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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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小屋

(2021-01-03 08:54:05) 下一個

1月3日 晴 庫克山莊

遠在萬裏,我惦記著穆勒(Mueller Hut Track)小道。

對於業餘山友來說,穆勒小道在新西蘭步道中算是較難的了。絕對爬高1公裏,單程5.2公裏。基本上沿著山壁來回走之字。正常人7到8小時可完成,體力充沛的6小時也應該搞定了,但真正走完全程的並不多。我跟女兒約好,到了庫克山(Mt Cook),咱一起爬。

我們在庫克山西部的時候,天一直在下雨。風雨中開車,一路上雲氣縱橫,宛若仙境。轉到山的東側,天晴了。從旅館(Aoraki Mt Cook Alpine Lodge)房間的窗外望去,綿延不絕的雪山一覽無餘。熄燈前問女兒,能否明日一起去穆勒小屋。她說,“晚上你若不打呼嚕,睡得好我就去”。一句話讓我輾轉反側。迷迷糊糊過了一夜,早上拉開窗簾,滿眼的日照金山。一筆濃雲籠罩在史普騰(Septon)的山尖,仿佛扯出一麵金黃的大旗,頗有王者氣象。趕上了好天氣!

我輕輕問女兒要不要走。她抱怨,“你昨晚又打呼嚕了!”翻身再睡。她不走,領導隻好在山下麵陪著。旅館的公共廚房可以做飯。我煮了兩袋康師傅方便麵,順便跟一對來自日本的年輕夫婦聊了聊。他們一大早就坐在廚房陽台上看山景,昨晚也在那裏看落日。人家今天走胡克河穀,不爬山。我估計他們沒學過王安石的《遊褒禪山記》,“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都到了山腳下了,不去穆勒小屋,白來了吧?

7點,領導開車載我到位於白馬露營地(White horse camping ground)的路口。曲徑通幽,一路上盡是低矮的樹林,典型的新西蘭樹種,主要是蕨類植物。我卻叫不出名字來。山溪草甸多生魯冰花,紫色的居多,也有些黃色紅色的。耳邊有溪流潺潺,也時常聽到有如高速公路上卡車駛過的隆隆聲響,那是雪崩。一些漂亮的小鳥在枝頭跳來跳去,鳴聲啾啾,多是本地的特有品種。跟澳洲一樣,新西蘭與盤古大陸(Pangaea)分離之後,演化了一批特有物種,看著有趣卻又令人迷惑,因為跟北半球的相似卻又不相同。

穆勒小屋是登山客過夜的地方,一般人會早早預定,背上鍋碗瓢盆,行李幹糧在小屋住上一天(Mueller Hut (1780 m),NZD $45/人,夏季必須預定)。夏日天黑得晚,與同屋的談天說地聚餐開晚會,再出門仰望星空,應該特別浪漫。可惜年輕的時候沒錢。現在經濟狀況允許,卻又沒了當年的情懷。全家旅行,我不能自己一人找浪漫。今天爬山必須當天去當天回,另是一番挑戰。

穆勒小道開始是斯麗潭(Sealy Tarns)小道。潭(Tarns)指的是冰川融雪積水的小池塘。開頭10分鍾多緩坡,木梯裏填滿碎石,倒不難走。但升高之快令人咂舌,也就走了半小時我就覺得氣喘籲籲,趕緊走走歇歇。看來兩袋方便麵不抵用,再開兩袋牛肉幹。看著許多人從身旁超過,我期望體力臨界點的早點到來,否則恐怕連斯麗潭都上不去。不禁慶幸全家沒一起來,否則光三個人的水就夠我背的!

走得艱難,但一步一景,越往高處氣勢越是恢弘。氣溫上升,庫克山拉起旗雲,呼啦啦遮住了一小條天空,奔騰豪放。漸漸地可以看到穆勒冰川湖。冰川融成冰湖,渾濁如泥漿,後麵是冰川漂礫堵塞成的大壩。胡克河(Hooker River)由冰湖瀉出,一路向南。胡克山穀(Hooker Valley)甚是平整,大概是冰河多年衝刷的結果。再往上,很快就看到了昨夜入住的庫克山莊(Mt Cook Village),遠方的史普騰山也越來越近,而山底的白馬露營區越來越小。這一段路,有人戲稱為天堂之路(Stairway to heaven),也有叫做罵娘之路的。不錯,眼睛是上了天堂,身體卻是下了地獄。每每精疲力盡、氣喘籲籲之餘,靠在山壁俯瞰整個山穀,身心皆是愉悅。

我一個半小時登上斯麗潭,正常速度。上得高處,精神為之一振,頓無起初的萎靡。這裏有兩個冰川小湖,或稱池塘更為準確。水邊芳草萋萋,庫克山百合在陽光下輕輕搖曳。風乍起,輕卷一片漣漪,淩亂了雪峰的倒影。如在舊大陸,定然有人在此結庵清修。不過新西蘭有風靡一時的《魔戒the Lord of Rings》、《霍比特人 Hobbit》,六部曲電影的那些取景地在此隨處可見。

再上就沒了路。行者順著路標,看著別人留下的足跡往上爬。路標就是個紅黑相間的鐵棍,嵌在亂石當中。站在一處路標,得極力搜索下一個。如果憑感覺亂撞,很有可能鑽到死胡同。滿山的亂石頭,進退都難。雨雪天不應爬山。雨則路滑,路標難認。一失足絕非千古恨,沒了你,這世界也就沒了。雪天呢,嘿嘿,穆勒小道正位於斯麗山脈(Sealy Range),等著雪崩吧!

登山不看景,看景不登山。一路爬行,甚為枯燥。間或遇到幾位下山的,多半在小屋裏開過了聯歡晚會。有人說,“不遠了。但前麵有幾片冰原,你得踩著別人的足跡前行。轉過山口,你會遇到每小時60公裏的狂風。小心點哦”。

快到了,那我先喝點水。行前特意查了資料,說是帶兩瓶水就行了。小屋裏可以再灌。我換上防風防水的衝鋒衣,心想穆勒小屋,衝刺的時候到了。此刻能聽到周邊山上的雪崩,沉悶如大貨車卸貨。極目眺望卻不見蹤影,應在山的另一邊。衝刺的瞬間,其實並無人喝彩。

誠如所言,我遇到了不止一處雪場。盡管是盛夏,尚可感到太陽的熱力。積雪卻足有一尺,得找著前人足跡,以免踩到亂石崴到腳。雪地裏我踏著碎瓊亂玉,沿著路標迤邐而行。有的地方看到有人滑下的痕跡,多半是下行想省力,沒了滑雪板,就一屁股滑下去。人啊,越是艱苦,越要找樂子。

不經意間就到了山口,沒了斯麗山脈的阻擋,後山周邊的雪峰盡收眼底。山口風勁,每一步都得走踏實。否則風會把你朝後推,身體纖細的,吹下懸崖也可能。這裏能看到成片的冰川,有的地方相當平整。完全可以讓直升機降落,坐直升機看冰川,不過如此吧!

仔細看那些冰川,並非白色或藍色,而是混雜著灰白甚至黑褐。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何穆勒湖湖水那麽渾濁吧!疾風中偶有兩隻山鷹呼嘯而過,不知看到了什麽獵物。一路上兔子我倒是遇到不少。這些外來物種威脅到本土生物,令當地人刻骨憤恨。這幾日在新西蘭旅行,一路上聽當地人打趣說,應該多鼓勵中國人移民,因為咱吃兔子。但他們不知道,咱也會養哦……

終於看到了穆勒小屋。紅色的鐵皮房子在雪地裏格外醒目。因為雪崩,這個小屋已經多次重建了。據說首登珠穆朗瑪峰的埃德蒙·希拉裏爵士當年就在這裏訓練,先攀的庫克山才有的登頂世界第三極。不過,庫克山並不比珠穆朗瑪溫柔,變化莫測的天氣、雪崩等等,隨時可能奪走登山者的生命。據說死於庫克山山難的有百人之多。好在我隻是看風景,在穆勒小道上淺嚐輒止,無意做個職業登山家到對麵征服庫克山。

走在莽莽雪原中,我意識到忘帶了護目鏡。雪盲的風險不小。我盡可能地眯著眼睛,用眼角餘光搜尋著道路。等上到小屋的台階,發覺眼睛越來越疼,小腿肌肉發僵。好了,終於到了。

撥門扣而入,裏麵還有二道門。門口擺放數雙登山鞋和登山杖,散發著各種氣味。解放一下,我也輕裝進屋。有七八個人在休息。有些一路上見過,彼此致意。我坐在陽光下,甚感溫暖。看看時間,離出發不到三個半小時,快十點半了,女兒該起床了吧!

不知什麽原因,小屋裏人多來自歐洲。前一天重裝留宿的都下山了。我問有無水源,因為網站上說這裏有水,卻無人知曉。這些都像我一樣,當天上當天下。有兩位山友熱情地把自己的水袋給我,說他們的水帶的足夠,隨便喝吧!想想人家背上來也不易,我也不好意思喝。其實應該到屋外取冰雪,這裏的冰雪應該是純淨水。想想自己瓶子裏還有半瓶水,下山足夠了。猶猶豫豫間不小心誤了事。

我在小屋裏休息了足足有半個小時。臨走看了看小屋,有幾處雙人床。有個小屋裏住著一位管理員,她說一晚上可以住三十六人呢!也不知她一次帶上來多少食物,更忘了問她如何取水。這一輩子都過得匆匆忙忙,該問的卻忘了問。

穆勒小屋裏溫暖如春,可出來又是刺骨的寒冷,立刻回到了北半球的冰天雪地裏。太陽下麵都這麽冷,晚上豈不更糟?看來即便是夏夜,在小屋外仰望星空也不太現實。瑟瑟發抖中誰會與你同數星星?浪漫通常隻存在於想象之中,生活裏多是一地雞毛。有趣的是小屋向陽處有一小片草地無雪。天寒地凍之際,幾棵庫克山百合花向陽怒開,令人感喟生命的頑強。

穆勒小屋上方是奧勒佛(Oliver)峰。在那裏可以看到庫克山口的普卡基湖(Pukaki)。我在小屋四周轉了轉,發現許多用於觀測的儀器,這裏似乎遠不止是登山者的休息所,也許有更重要的功用。盡管是夏天,山上畢竟在零下,狂風呼嘯,難以流連。我想起跟孩子的約定,該下山了。

夏季的庫克山莊非常不容易訂到房間,通常得早早下單。由於動手有點晚,我們未能在庫克山莊租到今晚的房子,隻好到山外的Twizel 住下。山上信號不好,約好了在白馬露營地的廚房見麵,不見不散。她們應該去了胡克山穀小道,快的話也該走完了。站在高處可以看到來時公路已排滿兩溜車隊,綿綿延延快到了庫克山莊。今天來爬山的人不少啊!

從穆勒小道下來,比上山輕快很多,隻要注意多用登山杖著力,保護好膝蓋就行。遇到平緩的雪坡,我也學前人一屁股坐下滑下去。我穿的牛仔褲上山,沒人這麽爬山,可牛仔褲耐磨,終於派上了大用。

很快來到了亂石堆。這裏亂石嶙峋,不可大意。自己踢下的石頭搞不好會傷及他人。前方有個德國小老太不慎傷了小腿肚,鮮血淋漓。好在隻是擦傷,並不嚴重。我走時匆忙,忘記把急救包塞到背包裏,否則可以幫她一下,現在隻有建議她簡單包紮,下山再消毒處理。她先生和兒子都說問題不大,那我就繼續上路。

很快下到斯麗潭。算算時間還早,不如在潭邊的草叢裏躺一會兒。雖然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眼前卻是無敵美景,哪裏睡得著?想想還是先下山,也許可以在胡克山穀遇到她們呢?

又踏上了斯麗潭小道,現在既不看景又不做功,有登山杖相助,速度很快。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又回到了低矮的小樹林。突然聽到熟悉的交談聲,我不禁驚訝,“哎呀,你們怎麽上來啦?”

正是領導和女兒,她們沒去胡克山穀,卻來到這裏與我會合。反正自古華山一條路,必然會遇到。女兒一見就要水,我也隻剩半瓶了。還是從穆勒小屋帶下來的呢!

我仰望著高高在上的斯麗潭,建議她們爬到那裏就好。穆勒小屋,哎,免了吧,缺水會很危險。再者,我恐怕沒體力一天走兩個穆勒小道。有水,我會再考慮考慮的。

把所有的水都給了孩子。我又陪她們折返。女兒大概覺補得不錯,精神十足。她說,“老爸你是不是吃了一驚?” 的確,我想過幾種可能,但沒想到她們也能來。她們在山莊裏美美地吃了一頓早餐,飽賞了山景才決定過來。女兒跟媽媽說,咱不去胡克河穀,上山給老爸一個驚喜。我的確大喜過望,真沒想到。早知她有如此的打算,晚一點出發大家一起爬不是更好?領導倒是勸我,爬不動了就在山下等著,到露營地弄點水喝。“別小看人,老夫尚有餘勇可賈,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我放了豪言壯語。

再向虎山行,其實不容易,關鍵是沒水。此刻已是下午兩點多,驕陽似火,比清晨更加不同。我感覺體力上毫無問題,可嗓子在冒煙。爬山沒水可不行。這兩位不帶水就來爬山,還是沒經驗啊!

正好有些內急,突然想起古方裏的回龍湯。幹渴的時候自己的尿其實也是可以喝的。窮途末路之際什麽招都想得到。不過滿山暴露全無遮擋,這個念頭隻能想不能做。女兒知道了還不知怎麽生氣呢!

正好經過一塊大青石,頭頂的石頭間隙向下滴水。有戲!我攀上青石,大石正中積著有幾升水的樣子。看起來是雨水,肉眼看不到任何漂浮物,似乎很清澈。先不管它,喝了再說!我用空水瓶舀來一口嚐嚐,跟家裏喝的礦泉水味道差不多。後悔沒帶淨化水的裝置,否則也不必忐忑不安了。

大青石就在道邊。有個小夥路過看我取水,馬上說自己有多餘的。反正要下山了也用不著。太好了!他帶的水畢竟安全點。野水有無微生物,誰知道呢?

補充了水,也就來了精神。以前全家也爬山,通常我走在前麵。可這次輪到我殿後。看著女兒的身影在叢林中像小鹿一般出沒,心中充滿了欣喜。

比起上午的兩次來,下午的斯麗潭頗有人氣。有兩隻新西蘭啄羊鸚鵡(kea), 威武地在懸崖邊上踱著步,似乎在乞食,但更多的是不屑,你愛給不給。早上我在廚房裏遇到的那對日本小夫妻也上來了,見到我微微頜首。許多人相互致意,似乎在共同慶祝著什麽。

女兒坐在野餐桌前,眺望遠山,沉默不語。她大概還記得“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但還知道“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嗎?

沒想到她一扭頭說,“可惜沒能登上穆勒小屋”。我微微一笑,是啊!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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