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仲平、李秀一衝進花鋪發現韋若昭不見了,兩人當即都是臉色一變。李秀一忿忿道:“老子明明叫她留在店裏,這丫頭卻跑到哪裏去了?”獨孤仲平卻知道韋若昭雖然有時會自作主張但決計不是不分輕重之人,她這時候消失一定是出事了!
一聲馬嘶就在這時自後門方向傳來,獨孤仲平暗叫不好,拔腿便朝後門跑去。李秀一也反應機敏,見狀急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才衝出花鋪後門,就看見一輛馬車正沿著門外小巷朝遠處狂奔而去。庾瓚率領眾人就在這時趕過來。
“快截住那輛馬車!”獨孤仲平一聲大喊。
眾金吾衛士本是在後巷打埋伏,都沒有騎馬,庾瓚隻能領著人徒步追趕。而李秀一見勢已經騰身衝進旁邊的巷子,顯然是想抄近路去攔截那馬車。
獨孤仲平也跟著庾瓚等人追,跑了沒幾步便已經氣喘籲籲。眼看那馬車越跑越遠,獨孤仲平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對方既然能用崔小姐調虎離山,難道就不會在這裏故技重施?
想到此處,獨孤仲平當即返身回到花鋪後門,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四下檢視著,目光很快便被地上的一坨馬糞吸引過去。他上前一腳將馬糞踩碎,又蹲下用手試探了一下,馬糞猶有餘溫,顯然剛留下不久。
“壞了!”獨孤仲平懊惱地一跺腳,臉上是少有的慌急和懊喪。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一邊往花鋪門前大街方向疾奔一邊想著,那狡猾的凶犯一定是將真正的馬車安排在前門,他先是以崔小姐調開街上的便衣崗哨,接著又在後門以一架車馬吸引住庾瓚帶領的主力,而他本人則趁兩邊誰都無法兼顧到的空當、從前門大大方方帶韋若昭離開。這麽說方才自己與李秀一進入花鋪的時候,凶犯和韋若昭其實一直藏身在裏麵!要是當時再仔細找找就好了,可惜自己和李秀一的注意力都被後門那聲馬嘶牽走了,這一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是如此巧妙,竟然連用三次、屢試不爽!
獨孤仲平氣喘籲籲地跑著,東市大街很快出現在眼前,而透過窄巷,竟真的可以看見一輛馬車從花鋪門前駛離。遠遠看去,無論車、馬都十分普通,而駕車的人卻因為光線的緣故看不清楚,隻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
這是獨孤仲平第一次恨不能跑得快些再快些,可雙腿卻仿佛灌了鉛一般使不上力,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馬車從容不迫地離開,而當他終於趕到巷口,隻見那寬闊的街道一如既往的人群熙攘、車水馬龍,而那輛馬車早已經混跡於眼前這一片繁華塵世、消逝無蹤了。
獨孤仲平不禁茫然四顧,對麵韓襄等人正簇擁著脫險的崔小姐從酒樓裏出來,不遠處跑來的是氣喘籲籲卻一無所獲的庾瓚眾人,而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出現在眼前的是駕著馬車的李秀一,車馬確是出現在花鋪後巷的那一輛,而車上的人,卻隻有那個之前進過花鋪的中年漢子。
眾人都將忐忑、探詢的目光投向獨孤仲平,獨孤仲平卻沒說話,隻疲憊而頹然地在花鋪門前的台階上緩緩坐倒。
崔萍獲救的消息很快傳回崔府,崔侍郎夫婦、盧公子當即趕到金吾衛衙門領人。庾瓚已經請人幫崔萍稍事梳洗,而崔萍卻始終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甚至認不出自己的父母與表哥。
“崔小姐你再好好想想,就算你說不出他那宅子的方位,說說有什麽特征總可以吧?”
庾瓚迫切希望能從崔萍口中獲知凶犯住處所在,崔萍支支吾吾說不上來,崔侍郎早已不耐煩,道:“庾大人,小女剛剛僥幸脫險,受了驚嚇,還是先讓她歇息幾日再說吧!”
庾瓚心中暗罵,嘴上卻還得賠笑,道:“崔大人明鑒,案情緊迫,明日就是七號了,令愛哪怕能說出隻言片語,讓我等有個方向,都是為長安百姓造福啊!”
盧公子卻一臉不滿,道:“表妹剛才不是說了嗎?出來進去那瘋子都蒙著她的眼睛,她怎麽說的上來那宅子在什麽地方?”
“那……就算說說那宅子裏麵的樣子總可以吧?”
庾瓚隻好退而求其次,他不敢得罪盧公子,又知道此時獨孤仲平、李秀一都在屏風後聽著,以他倆的本事多少也能從中找出線索。
崔萍想了半天,突然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道:“花,很多花……銀翼仙子……他要把我埋到地下……可我不想死……”
盧公子、崔夫人趕緊上前寬慰,盧公子又憤憤轉向庾瓚,道:“我表妹好不容易逃出來,你還非讓她去想那些事,要激出病來,你擔得起嗎?就這樣吧,我們走!”
庾瓚心想這都已經有病了,搞不好激一激反倒好了,嘴上卻不敢造次,滿麵堆笑道:“公子海涵,我沒有催逼小姐的意思,隻是……”
角落裏的屏風就在這時“砰”一下倒了,李秀一已然大踏步衝出來。眾人不禁吃驚地望著他,庾瓚也嚇了一跳,一麵想著獨孤仲平跑哪兒去了,一麵趕緊朝李秀一使眼色,示意他切莫造次。
崔侍郎一臉驚訝,他是見過李秀一的,雖不知李秀一的真實身份,卻以為他是金吾衛的一員,當即沉下臉,道:“你不是庾瓚的屬下嗎?庾瓚,你的屬下又為何躲在這屏風之後,鬼鬼祟祟的?”
沒等庾瓚說話,李秀一已經冷笑起來:“我是庾大人專門請來上房頂救人的,崔大人,我救了你家小姐,就不該討點獎賞嗎?”
崔侍郎有些疑惑地看看庾瓚,庾瓚趕緊點頭:“今日還多虧了這位李捕頭!”
崔侍郎的麵色這才和緩下來,李秀一便道:“我有幾句要緊的話還須問問崔小姐!崔小姐,你可否說說那銀翼仙子,到底是什麽樣的花?”
崔萍臉上不禁浮現出恐懼與神往交織之色:“世間不可能有那樣的牡丹,花是銀色的,能放光,還有一種特別強的香氣,隻要看見了那花,聞到了那香氣,你就抗拒不了它,它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李秀一一愣,心想看來韋若昭必是著了這花的道了,否則不可能連個信號都沒發出便被擄走。
“……公子還說,每隔三個月,就要埋一個幹淨的女孩子,供養仙子,不然她就會死的……哦,公子還在我們身上都畫了一朵牡丹,說這樣到了那邊,仙子就能找得到我們……”
盧公子聽了崔萍夢囈般的言語心中不快,哼道:“表妹,你怎麽還公子、公子的?他是個瘋子、畜牲!”
李秀一眼中卻放出光來,道:“在你們身上畫了一朵牡丹?可否讓我看看?”
崔萍不由地紅著臉瞥了一眼自己肩膀,盧公子更加不滿,怒道:“放肆!什麽花不花的,表妹萬金之體,豈能讓你一個下人查看?”
李秀一憤然而起,道:“事關另一個姑娘的性命,崔小姐還拘什麽俗禮?”
“胡說!”崔侍郎這時候也惱火起來,“男女大妨,豈是俗禮?你這下人越說越不象話了。庾大人,我看你這手下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庾瓚連忙口中稱是,李秀一卻冷冷一哂,口中不陰不陽地道:“早知如此,我剛才要是在房上手一滑,也就不會多這些事了。”
“你不要以為拉過小女一把,就有了放屁的資本!”崔侍郎頓時暴跳如雷,“第一回我就當沒聽見,若是再有第二回,在這長安城裏弄死個把捕頭比掐死個臭蟲還容易!”
崔侍郎說著帶領眾人簇擁崔萍離開,庾瓚趕緊恭敬地送出去,回來見李秀一還一臉忿忿,忙勸道:“秀一老弟,那是個帶兵打仗的混人,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再說,我看那崔小姐今日也實在說不出什麽了,我們不如慢慢再想辦法。”
“你慢慢想吧!想到明天給韋姑娘收了屍以後,就有辦法了!”李秀一氣不順,狠狠一跺腳轉頭便走。
庾瓚趕緊拉住他:“你去哪兒?——哎,獨孤仲平呢?”
“鬼曉得!”李秀一又罵了一句,也不回答便縱身上了屋頂。庾瓚隻能一臉無奈地在下麵看著他消失在屋脊之間,韓襄這時候湊過來。
“大人,事到如今隻能另想法子了!要不靜街之後,我們把獨孤先生劃定的那兩個圈內的住戶,找個由頭都逼出來,我們再挨個進去搜?”
庾瓚想了想:“有什麽由頭?”
“就說走水了!”
庾瓚不禁麵露猶豫,他心中覺得此舉不是不可行,但不知獨孤仲平對此是怎麽看的,要是未得到他的同意貿然行動,若是適得其反可就更麻煩了。
“你瞅見獨孤仲平了嗎?”庾瓚問,“剛剛明明還在,怎的一會兒工夫又不見人影了?”
韓襄同樣一副不解之色,道:“方才崔侍郎他們一來獨孤先生就走了啊,這另想辦法之說還是他告訴我的呢。”
花園正中的白色涼亭裏又一次支起了擺滿酒肴的幾案,隻是這回與姚璉相對而坐的換成了韋若昭。
“這可是用牡丹花釀的酒,”姚璉笑吟吟地提起酒壺,“韋姑娘不想嚐嚐嗎?”
韋若昭對眼前的美酒佳肴卻是看也不看,冷冷道:“別騙人啦!牡丹本身不能發酵成酒,這酒不過仍是五穀糧食的底子,泡了些花瓣罷了,喝了你的酒,就會睡過去,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嗯,看來,韋姑娘真是有備而來啊,我倒是好奇你還知道些什麽?”
“我還知道,你把我們弄來是為了養育你的那棵妖花!”韋若昭心中惶恐,嘴上卻不服軟,“雖然我還不明白具體的竅門,但你的妖術在我這兒是不會得逞的!”
姚璉頓時一笑,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啊!我想想,這麽說你們是找到洛陽那個賤人了,早知道就該一早把她做掉才是。”他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仿佛殺人如同碾死隻螞蟻般輕鬆,“韋姑娘博聞多識,聰明過人,把我這兒的底細也打聽了不少,姚璉實在佩服。”姚璉笑著自斟自飲了一杯,“不過,你們再聰明,不是也沒想到、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嗎?”
韋若昭頓時語塞,的確,她根本就沒想到這個曾經與獨孤仲平高談闊論的人就是他們一直苦苦尋找的姚璉,因此當她看見他走進花鋪的一瞬,還以為他不過是湊巧前來買花的客人,因此全然未曾對設防,也因此輕而易舉地便被他拿出的那株銀色牡丹迷住了心神。
想來那就是香香所說的“仙子”了,韋若昭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被他帶上馬車、又帶離現場的,她隻記得當自己明白過來便已經來到了一條極其幽僻的巷子前。韋若昭知道逃脫無望,呼喊也未必有人聽見,於是靈機一動,趁姚璉下車開門之際、從懷中摸出幾顆檳榔,匆匆嚼了吐在地上。
但願師父他們能盡快發現才好,韋若昭盡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她知道想要保命就要盡可能與對方周旋。
“你別得意得太早,我師父早就注意到你住的這一坊了!你藏不住了,他馬上就會帶著金吾衛的人來救我的!”
“是嗎,”姚璉聽了韋若昭的話卻又笑了,“說起來我和你那位師父也算得上是畫友,你有幸來伺候仙子,也要算是你師父推薦的呢。”
韋若昭頓時一愣,搖頭道:“你胡說!”
“你不信?也是,出賣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師父確實叫人難以接受,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姚璉臉上盡是得意的淺笑,“誰叫你們非要自作聰明辦什麽法會,還非要你在我麵前演一場愛花、護花的好戲?似韋姑娘這等玉般人物,若非如此,在姚璉眼中也不過就是庾瓚手下的女差官罷了,不過老天有眼,你和仙子到底是有緣的,這不,還不是心心念念地給我送上門來了?”
姚璉說著突然湊近韋若昭,耳語般說道:“告訴你吧,我放了崔小姐,並不是因為我相信她已經不幹淨。而是——”他注視著一臉驚詫的韋若昭,“我看中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