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襄麵對黑壓壓聚了一屋子的人,清了清嗓子,鄭重道:“庾大人得了消息,今天晚上龍首會和天道盟恐怕會鬧出些事情來,所以派我們來保護大家。大家放心喝酒,隻要不出這個門,什麽事也沒有。”
“嗨,敢情是這麽回事!”碧蓮頓時鬆了口氣,“好了,好了,大家都去喝酒吧!”
眾人見碧蓮這樣說也紛紛安心地返回自己座位,碧蓮卻對韓襄小聲抱怨:“你們來就來嘛,幹嗎穿著這身皮,看把大夥嚇的!”
“不穿這身壯膽,萬一那些不要命的真過來招惹,嘿,我的人跑得比他們還快。”韓襄一臉無奈。
碧蓮撇撇嘴,道:“好吧,單給你們在廊下擺一桌,別坐在廳裏礙眼了!”她說著朝其他金吾衛士招呼著,“都跟我來,我請你們喝酒!”
獨孤仲平與韋若昭其實早已來到樓下,望著眼前的一切,韋若昭不禁滿腹狐疑地問獨孤仲平道:“庾大人知道幫會要火並,為什麽不去街上管,單隻派人來保護榮枯酒店呢?”
“這個嘛,”獨孤仲平隻神秘一笑,“看來你的碧蓮姐,也沒把她的故事全告訴你啊!”
“我去找她問問!”韋若昭的好奇心全然被挑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追碧蓮要問個究竟。
獨孤仲平等韋若昭走了卻朝韓襄使了個眼色,韓襄急忙湊過來。
“龍首會和天道盟的事和林掌櫃有關?”
韓襄點點頭,道:“姓林的那死鬼就是龍首會的人,龍十八今天上衙門來找場子,大人聽了李秀一的,在底下故意挑唆……”他說著停頓片刻,“我沒想明白,讓他們打一架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當然有好處,你們馬上就有錢分了。”獨孤仲平不禁笑起來,難怪庾瓚總和李秀一眉來眼去,這家夥倒真是頗合庾瓚心意呢。
見韓襄還是一頭霧水,獨孤仲平伸手拍拍他的肩。獨孤仲平道:“當你的差吧!有事我會招呼你的。”
大堂旁邊的廊下,一桌酒席已經擺開,碧蓮和眾金吾衛士正興高采烈地喝在一處。韋若昭走過來,當即有金吾衛士招呼她。
“韋姑娘,來,來,來,喝一杯!”
旁邊其他人也跟著起哄:“一塊兒當差這麽久,還沒和你喝過酒呢!”
“喝就喝,哪個怕了你們?”
韋若昭大大咧咧往坐席上一座,抄起一杯酒向眾人示意一下,一飲而盡。
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碧蓮也笑著湊過來,卻道:“哎呀,你個小姑娘家,別聽他們挑唆,這些個混人喝了酒,肯定拿混話髒了你的耳朵,還是我來收拾他們吧!”
金吾衛士們聞聲頓時開始起哄,其中一個笑道:“老板娘這是什麽話?要是我們的混話韋姑娘愛聽呢?罰酒!罰酒!”
碧蓮頓時“呸“了一聲,伸出纖纖玉指朝說話的人一指,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吃柿子專揀軟的捏,來啊!一人一個雙杯,誰先趴下就是烏龜王八蛋養的。”
碧蓮說著手起杯落,一眨眼的工夫兩杯酒便進了肚。眾人見狀自然也不能敗興,各自喝了雙杯,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韋若昭趁眾人笑鬧的間隙問碧蓮:“我說碧蓮姐,胖大人為什麽單隻派人來護著你的酒店呢?”
“那還用問,這店裏也有他一份嘛!”碧蓮滿不在乎地笑起來,“要不他能這麽上心?”
韋若昭一愣,道:“可你不是說這店是師父給你……”
“你師父要花什麽錢還不是庾大人出?嘿嘿,這些以後再跟你說,你別在這兒和這些混人廝混了,他們一會兒就要說姑娘家不該聽的了。”碧蓮說著端起一盤吃食遞給韋若昭,“把這個送到後院去。他們有個兄弟不會喝酒,一個人守在那兒。”韋若昭還想再問,碧蓮卻已推她站起來,笑道:“快去吧,等有空了我和細說!”
韋若昭隻好端著盤子離開,在座的金吾衛士們還頗為不舍,紛紛嚷嚷著:“韋姑娘,你怎麽走了?”
“關你屁事?人家又沒看上你,你還是跟老娘廝混吧!”碧蓮已經一把勾住那金吾衛士的脖子,笑著將一杯酒灌了下去。
眾人頓時被她大膽而香豔的舉動吸引過去,各個不懷好意地哄笑起來。
韋若昭端著盤子走進後院,就看見一個金吾衛士站在院中,正手扶腰刀,警惕地四下張望著。
“這位兄弟,”韋若昭趕緊出聲招呼,“這是老板娘特意讓我送來的,辛苦你們了。”
金吾衛士急忙走過來,道了聲“謝謝”,恭恭敬敬地伸手從盤子裏取了些食物,這時可以看見他的麵孔十分年輕,麵色也比其他人黝黑的膚色來得蒼白了些。
韋若昭不由地好奇起來,道:“你叫什麽?我怎麽沒在衙門裏見過你?”
“小的叫江平,剛到金吾衛聽差。”
“哦,”韋若昭點點頭,“聽說你不喝酒?”
江平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靦腆地道:“小的不會喝酒,胡亂吃些就行,他們倆在那邊,這些您都給他們吧。”
韋若昭看著他如此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道:“喂,今兒晚沒什麽大事,你不用那麽認真,一看就是剛當差。”
江平聽了這話更加靦腆地笑了。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漆黑的街道空曠寂靜,突然間,從一側房舍的黑影中,竄出一個強壯的漢子,接著又是一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迅速聚集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根兩尺長的短棍。
這時,街斜對麵的一側房簷下,也迅速閃出一個又一個的影子,手中都拿著閃亮的短刀。
街兩邊的房舍有幾戶人家尚未閉戶,見街上突然湧來這麽多人,急忙關門閉窗上閂,吹燈熄火,趕緊哄孩子睡覺,人們都躲在自家院內的角落裏,聽著外邊的動靜,不知將會發生什麽,心裏隻求菩薩保佑不要禍及到自己和家人。
巷子內房舍兩側的人還在聚集,愈來愈多,已開始沿街排開。
街兩側的人群怒目而視,沒人說話,更沒人下到街上,隻是貼住自己這一側房舍站著。雙方戰事一觸即發。
而在同一條街道的一處高大院落的房頂上,趴著一個黑衣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觀察著街道的一切。
黑衣人自然是李秀一,他早在白天就選好了這個觀察的位置,此刻,眼看著這出自己一手策劃的好戲即將上演,李秀一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在夜風中喃喃自語著:
“好,這就開始了——”
而在這個注定將不會太平的夜晚,城市另一個角落,獨孤仲平還在油燈下饒有興致地擺弄著那張鋪在地上的巨大的假狼皮。韋若昭坐在旁邊有些無所事事,又有些欲言又止。
“師父,我們……”
“你想去看他們火拚,對吧?”獨孤仲平不等韋若昭說完便笑眯眯開了腔,“現在還早呢,他們後半夜才會動手。”
“你怎麽知道他們後半夜才動手?”
“他們各自廣招幫手,這些人並不都是咱們光德坊的,打完了之後,總得快些散了去。”
韋若昭想了想,點頭道:“哦!我明白了,後半夜動手,打完了正好天亮開坊門,他們就可以趕快離開,免得官府查問。”
“有斷手斷腳的,也好趕快去找郎中啊。”獨孤仲平補充道。
“原來這長安的幫會打架也有規矩,”韋若昭顯得很興奮,“還真是長見識了!”
“你先去睡吧,到了時辰我叫你。”獨孤仲平決定打發韋若昭離開,韋若昭難得沒提出異議,開了門出去卻又扭過頭來。韋若昭道:“我知道了,原來這榮枯酒店是胖大人出錢開的。師父,你真有本事,為什麽你想花什麽錢都是他出?”
“小姑娘家問那麽多幹什麽?”獨孤仲平故作不滿,“快去睡覺!”
韋若昭這才吐吐舌頭,關上門離開。
望著韋若昭的背影,獨孤仲平笑著搖了搖頭,再看看地上的假狼皮,突然心念一動,俯身躺到了上麵,頭枕著木頭狼頭,又把四肢伸開,正好與假狼皮的四肢一般大小。
“真有這麽大的狼嗎……”
獨孤仲平自言自語著,毛茸茸、軟乎乎的狗皮墊在身下十分舒服,而獨孤仲平本來就有些疲憊,很快便不知不覺地趴在上麵睡著了。
而與此同時,李秀一也趴在高聳的屋脊上,瞪大眼睛,密切關注著腳下局勢的發展。
街道兩側對立的人群越聚越多,龍十八和天道盟的老大鑽山鼠在各自幫眾的簇擁下也出現了,兩人隔著街互相瞪視著,誰也不願先移開目光。各自的幫眾以兩人為中心聚攏過來,一夥短棍,一夥短刀,都揚了起來。
“嘿嘿,好戲就要開始了!”李秀一用狼爪搔著臉頰,得意地笑了。
一陣涼風就在這時襲來,李秀一打了個顫,鼻子一聳,險些要打噴嚏,他急忙伸手捂住。一瞬間,他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經帶領狼群襲擊繼父家羊圈的往事。
那件事就發生在他與狼群遭遇後不久。少年李秀一趁著夜色悄悄回到繼父住處,他四下看了看,萬籟俱寂的夜晚,目光所及之處不見半個人影,自家羊圈就在眼前,羊群正緊靠在一處、安靜地休息。
李秀一朝羊圈對麵的屋舍方向張望,又扭頭望向自己背後那濃鬱的夜色。夜色中,一片綠幽幽、閃閃發亮的眼睛,那是饑腸轆轆的狼群。
“嗚嗚……”李秀一模仿著狼的叫聲,回頭低低召喚。
站在狼群最前麵的頭狼也發出一聲低鳴,作為對李秀一的回應。
少年李秀一又一次輕聲召喚著,而這一次,頭狼短而急促地應了一聲,繼而帶著群狼、悄無聲息卻迅速地向羊圈靠攏過來。
李秀一從石頭後閃出身,悄悄走到羊圈前,解開了扣住羊圈門的繩子,打開圈門,又衝群狼叫了一聲。
群狼在頭狼的帶領下一湧而入,撲向了羊群。
羊群驚叫起來,群狼或咬或叼,頃刻間就有幾隻羊倒下,鮮血四濺。
而李秀一遠遠躲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得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