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養狗報仇的,沒什麽參考價值。他花了幾年訓練這些狗,隻為殺一個熟人,才得了手。”獨孤仲平說著放下手裏的案卷,“如果有個人,訓練了一隻野獸,幫他當殺手,這野獸得習慣夜間活動,會爬樹,不怕雨,準確攻擊主人指點的陌生人,而且一擊致命,不留痕跡,太難了。”
韋若昭卻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到牆邊望望那地圖,道:“要不要催催庾大人,他派人去城外找獵戶了,要是能認出那獸毛是什麽野獸身上的,也好啊。”
“不急,這是人事,就算有野獸攙和在其中,也是人事!”獨孤仲平對此倒顯得頗為自信。
“坊正說,確實有不少人聽見,曾大頭揚言要找人殺了王朗。可王朗當時氣不過,也說要找人殺了曾大頭。總不會他們都找了同一個吧?”
“如果要雇凶的話,曾大頭出得起錢,王朗未必出得起。這麽特殊的殺手,不會便宜。”
韋若昭這時走到琴桌邊,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張琴修補過的地方。
“師父,你是不是也在洛陽住過?”韋若昭盯著那琴問道。
獨孤仲平頓時回過頭,道:“怎麽想起問這個?”
“沒什麽,瞎問問。你什麽時候也教教我彈琴好嗎?”
“我的琴藝很差,你要想學,得拜個名師。”獨孤仲平認真地說。
“那師父可有什麽名師引薦給我?”
獨孤仲平不禁打量一下韋若昭,韋若昭避開了他的目光。
“一時想不起,容我打聽一下。”獨孤仲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李秀一邁步走進一家臨街的小食鋪,他環顧四周,坐到臨街的一張桌子前,店小二上前殷勤招呼著:“客爺,您吃點什麽?”
“來三斤羊肉!”
“得勒,您要醬燒的,還是白煮的,還是鹽烤……”
“都不要!”李秀一抓住詫異的店小二,附耳小聲嘀咕了幾句。店小二的臉色立時變得十分古怪,這時又從裏間傳來一陣咩咩的羊叫聲,李秀一眼睛一亮,道:“你家剛進了活羊?”
店小二被李秀一詭異的笑容嚇得夠嗆,哆嗦著道:“是、是啊……”
“那正好,我就要這隻的後腿,鮮鮮的給我切上一盤,不過火,不要任何佐料,懂了嗎?”
“啊,生的?”
“沒錯!”李秀一將腰刀和一把銅錢,一先一後拍在了桌子上。店小二知道這樣的主兒招惹不起,趕緊拿了錢跑開了。
很快,一盤鮮血淋漓的生羊肉被小二哆哩哆嗦地端著,放到了李秀一麵前。
“客……客爺,您看這是不是您要的?”店小二顫聲問道。
李秀一伸手到盤中,拎起羊肉看看。四周的食客,一下子沒了聲音,都轉頭望著他。
“鮮紅帶血,沒錯!”
李秀一說著就把羊肉放到嘴裏,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四周的食客見狀一陣竊竊私語,而李秀一看著眾人被嚇到了的樣子忍不住十分得意,還故意學起狼的樣子,挑釁似的衝他們呲了呲沾滿鮮血的牙。
眾人在一片驚叫聲中四散奔逃而去,李秀一嘿嘿笑起來,更加起勁地學著狼的樣子撕咬著生羊肉。
生肉腥膻的氣息在口腔裏彌漫,李秀一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那個大雪天——
那時候他已經被狼群逼到了石壁跟前,少年李秀一絕望地哭喊著,扒下自己身上已被撕成一條一片血跡斑斑的羊皮襖,扔到群狼麵前。
“來啊,你們來吧!”少年扯開自己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中衣,露出瘦而硬的身軀,直麵狼群鋒利的獠牙,反正橫豎一死,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些!
寒風裹著雪片打在身上分外得痛,此時的李秀一已經全然注意不到。而群狼麵對李秀一的舉動反倒遲疑起來、沒有繼續進攻。頭狼冒著寒光的眼睛緊緊盯著李秀一,李秀一頓時被這目光刺激到了,扯著脖子大喊。
“來吧!畜牲,吃了我啊!”
頭狼猶豫片刻,往前逼近了一步,眾狼也跟著上前,但沒有一條撲上來。
“來啊!”李秀一眼中噴火,學著狼的樣子一聲長嚎。
群狼在頭狼的帶領下,突然撲向了扔在地上的羊皮襖,瘋狂的撕咬之下,羊皮襖瞬間就被撕成了碎片。
望著眼前突然的變故,李秀一顫抖的身體又往後縮了縮,直到緊緊貼住石壁,恐懼的臉上寫滿了驚訝和困惑。
群狼幾乎每隻都叼著一小塊碎羊皮,又恢複了半圓隊形,圍住李秀一,不進也不退。
李秀一抵著石壁的身體已無處可退,緊繃的神經已然到了極限,於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秀一逐漸有了知覺,感覺有一熱乎乎的東西在搔弄自己的臉,他緩緩睜開雙眼,竟是那頭狼在身邊舔著自已的臉頰。李秀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又不敢亂動,隻好繼續趴著,拚命控製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這時,頭狼抬起頭,盯著睜開眼睛的李秀一。
少年也隻得盯著頭狼的眼睛,一動不動。
突然,頭狼一轉身,來到身後環伺的群狼身邊,又馬上轉了回來,嘴裏已經多了塊鮮血淋漓還帶著一半羊皮的鮮羊肉。
李秀一盯著頭狼,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頭狼一鬆口,將羊肉吐在了李秀一麵前,然後退回去,站在環伺的群狼中間。
經過一整天的折騰,李秀一早已饑腸轆轆,看到眼前的羊肉,禁不住舔了舔下嘴唇,他的目光中露出向往的神情,可看到周邊的狼群,強忍住沒敢動。
頭狼衝李秀一輕輕鳴叫,旁邊的群狼也學者它的樣子輕輕鳴叫。
李秀一吃驚的看看這群狼,又看了看羊肉,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撲上來,抓過羊肉就朝嘴裏塞,但從沒吃過生肉的他,嚼了兩口就忍受不了,吐了出來。
李秀一又抬頭看了看群狼。頭狼帶頭,群狼又衝他輕輕鳴叫著。李秀一這回感覺到了群狼目光中的善意,他看看手中的羊肉,終於毫無顧忌地吃起來……
不知不覺中李秀一趴在小食鋪的桌案睡著了,三斤生羊肉已然見了底,隻剩下血跡斑駁的空盤以及三兩個喝空了的酒壇子。
雨下起來了,嘩嘩的雨聲伴隨一陣嘈雜聲,小食鋪裏的食客紛紛起身朝外湧,夥計也丟下手裏的活,擠到門邊往外張望。
李秀一被吵醒,抬頭看了看四周。
“殺人啦!林掌櫃被殺了!”一陣淒厲的喊聲自外麵響起。
李秀一一激靈,一個鯉魚打挺,伸手抓起身邊的腰刀三步兩步竄了出去。
喊聲來自對麵的一家店鋪,門口沒有招牌,而本地人都知道那是一家地下錢莊。錢莊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李秀一粗暴地分開人流,擠了進去。
但見院子裏一個瘦瘦小小的漢子正坐在地上哭喊著,旁邊還有好幾個人正就著空地使勁地嘔吐、幹咳,個個臉上滿是恐懼加惡心的表情。
“死人呢?”李秀一粗聲粗氣地朝眾人喝問道。
當即有人伸手朝堂屋方向一指,李秀一毫不猶豫地衝進去,卻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但見算不得寬敞的屋子中央,橫躺著一個胖子,自喉頭至胸腹都被扒開,暗紅色的內髒流了一地,死者兩眼圓睜,臉上還保持驚恐萬狀的表情。
這景象與王朗、曾大頭的死狀幾乎一模一樣,李秀一打量著四周,這是一間普通鋪子的格局,有桌椅板凳和一道櫃台。李秀一小心地從側麵走近屍體。
青磚鋪就的地麵幾乎已經被流出來的血浸透了,李秀一邊查看地上的痕跡,一邊繞過屍體往鋪子後麵走去。鋪子後間,後牆上的窗戶打開著,顯然這是凶犯或凶獸撤退的路徑。
李秀一接著又從側麵走到後窗口,通過開著的窗戶向外望去,是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的另一條街巷,而眼前的窗台上赫然留有兩個血跡斑斑的爪痕。李秀一當即從懷裏摸出那帶有標記的繩尺,量了一下爪痕的尺寸。他的目光從地麵掃到窗台,又從窗台回到地麵,顯然是在估測其中的高度。
“真是一頭好狼啊!”李秀一臉上泛起輕蔑的冷笑。
接到報案,金吾衛的人很快趕了來,錢莊內外滿是進進出出的差役。
許亮俯在屍首旁查看。而韋若昭打開畫箱,又摸出手絹罩在自己口鼻上,在一旁勾畫著。獨孤仲平倒是一副悠然無事的神態,在屋子裏四下打量,溜達。
韓襄這時領著那瘦瘦小小的漢子走到庾瓚麵前,道:“大人,這就是錢二毛,死人就是他發現的。死的是這家錢莊的掌櫃,姓林。”
庾瓚看著仍有些驚恐的錢二毛,道:“死人是你發現的?”
錢二毛臉色蒼白,忙不迭點頭。
“你是幹什麽的?”
“回……回大人,小的是販果子的。”
庾瓚看一眼獨孤仲平,獨孤仲平衝他微微一點頭,卻並不湊過來,仍然在屋子裏漫不經心的來回走動。
庾瓚道:“說說吧,怎麽回事?”
錢二毛道:“小的……小的來找林掌櫃還錢,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一聲慘叫。我急忙跑進來一看,我的媽呀!就看見林掌櫃倒在這兒,身上就已經這樣了……”
庾瓚又看一眼獨孤仲平,見他依然沒有回應,隻好繼續問。庾瓚道:“那你有沒有看見什麽人,或者什麽野獸之類的?”
錢二毛頓時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沒有,沒有,我一進來,隻看見林掌櫃躺在這兒……”
獨孤仲平遠遠聽見了,於是特意看了看地下林掌櫃屍體旁的血跡,又掃了一眼錢二毛,隻見他的身上鞋上都是幹淨的,並無血跡。
另一邊錢二毛還在繼續陳述:“……別的什麽也沒看見,一開始林掌櫃還在喘氣,喘了幾口就……”
他說著還作態抹了抹眼淚。許亮這時候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獨孤仲平趕緊瞥了他一眼,庾瓚也意識到什麽,瞪眼道:“胡說,你在騙本大人,以為我沒聽出來嗎?”
錢二毛當即連呼“冤枉”,急切道:“小人說的句句是實,絕不敢騙大人!林掌櫃平常一貫照顧小的,就算小的一時手緊,還不上錢,也沒為難過小的,他遭了這個難,小的也是難過的很……”
庾瓚一時間有些拿不準主意,獨孤仲平這時朝他做了個放人的手勢,庾瓚當即心領神會,哼了一聲,道:“那好吧!出去找錄事把口供寫了,隨傳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