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仲平與韋若昭前往開明坊東四巷左三宅查探,突然有人在背後叫他們站住別動。那人的聲音冰冷而嚴峻,兩人聞聲不由地停下腳步。
“別以為看見我的刀放在門口就可以亂動!”來人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
韋若昭不禁打了個寒顫,僵在原地不敢動喚,隱約覺得這聲音好生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卻因為緊張而怎麽也想不起來。而獨孤仲平原本還在揣測,聽了這話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當是誰,原來竟是李兄!”
“啊?”韋若昭一愣,再一想那聲音不是李秀一還能是誰,頓時吃驚道,“怎麽是你?”
“你們倆接著裝,看誰裝得更像!”
李秀一此刻手裏正端著一架弩,弓弦拉開、利箭上架,瞄準了兩人。
“你們到這兒來,是想偷東西吧?”
“你胡說八道什麽呀,是有人給我們一封信,說這裏有重要線索,我們就過來看看。哼,再說了,就你這地方,有什麽東西值得我們偷的!”韋若昭不屑地朝李秀一嚷嚷。
李秀一卻不相信,冷笑道:“是嗎?寫這信的是誰?他怎麽知道我的住處,知道我有線索?哼哼,你這水平的謊話就想出來騙人?看來獨孤先生的徒弟不過爾爾啊!”
韋若昭張嘴就要爭辯,卻被獨孤仲平攔住。獨孤仲平一笑,道:“李兄誤會了。韋姑娘說的是真的,寫信的算是小弟的一個老相識,看來他也認識李兄。”
“哦?”李秀一一揚眉,“他是誰?”
獨孤仲平從袖子裏摸出那枚開元通寶:“李兄可識得這個?”
李秀一半信半疑伸手接過,看了看,卻露出更加狐疑的神情,道:“這不是銅錢嗎?什麽意思?”
獨孤仲平反倒一愣,道:“這麽說李兄並不認識他?這倒是有些奇怪了,看來這個家夥把我們兩個都摸透了,卻不想讓我們摸透他。”
李秀一聽了這話卻不由地緊張起來,他向來擅於隱藏形跡,這間住處便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
“他到底是誰?”李秀一驟然逼近獨孤仲平,尖銳的箭頭直指獨孤仲平咽喉。
“李兄既然不認識,說也無益。”獨孤仲平依然一臉淡然笑容,看不出絲毫恐懼或動搖。
韋若昭這時候卻著急起來,嚷道:“離初六可隻剩下兩天了,你要有本事就去把案子破了,難不成你把他殺了就能領走賞金嗎?”
李秀一想了想,這才慢慢將手裏的弓弩放下,輕蔑地笑起來,道:“韋姑娘說的有理,我和你雖說二虎相爭,可獵物現在藏了起來,大家都找不見,不如一起我們尋了出來,再來比比誰的手快。”
獨孤仲平若有所思地笑了,漫聲道:“李兄又有什麽好買賣想和我做?”
“當然是樁好買賣,而且這回,你是一本萬利,我隻不過圖個不虧不賺罷了!”
“哼,你要是能吃虧,隻怕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韋若昭其實並不十分希望李秀一摻和進來,於是忍不住發了句牢騷。
李秀一卻隻嘿嘿一笑,道:“韋姑娘莫要如此刻薄,我和你做買賣就不一定誰虧誰賺呢!”
韋若昭頓時心中一怯、轉過頭去,獨孤仲平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朝李秀一道:“那就請李兄開個價吧!”
“獨孤兄到底是勘破無數大案的,果然明事理,”李秀一點點頭,“不管你那朋友是誰,消息確實靈通,我的確找到些重要線索,不過我不太擅長盤問,如果獨孤兄有興趣問問看,我在一旁聽聽,也就滿足了。”
“看來李兄找到了人證?”獨孤仲平不禁好奇起來。
“是在洛陽被姚璉拐走又丟棄的獵物。”
想不到居然有生還者!韋若昭頓時驚喜地看著獨孤仲平,獨孤仲平卻不動聲色,道:“李兄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當竭盡全力。不過,若是天不遂人意,問不出什麽來,萬望李兄海涵。”
李秀一不屑地一笑,道:“還剩兩天,成不成功自然要看天意!好在對你我都是公平的,隻不過那崔小姐是不是還有救,真的隻有天知道了。”
李秀一隨即領著獨孤仲平、韋若昭走進隔壁房間,同樣不見家具擺設的房間裏隻扔著一隻粗麻布口袋,卻不見半個人影。
韋若昭不禁疑惑地東張西望,道:“人呢?”
李秀一沒說話,徑自上前將那麻袋提起來,解開紮口的繩子,隨後將麻袋的兩個角一拎,一個女人便像是倒東西一般被從裏麵倒了出來。
獨孤仲平、韋若昭隻看得目瞪口呆,而那女人自然是那洛陽廢宅門前的瘋女子,女子本就邋遢的形貌此時更加慘不忍睹,手腳被四馬倒攢蹄似的牢牢捆著,嘴裏塞了破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根本看不出死活。
“你……你就這麽把她綁著裝在麻袋裏,從洛陽弄到了這兒?”韋若昭驚叫起來。
李秀一哼了一聲:“還能怎麽辦?她腦子不清楚,就知道圍著那姚璉的宅子不停地兜圈子!不這樣,她怎麽肯和我來長安?”
韋若昭趕緊上前將那瘋女子扶起來,先解了她周身綁縛,又將她嘴裏的破布取出來,輕聲喚道:“姑娘!姑娘?”
瘋女子好半天才悠悠醒轉,一睜眼發現三個陌生人正齊齊看著自己,頓時露出無比驚恐的神情。韋若昭趕緊好言安慰道:“姑娘,你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她說著掏出手帕替女子擦拭臉上的灰土,又忍不住朝朝李秀一怒罵,“你也太狠心了,簡直禽獸不如!”
李秀一卻打了個哈哈,道:“韋姑娘說的不錯,人本來就不如禽獸,這世上的惡事,還不都是人做下的,不然哪還有我們這碗飯吃?是吧,獨孤兄?”
獨孤仲平看了看那女子,心中也頗有不忍,道:“這位姑娘一路勞頓,李兄是不是該給她找個地方休息?”
“那可隻好請你們包涵了,我不習慣這屋子太像人住的,”李秀一當即搖頭,“獨孤兄還是抓緊時間問吧!”
韋若昭卻覺得那女子十分可憐,道:“姑娘,你想喝水嗎?”
瘋女子慌忙搖頭,尖細的嗓音隻嚇了韋若昭一跳:“不,不,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幹淨不幹淨!”
“當然是幹淨的,”韋若昭轉向李秀一,“快去找些水來,你把她弄來,都不管人家吃喝嗎?”
“不用操心,昨天灌過她兩壺酒,渴不著也餓不著!”見韋若昭又狠狠瞪過來,李秀一頗有些不耐煩,“你老瞪我幹什麽?不然,如何讓她睡覺?”
獨孤仲平一直默默觀察著瘋女子的舉動,見她多少安靜了下來,便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瘋女子卻一臉茫然地搖搖頭,喃喃道:“鳥是幹淨的,樹是幹淨的,院牆也是幹淨的,就連花泥和石頭被雨淋過之後也是幹淨的,世上隻有一個人不幹淨,你可知道嗎……”
“得,又來了,從早到晚就是這一句。要是不把她嘴堵上,老子也早晚得叫她逼瘋了!”李秀一煩躁地嚷了一句,還故意學那瘋女子的腔調,道:“嘿嘿,我怎麽不知道!”
瘋女子當即跟著重複起來,道:“我知道……我知道……”
韋若昭驚訝地看著瘋女子的模樣,低聲道:“師父,她腦子怎麽全是亂的?”
獨孤仲平卻沒回答,思忖片刻,又道:“那姑娘可知道姚璉姚公子……”
“姚公子?”話音未落,瘋女子竟騰一下跳起來,“姚公子,姚公子,你的座位擺在哪兒?是挨著綠萼,還是……”
韋若昭按捺不住驚喜,叫道:“你見過姚公子,他長的什麽樣?”
獨孤仲平想要阻攔去已經來不及,他原本擔心韋若昭此舉會刺激到那瘋女子,卻沒想到瘋女子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臉頰緋紅,還姿態嫵媚地伸手輕撫自己的臉。
“他長的什麽樣?他長的什麽樣……”
李秀一頓時煩躁地哼了一聲,獨孤仲平卻湊近韋若昭耳畔,對她低語了幾句。
“姚公子長的很俊是吧?”這回問話的換成了韋若昭。
瘋女子聽了立刻癡癡地笑起來,道:“你怎麽知道?你也認識姚公子?”
“那當然,我們可是老朋友了,無話不談的。告訴你吧,姚公子還跟我說過,他最喜歡的姑娘是誰呢!”
“真的?那他是怎麽說的?有沒有提起過一個叫香香的?”瘋女子眼睛一亮,神情又變得嬌羞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卻顯得分外急迫。
“香香?”韋若昭故做回想狀,“哦,有的有的,好像是叫什麽香香來著……”她說著瞟向瘋女子,見瘋女子早已按捺不住臉上羞澀與欣喜,韋若昭便道:“沒錯,是叫這個名字!可姚公子倒是沒和我說起過,他和這個香香姑娘是怎麽認識的……”
“花,公子家好多牡丹花,真美啊!”名叫香香的瘋女子搶著道。
韋若昭、獨孤仲平、李秀一不禁對望幾眼,三人都顯得有些興奮。韋若昭當即趁熱打鐵,道:“對對,姚公子確實很會種花,你喜歡哪一種?我最喜歡綠萼了。”
香香卻搖頭,道:“綠萼,綠萼姑娘雖然好,可是誰都比不上仙子美。我們都會為仙子而死,隻有仙子不會死。”
“仙子?仙子是誰?”
韋若昭被香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不禁無助地望向獨孤仲平,但見獨孤仲平正一臉鼓勵地看著自己,韋若昭頓時靈機一動。
“哦,仙子嘛!我差點忘了。我在姚公子那兒見過,她可真是個大美人呢!”
香香連連點頭:“仙子太美了,誰都比不上她。”
韋若昭這時湊近香香,一臉關切地道:“既然仙子這麽美,姚公子肯定最喜歡她了!你是不是有些忌妒她?”
香香突然毫無來由地一臉驚懼,道:“不,不,仙子是主人,我們都是她的仆人!”她說著又麵露痛苦,“可是我配不上仙子,鳥是幹淨的,樹是幹淨的……”
香香又開始了那令人費解的胡言亂語,還邊說邊茫然若失地在屋裏踱著步子。
韋若昭再次望向獨孤仲平,獨孤仲平想了想,又湊到韋若昭耳邊一陣低語。李秀一有些惱火,道:“你們嘀嘀咕咕做什麽,有話不能大聲說嗎?”
獨孤仲平卻朝李秀一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聲道:“李兄稍安勿躁。”
韋若昭按照獨孤仲平的吩咐走近香香,突然伸手去她腋下搔癢。香香頓時不可遏止地笑起來,邊跑邊躲,韋若昭卻步步緊逼,不斷的去搔她。
“為什麽你配不上仙子?她是不是脾氣很壞?”
“不,不,仙子不會說話,”香香邊躲閃邊向韋若昭求饒,“別鬧了,癢死我了!”
“仙子不會說話?那卻是為什麽?”
“她當然不會說話啦,她隻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開在公子的房間裏。”
“什麽,仙子是朵花?”李秀一忍不住大聲叫道,韋若昭、獨孤仲平也不禁麵麵相覷。李秀一踏上一步逼近香香,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你們都要為朵花而死?”
香香的神情怯怯的,竟又不乏向往,道:“公子說,用我們作供奉,仙子就永遠不會死。”
韋若昭終於恍然大悟,道:“原來那些女孩都是被他用來做……”
“花肥,”李秀一接口道,“還是不花錢的!”
韋若昭剛想問獨孤仲平接下來怎麽辦,就見獨孤仲平已徑自來到香香麵前,靜默地注視著她,香香起初嚇了一跳,漸漸卻流露出有些畏懼又有些期盼的神情。
“我的位子擺好了沒有?”獨孤仲平的聲音既輕柔又平緩,可不知為何,聽起來竟充滿了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韋若昭、李秀一開始還有點疑惑,這時也都明白了他的意圖。原來獨孤仲平是要讓香香誤以為自己就是姚璉,隻有這樣才能逼她吐露更多實情。
“誰讓你把我的位子放在綠萼這兒了?我要坐在仙子旁邊!”
香香癡癡地四下望了望,突然間朝堂屋裏的繩床跑去,她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的,卻還邊跑邊念叨著:“是是,公子,我馬上就替你放好……”
獨孤仲平三人趕緊跟過去,就見香香搬著那張繩床擺弄了一陣,繼而膽怯地朝獨孤仲平望去。獨孤仲平自然煞有介事地走過去坐下,見香香怯怯躲在一旁,便毫不客氣地大聲嗬斥起來:“你躲那麽遠幹什麽?還不過來伺候著!”
香香蒼白的臉上閃動著難以抑製的驚喜,顫聲道:“……公子,你又要我了?”
“誰說的,”獨孤仲平冷冷一哂,“鳥是幹淨的,樹是幹淨的,院牆也是幹淨的,就連花泥和石頭被雨淋過後也是幹淨的,世上就一個人不幹淨,你可知道嗎?”
香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前抱住獨孤仲平雙腿,淚水已然奪眶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公子,可我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啊!都是那個姓方的害了我……”
獨孤仲平冷冷注視著香香的眼睛,道:“我可以替你向仙子求個情,不過你必須把你和姓方的做的事如實地告訴她。”
獨孤仲平說著向韋若昭一指,香香也不起身,竟四肢著地朝韋若昭爬去。韋若昭趕緊俯下身子、扶住她,見獨孤仲平又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韋若昭便道:“公子吩咐了,你隻悄悄告訴我一個人,我不會說出去的。”
香香於是對韋若昭耳語起來,李秀一趁此機會走到獨孤仲平旁邊,道:“獨孤兄,你真讓兄弟開眼了。你這手本事是從哪學來的?”
獨孤仲平卻隻笑而不語,見韋若昭聽完香香的講述站起身,這才低聲道:“如果我猜得沒錯,她和那個姓方的已經……”
韋若昭臉色有些發燙,趕緊點頭道:“看來她就是因為這個,才撿了條命。”
“變成這麽個癡呆樣兒,倒還不如叫那瘋子殺了好呢!”李秀一一臉忿忿。
獨孤仲平卻歎了口氣,從腰間解下皮酒壺,遞給韋若昭,道:“該問的也差不多了,讓她再好好睡一覺吧!”
“我說這混蛋弄了這些漂亮的雛兒為何都沒動過,敢情他是個瘋子,殺人養花,還都得要沒開封的。”
雜草叢生的院子裏,李秀一麵帶冷笑地說,此番雖然叫獨孤仲平占了上風,卻由此獲知了這麽重要的線索,自然離找到凶手又近了一步。
韋若昭頓時一臉驚詫地瞪著李秀一,李秀一卻故作輕鬆道:“怎麽?你們不知道?洛陽的仵作告訴我,那三架屍首都沒怎麽爛,能看出都是雛兒。那瘋子還在每個人肩頭畫了一朵牡丹花呢!”
韋若昭更加不滿,嚷嚷道:“這消息怎麽從沒有聽你說過?要不是有今天,你還打算吃獨食是吧?”
獨孤仲平隻一笑:“我們又沒有什麽拿的出手的消息和李兄換,好在隻不過是讓這凶犯當了幾天名不符實的淫賊罷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既然他非處子不要,我們要想救崔小姐,甚至拿住他,就要讓他相信崔小姐已經不是處子,用他的話說,就是不那麽幹淨了。”
韋若昭一愣,道:“可崔小姐已經在他手裏了啊!”
李秀一頓時嘿嘿笑起來,道:“這種事,姑娘家自己說的可不一定作數!”
“李兄說的有道理,”獨孤仲平點頭,“隻要我們大張旗鼓的去說,鬧得滿城風雨,就算崔小姐不承認,凶犯也不會信了。”
“那他就不會自己……查一下嗎?”韋若昭麵色通紅,她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讓她輕鬆說出男女之事顯然並不容易。
“我卻也沒有絕對把握,但我們知道凶犯不是淫賊,理應不會自己下手!”獨孤仲平停頓片刻,“不管怎麽說,總得試一試。”
“等等,”李秀一這時想起一事,“隻剩兩天了。本來這瘋子已經備好了這份花肥,現在你說這肥髒了,不能用了,想讓他扔出來,你就得再給他供上一份,這樣才能增加幾分成算!”他說著突然將目光對準韋若昭,“我們得供給他一個比崔小姐還好的。”
韋若昭有些驚訝,道:“你、你看我幹什麽?”
李秀一隻嘿嘿一笑,韋若昭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竟是想讓自己前去充當引姚璉上鉤的誘餌!韋若昭急忙將目光投向獨孤仲平,卻發現獨孤仲平竟也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韋若昭隻覺心裏一涼:“師父,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