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襄很快便將林昌嗣帶到榮枯酒店。林昌嗣還是那身髒兮兮、破爛爛的打扮,卻並不驚慌,一進大廳便不錯眼珠地死盯著翹翹,隻看得翹翹如坐針氈,隻得把頭扭向相反的方向,以避開那讓人厭煩的眼神。
李秀一冷冷地打量著麵前的這位太學生:“你叫林昌嗣?”
林昌嗣點點頭。
“你是太學院的學生?”
林昌嗣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你們不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麽?”
“那你就說些我們不知道的。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到榮枯酒店來過?”
“來過!”林昌嗣倒也老實,竟大大方方點頭承認。
“幾更來的?來幹什麽?”
“具體幾更說不上,初更二更之間吧。來找翹翹姑娘,還能是幹什麽?”
韋若昭忍不住插言道:“你白天不是來過了嗎?夜深之際,又偷偷摸進酒店,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昌嗣這時方將眼光從翹翹身上挪過來,正眼看著李秀一、韋若昭,道:“怎麽是偷偷的?我堂堂正正地來,堂堂正正地去,你們沒看見是你們的事,我對翹翹姑娘是一片赤子之心,絕無一絲下流之念,你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秀一不禁冷笑:“那你就說說,這酒店的大門已落了鎖,你是如何堂堂正正地來去?黑燈瞎火摸進年輕姑娘的房間,又行了怎樣的君子之舉?”
林昌嗣對李秀一話中的譏諷之意卻毫不在乎,大聲道:“真是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就說說那日的情形又有何妨?前日白天,我被這位韋姑娘百般阻攔,沒能見到翹翹,心思焦灼,無以憑寄,當日下午又草成七絕三首七律兩首,還有古風五十韻,其中有兩三闕尤其得意,就一心想著一定要當麵獻給翹翹,我知她每晚招呼客人生意忙碌,非到夜半閑不下來,就在靜街之前先到酒店隔壁的夾巷裏候著,那裏不是有家竹木店嗎,我在那裏借用了一具竹梯,到了估摸子時左右,我將竹梯架在後園牆上,豈不就堂堂正正的進來了?”
庾瓚一愣:“等等,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算可以用梯子爬上牆頭,如何下到園中?”
韋若昭心想這胖大人這會兒腦子倒是轉得挺快,而林昌嗣卻一臉狐疑,道:“這有何難?我雖是書生,一架竹梯子還拎不動嗎?先順梯子爬上牆頭,坐在牆頭,將梯子拎起,移過牆頭,放到另一側,然後順著梯子下到後園中,這不就進來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去了翹翹房間,她……沒想到她已經睡下了。”
林昌嗣說著深情地望向翹翹,翹翹卻臉色通紅,窘迫地瞪了他一眼便又將頭低下。
“我本不欲吵醒她,怎奈為情所使,難以自抑,我便叫醒她、請聽我念我剛剛寫好的詩。”
“那翹翹聽你念詩了?”韋若昭問。
林昌嗣這時露出大言不慚的微笑,搖頭晃腦道:“世上凡男女歡愛,又有幾樁一開始就是你情我願,兩兩相隨的呢?若少了這一迎一拒,恐怕也沒什麽意思。翹翹一時不解我這顆癡心,正見得她心思純良,是玉一般人物,更值得我愛!”
眾人聽了都不禁暗暗歎氣,碧蓮忍不住罵道:“什麽狗屁道理!我看你這書全念到狗肚子裏去了!”
林昌嗣聽了碧蓮的謾罵卻隻渾不在意地一笑,轉而瞪著翹翹:“翹翹,你總有一日會明白我這一番心思……”
翹翹騰一下站起來,厲聲道:“夠了,早和你說了,我們不可能的!”
“就算你永遠這般心如鐵石,我也當效尾生抱柱,不管你怎樣,我對你的情,死也不變。”林昌嗣說得斬釘截鐵,隻氣得翹翹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李秀一這時嘴角一撇,冷笑道:“好一番深情啊!所以你就殺了康連城,是嗎?”
林昌嗣卻不慌不忙:“這事我聽說了,可我並不認識康連城,你們找不到凶手就想把這事栽到我身上,那可是打錯了主意。”
“你不認識他,並不等於不想殺他,不能殺他。也許,翹翹為把你轟走,說你不如康連城,她就是愛上康連城這個胡人也不會看上你。你氣憤異常,就把康連城殺死,也不是沒可能啊!”李秀一繞著林昌嗣踱步,“像你這麽個癡情種子,凡是翹翹說的話隻怕都會當真,可能你一時氣憤,就到廚房撿了把廚刀,去到康連城房中將他殺了。你本想把屍體拖出去藏起來,但拖到走廊你就拖不動了,你仍然覺得不解恨,於是割下了他的人頭,下了樓。你把廚刀扔在了後園,然後帶著那顆人頭爬上梯子,逃離了榮枯酒店。”
“胡說,我說過了,我隻知道我愛翹翹,願意做一切能表達我的愛的事,不管她是不是愛我,也不管她是不是愛別人。”
“這不能算辯白,要想證明你沒殺人,就得說出證據來。”李秀一目光如炬,“沒錯,你先下了樓,但很快想起康連城可是個闊人,還有什麽能比殺了他的人再奪了他的財更能解恨的呢?於是你又回來,取走了他懷中這個袋子裏的所有金子,這就是為什麽副使大人聽見了兩通下樓的聲音!”
林昌嗣被李秀一的話徹底激怒了,顧不得讀書人的斯文,大聲喊道:“誣陷!誣陷!說我殺人已屬誣陷,你們怎可再指良為盜,我林昌嗣讀聖賢之書,豈是見錢眼開之輩?”
“你省省吧,一架竹梯子你都舍不得花錢買,這金子你又怎麽會放過呢?”
林昌嗣還是搖頭:“我根本沒有上二樓,翹翹的房間在一樓,我出了門就穿過回廊,直接進了後園,怎麽會去什麽西側的樓梯呢?”
“證據呢?誰看見了?”
林昌嗣想了想,道:“沒有人看見我,可我走過回廊的時候,看見了個二樓房間裏的人。那房間的窗戶隻有在回廊才能看見。如果我真殺了人,走了西側的樓梯,還拎著人頭,豈有不趕快逃跑還繞回來走回廊的道理?隻要這人能證明那時她確在那房中,就能證明我那時確實走了回廊,也就能夠證明我沒有殺人,更沒偷什麽金子!”
“那人是誰?在哪間房裏?”
林昌嗣伸手一指:“我看見這位韋姑娘站在二樓那間閣樓的窗前,正在朝後園中望。”
“你不會看錯?”李秀一心中一喜,當即逼上一步。
“那窗戶開著,韋姑娘我上午剛見過,怎麽會看錯?韋姑娘,你說是不是這樣?”
韋若昭一愣,她全然沒想到林昌嗣會在這時候跳出來指證自己,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韋姑娘,你倒是說話啊?”
庾瓚也沒想到會生出這樣的枝節,又見韋若昭一臉懵懂,自然更加焦急。
韋若昭猶豫了半天,方才不安地開了口:“我那時確實在師父房裏,可我什麽都沒幹,我是去師父房中找一樣東西,然後我就下了西側的樓梯,回了自己房間。師父的房間在西頭,不用經過走廊,所以我沒有發現走廊中的屍體,真的就是這樣。”
李秀一卻得意洋洋、不依不饒:“大家都聽見了,林昌嗣看見你正在朝後園中張望,你望什麽呢?我早說過,你其實也不過是被他利用的棋子罷了,你在望著自己的師父,拎著人頭遠去。你知道他可能一去不回,可心裏又盼著他還惦記著仍留在此處的你,所以你還信誓旦旦的告訴我們他今天會回來,你是想騙我們還是想騙自己?”
“我真的沒有……”
韋若昭咬緊牙關正要繼續爭辯,就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大白天的關什麽門?……怎麽金吾衛都上這兒來了?”
韋若昭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是他,他果然還是回來了!眾人這時也都紛紛將驚詫莫名的目光投向酒店大門,就看見獨孤仲平一手拎著酒壺、一手夾著那張琴,不緊不慢、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
李秀一不禁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而獨孤仲平一看眼前的陣勢顯得更是莫名其妙。
“這是怎麽了?不會是死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