰防保站。防疫工作麵向群體,不像醫院看病單純,我們戲稱:工作是管天管地管空氣,還管拉屎放屁;醫生要有一支筆,一張咀,橡皮肚子飛毛腿的本領。我邊學邊幹,經常下鄉調查疫情,防病治病,回來就在辦公室開會、學習、看報紙。所謂學習,就是讀篇報紙上的文章,大家談談感想,沒有人談了,幾位女同誌開始張家長,李家短地啦家常,很快一下午就過去了。有一次,上級發來幾箱糖丸放在辦公室裏,是予防小兒麻痹症用的。糖丸味甜,奶油味,有紅有黃,塑料袋包裝,很受孩子們的歡迎。由於下班後忘記鎖門,不知怎麽被院子裏的孩子偷吃掉不少。發放時一人隻能吃一粒,一下少了許多袋,我們都很緊張,生怕吃出病來,追問幾個大一點孩子都不承認,後來未見不良後果,也就不了了之。

    八年來,我跑遍了嘉山的山山水水,三關夾港采瘧疾血片,七裏湖馮郢防治副霍亂,澇口楊港傷寒流行調查……老嘉山的山村,淮河岸邊的農舍,女山湖上的漁船,都留下過我的足跡。那時螃蟹便宜,三、四角錢一斤,有時從湖區回來,順便買點螃蟹給家人打牙祭。有一次我買了一、二十斤螃蟹,幹放在鐵水桶裏,它們白天吐著白沫,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夜晚刺啦啦作響,全家人吃了一個禮拜,真是大快朵頤。

    我家住在院子中間的平房裏,妻任藥庫保管兼打字,宿舍和藥庫咫尺相望,公私兼顧,帶大了兩個孩子。家東邊的院牆下有棵大柳樹,每當農曆十五的晚上,我們可以欣賞到月上柳梢的鳳景。夏夜人們在院子裏乘涼,晚飯後家家把竹床、涼椅搬到門外,於是大人們的說話聲,孩子們的嬉鬧聲,扇子打蚊子的啪啪聲,伴著小蟲的鳴叫,組成了一曲美妙的小夜曲。輕風徐來,我躺在竹床上講故事,一個又一個,孩子在故事中睡去。天冷了,有人挑羊肉到院子裏賣,我常會買個羊腿燒包心菜吃,肉很鮮美,湯也好喝,就是屋裏到處都有膻味。

    兩位站長都是軍人出身,張站長住在我們後麵的一排瓦房裏,為人忠厚老實,言語不多,當時他是衛生科副科長,不常在站裏上班。愛人患哮喘病,大家喊小黃,但人卻顯得十分蒼老。他們抱養了弟弟的一個小女孩,一雙大眼睛,頗活潑可愛。範副站長是位好好先生,妻兒在南京,一人住在縣政府的宿舍裏,他經常主持我們開會學習,叫別人讀報紙,每次安排工作,他總是說:你們看怎麽辦?自己全無主見。
    
    院子西麵是排門朝東的平房,裏麵住位陳股長也是軍人出身,他不喜歡和人打招呼,迎麵走過,頭也不抬,有時隻一聲,眾人引為笑談。他有兩個男孩,兩個女孩,大男孩在一次征兵體檢中因身體不合格,竟在廚房裏服藥自殺了,令人惋惜!一九七三年,他帶我和幾位廠礦的人去山東新汶參觀,回來時順路遊泰山,我們中午從山腳下出發,沿山道石階攀登,他雖年長我十歲,卻走得比我快,薄暮時分我們才爬到山頂。次日回家,我的小腿肚疼了一個禮拜。

    大門東麵是楊老師家,他原是蚌埠衛校的老師,愛人在縣婦幼保健站工作,文化大革命後調來二中任教。一九六一年我曾和他同住一宿舍,那時他有個三、四歲的女兒小玲娜,瓜子臉,一雙明亮的黑眼睛,兩條細長的小辮子,咀很甜,常喊我大肚子叔叔,(飯量大)我們都很喜歡她。現在看見她已是一個大姑娘了。

    院子中間後來蓋排化驗室,牆東頭有株楊樹,經常有孩子們在樹下玩耍,有個小孩背靠牆,腳蹬樹,身體一縱一縱地可以竄到離地一人多高,如此表演吸引了一群小觀眾

    院子裏住著兩位王醫生,一位工作在防疫站,一位工作在縣醫院,前者有兩個兒子,後者有兩個女兒。一九七三年他們的愛人又都懷孕了,家人和鄰居都盼望:前者最好生個女兒,後者最好生個兒子。但盼望歸盼望,幾個月後,前者又生個兒子,後者又生個女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時沒有自來水,吃水要到三百多米外的農機公司去挑,每當夕陽西下,院裏挑水的人出出進進,水桶咿咿呀呀,也是一道現在少見的風景。我家四口人,吃刷洗用,每天要一挑水,水缸不大,我二至三天就要挑一缸。挑水回來有個上坡,頗為吃力,好在年輕力壯,並不覺辛苦。開始我用的是木桶,一天不用水泡就漏。有一次一桶水挑到家隻剩下半桶,我氣得一腳將桶踢倒,咕嚕嚕滾出好遠。後來買了鐵桶才沒有了挑水的尷尬。一九七八年大旱,單位在化驗室後麵打個井,我們便省去挑水跑路的麻煩。

    那時沒有煤氣,家裏燒煤要到三裏外的煤建公司買,請人用板車拉,裝煤要排隊等;回來路上要經過兩、三個陡坡,拉車人拉不上去,我還要幫他推,一車煤運到家,我也是一身汗水,一手煤灰,半天時間也就過去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大院早已不存在,門前的公路變成了繁華的柏油大道,大院的地方豎起了疾病控製中心和職工宿舍兩幢五、六層大樓。我們再不去外麵乘涼了,再不用挑水了,再不去公共廁所了;但是那青磚灰瓦的大院,月上柳梢的風景,孩子們的嬉鬧……還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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