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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30

(2012-09-27 07:45:50) 下一個

蒼茫暮色中,獨孤仲平與韋若昭兩人並轡疾馳在大道上。此時距離掌燈尚有一段時間,而迫不及待的長安人已經早早便將節日的燈火點亮。要知道,一年中隻有上元節這三天,長安不實行夜禁,各個坊門全天大開,仍憑百姓穿行。此時街上已經滿是出門觀燈的人群,百戲爭鳴、踏歌輪舞,一片沸反盈天的歡騰景象。

“什麽?你說他要在朝華寺大殿放火?雖然道路越走越是擁擠,兩人仍不減速度,催馬急奔朝華寺,隻努力控製住韁繩範圍,不讓坐騎驚擾到路旁的行人。

“沒錯!朝華寺大殿周圍都是密集的民房,一旦著火,蔓延極快,”獨孤仲平神色十分嚴峻,“而且今天是燈節,全城到處都是火燭花燈,坊門徹夜不關,全城人都會出來看燈,想想吧,一旦失火,救無可救。”

“可為什麽……”

“慧覺是被燒死的,他還是要堅持一報還一報,所以他跑去改碑文,其實是改了他整個的連環殺人計劃,先燒死弘濟,再順勢縱火焚城!”

韋若昭頓時倒吸了涼氣,道:“那他的死也是為了迷惑我們了?”

“他已經把縱火之局都布好了,才自己尋死,好讓我們徹底放鬆警惕。那天他死後,我在他手指甲裏發現了些黃色粉末,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麽,現在我可以肯定了,是硫磺!”

韋若昭更加驚詫,道:“那他那些傳貼告示都不是說說的,他真要殺盡長安人?”

“這就是他計劃的全部!先用這些告示恐嚇全城,讓人心惶惶,隨著命案一樁樁發生,我們會發現他殺的都是常山兄弟的熟人,會認為他隻是虛張聲勢,他再利用我們注意力隻在具體命案上的檔口,假燈節縱火焚城,讓自己懲罰全城的預言成真!”

“那他原本是沒打算自殺的?”

獨孤仲平卻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他不想活了才策劃的這一切,隻不過那天被弘濟耍了一道,他決定將計就計,以先死保證計劃最後成功!”

一陣凜冽的秋風襲過,卷起滿地的落葉,飛揚著,翻滾而過。

韋若昭驚叫:“啊,先生您看,起風了。”

“再快點!”獨孤仲平也有些焦急起來,加緊催馬,兩匹馬在長安的繁華街市上飛馳起來,路人見了紛紛避開。

朝華寺,大雄寶殿內。一場盛大的法事已經拉開了序幕——

佛前供案上、燭架上密密地擺放著上百盞點燃的油燈火燭,幾排蒲團上坐滿了大小和尚,正隨著奏響的梵樂念經。

弘濟端坐在主持高高的法座上,手拈佛珠、雙目微閉,神情既莊重又虔誠。

李秀一趕在庾瓚等一幹人之前搶先趕到了朝華寺。他早就精明地算計好,弘濟是陳年舊案的案犯,任何人隻要把他擒獲,都可以舉報人的身份把他送到京兆府,隻要查證屬實,就可領人命案一級的賞金。而弘濟殺害前任主持的鐵證已現,他隻要占了先,金吾衛的人毫無辦法。

所以李秀一一到朝華寺,毫不顧及,直接破窗而入,一縱身已躍到弘濟所坐的寶座邊。

“弘濟!別裝蒜了,隨爺爺去投案吧!”李秀一說著,刀已架到了弘濟脖子上。

眾和尚見了,一陣驚慌,紛紛欲圍上來搭救,有的已從門邊抄起了棍子。

弘濟卻朝眾僧擺擺手,語氣鎮定道:“刀斧棍棒,幹犯佛顏,不可妄動,你等坐下。施主冒然闖入,持刀威嚇老衲,不知所謂何事?”

李秀一冷冷一哂,道:“你別他媽裝蒜了,杜純臨死做了件好事,把你吞沒刻經花銷,用戒尺打死老住持的證據,包了個包袱給老子送來了!

眾和尚聽了不禁一片驚呼,弘濟心中一緊,神態卻還是淡然,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亦不憑空受人誣陷。施主無憑無據,雖刀斧加身,也難汙我清白!”

“你要是清白,曲江池裏的汙泥也是白的啦,有話去衙門裏說吧。”

李秀一說著掏出繩索就要將弘濟上綁,弘濟依然毫不畏懼,冷笑道:“老衲是朝華寺的住持,隻怕你拿了我,還得乖乖的把我送回來。到時候誰在衙門裏吃牢飯,還不一定呢!”

話音未落,剛剛趕到的庾瓚等人一窩蜂衝進來,庾瓚遙遙朝李秀一大喊:“好你個李秀一,這朝廷要犯,豈是你一個私探拿得的?”

庾瓚一努嘴,韓襄等人衝過來,就要從李秀一手下搶人。李秀一刀架弘濟後退一步。

“虧你還是個右街使,律條還沒我讀的熟,這陳年舊犯哪個布衣百姓尋著了證據,都可將人送官請賞!”

庾瓚一瞪眼,道:“他怎麽是舊犯?他是本案要犯,怎麽能算舊犯?”

“他打死前任主持鐵證如山,害得慧覺被燒死你卻沒有證據,怎麽不是舊犯?”

眾僧聽了自然又是一片驚呼,這金吾衛的大人竟然指責慧覺之死是弘濟所害,雖然都不知真假,卻也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看向弘濟的眼神也變得充滿恐懼。

庾瓚被李秀一搶白幾句,想想確實如此,氣勢矮了幾分,但仍梗著脖子狡辯。

庾瓚道:“你怎知我沒有他害死慧覺的證據?快把人交出來,不然有你的好看。”

庾瓚與李秀一正辯白間,獨孤仲平與韋若昭也急匆匆闖進大殿。

韋若昭一路高喊道:“大家都別亂動!這裏有危險!”

眾人見韋若昭一臉緊張,都呆在原地不敢亂動,就連被李秀一刀逼住的弘濟都扭頭注視著兩人的行動,一臉驚懼。而獨孤仲平絲毫不理會眾人,快速地在大殿四下遊走、查看。

獨孤仲平來到一巨大的銅壺滴漏麵前,這銅壺滴漏是四個壺大約三米來高的大家夥,最下麵的一個壺中有一手捧銅牌的小銅人,銅牌上刻著時辰。獨孤仲平看了看這小銅人,就伸手到銅壺的水中朝小銅人的身後摸去。

“在這兒!”獨孤仲平大聲道。

眾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獨孤仲平身上,但見獨孤仲平從小銅人的身後摸出一根繩子來。他捋著這根繩子,朝銅壺滴漏後麵去。繩子在銅壺滴漏後麵的隱蔽處又連接了幾組滑輪和木製機關,獨孤仲平再順著繩子向上望去,繩子貼著殿柱,通向房梁之上。

這時,滴漏前麵的小銅人突然又上浮了一格,手中的時刻牌也露出了戌時的字樣。小銅人身後的繩子由此被觸動,引發了滴漏後麵木製機關的轉動。

韋若昭這時正走到木製機關處,見此情景,麵露驚色,訝異道:“繩子在動!”

獨孤仲平頓時了然,大喝一聲,道:“硫黃在房梁上!”

而此時隨著房梁上繩子牽動,一個一個巨大的鬥逐漸傾斜過來,不用說那裏麵都是硫黃。而這個大鬥下麵正對著弘濟的法座,周圍點滿了蠟燭和油燈。

眾人終於明白過來,驚叫著朝外湧去。庾瓚見勢不好,早已躲得遠遠的。獨孤仲平驟然朝李秀一大喊:“你還等什麽?”

李秀一先是一愣,轉瞬已明白了獨孤仲平的用意。他一把推開被困住的弘濟,縱身一躍一手扳住了房梁,一手頂住了眼看就要傾倒的大鬥。

“快滅燈!”獨孤仲平說著已經衝上前去,韋若昭等人這時也都醒悟,上前七手八腳地掐滅燭火,慌亂中反倒將油燈碰翻了不少。

李秀一扳住房梁的手也在打滑,臉漲得通紅,顯然十分吃力。

這時韓襄等人和幾個和尚衝回大殿,每個人手裏都拎著水桶,眾人連續不斷地將一桶桶水,澆在大鬥下麵的法座和供桌周圍。

李秀一漸漸支撐不住,他瞥見下麵的燈燭大多數已被澆滅,於是大叫一聲“讓開”。

眾人聞聲散開,李秀一一鬆手、身子迅速下落——

大鬥傾覆,鬥內的硫黃漫天灑下,未來得及熄滅的燈燭上幾縷火苗騰起,瞬間便被早已等在旁邊的眾人撲滅。在場眾人這才真的鬆了口氣。

庾瓚見安全了這才跳出來,虛張聲勢地指揮眾人將弘濟拿下。李秀一望向獨孤仲平,發現獨孤仲平也正注視著自己。兩人各自以讚許的目光投向對方。

一場災難在千鈞一發之際消弭於無形,上元燈節就像往年一樣熱熱鬧鬧又平淡無奇的過去了。連環命案的凶手伏誅的消息傳開,半月來飽受驚嚇的長安人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諸省諸司難得的一致加快步調,將俗名楊廷玉的弘濟判了斬立決。

斬刑執行當日,通往獨柳樹刑場的道路兩旁早早便擠滿了圍觀的民眾,當獨孤仲平、韋若昭從金吾衛衙門出來,李秀一正斜靠在路旁的石牆上、擺弄著手裏狼爪,這時遊街的隊伍恰好從布政坊經過,人們朝載著弘濟遊街示眾的囚車拋擲石塊,雀躍、興奮,竟比剛剛過去的節慶更加熱烈。

“瞧瞧這些長安人,”李秀一言語中滿是輕蔑,“好像他們早就知道全天下的壞事都是弘濟幹的,隻要殺了他,他們自己的罪也就沒人知道了。”

獨孤仲平卻一笑,道:“不管怎麽說,也是李兄挺身而出,免去了長安一場大火,救下了這些不知罪的人。”

“哼!我隻是為了賞金罷了。可惜便宜了弘濟,他應該被燒死才公平,現在隻會輕輕地挨上一刀了。杜純還是太相信天譴了,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不知京兆府給了李兄多少?公平否?”

“十緡而已!少說半個長安的人命,隻值十緡。哼!獨孤兄,不要以為把阻止大火的功勞讓給了我,我就會念你的恩!我要謝的是杜純!他給我提了個醒,這罪人還是長安多啊,我的生意一定錯不了!我打算留在這兒,把你的案子和賞金都搶走。”

李秀一說完看也不看獨孤仲平、轉身斬決地離去。

韋若昭有些氣不過,看著李秀一的背影道:“這人真是無禮!你怎麽不……”

獨孤仲平依然笑容淺淡,搖了搖頭,道:“他要不這麽說話,我倒是不習慣了。”

兩人逆著人流沿街前行,韋若昭按捺不住好奇道:“真沒想到你探案子是收錢的,居然有一錠金子這麽多!”

原來韋若昭剛才親眼目睹了庾瓚將金子交給獨孤仲平的過程,除了驚訝,韋若昭更覺得自己這回徹底抓住了庾瓚的把柄。

“這是庾大人從私囊裏拿出來幫襯我的,不走公賬,有何不可?”

“我才不管這錢是公是私,反正要想讓我不說出去,你們以後什麽事都不許瞞我!”

獨孤仲平何嚐不明白韋若昭的心思,看來這姑娘是鐵了心要進探案這一行了。獨孤仲平的心情有些沉重,隻歎了口氣沒說話。

“你要去哪兒?”韋若昭跟著獨孤仲平往前走,這不是回榮枯酒店的路,而獨孤仲平看起來仿佛漫無目的的樣子。

“去花錢啊!”獨孤仲平掂了掂袖子裏的金錠。

韋若昭嬉皮笑臉地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得了那麽多錢,一個人吃喝玩樂有什麽意思?不如把我也帶上。嘿嘿,算我陪你好了,師父!”

“等等,我好像還沒答應收你為徒吧?”

韋若昭一愣,嚷嚷道:“可剛才在庾大人麵前,你不是說以後一切但憑他的吩咐嗎?他都說了……”

“那是庾胖子願意抬舉你,我可沒答應什麽。”

獨孤仲平邊走邊說,這時他經過路旁一個瞎眼乞丐,竟隨手便將那金錠丟進了乞丐麵前的瓦罐。

“哎!你怎麽把……”韋若昭頓時大叫,而話未出口已被獨孤仲平拽走。

韋若昭邊走邊回頭觀望,不解地道:“那是一錠金子啊!你怎麽就這麽給……”

“我說了出來花錢的嘛。”

“啊!想不到你是這樣花錢的,這也太……”

韋若昭想了半天卻找不出合適的詞匯形容獨孤仲平此舉,獨孤仲平這時停下腳步:“好了,錢花光了,你也不用陪我了。”

韋若昭平靜一下,道:“榮枯樹為什麽會一半枯一半榮,它怎麽想的,如果我回答上這個問題,你就會收我為徒,對嗎?”

“不錯。”

“那好,你聽著,”韋若昭胸有成竹地注視著獨孤仲平,“因為樹學會了喝酒,不再能喝水,變得進退兩難,不知是活著好,還是死了好。”

獨孤仲平難以置信地看著韋若昭,驚詫道:“你……你是怎麽……”

韋若昭笑眯眯地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喲——師父!”

獨孤仲平稍一思量,歎道:“碧蓮,一定是她。”

“你隻要我回答上的你問題,並沒限製我如何獲得答案啊。”

“也罷,”獨孤仲平又是一歎,“不過做我的徒弟還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隻能犯三次錯,三次過後,就要逐出師門。”

“成!”韋若昭當即痛快答應,相信以自己的聰明才智,早晚有一天能獲得獨孤仲平的讚賞的。她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攥住脖子上的吊墜。姐姐,韋若昭在心底默念,最有趣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本來依著韋若昭的性子,她是打算拉著獨孤仲平去找家酒鋪子喝個痛快的。但刑部大牢的牢頭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一把拉著獨孤仲平,告訴了一個讓他也驚訝不已的消息。

方駝子居然從戒備森嚴的刑部大牢越獄跑了!

獨孤仲平急忙支走韋若昭,匆匆趕去刑部大牢。

最深處那間幽暗的牢房裏,獨孤仲平望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柵欄,旁邊的獄卒還在一臉懊喪地喋喋不休。

“……誰能想到那些人居然和他是一夥的啊,全穿著刑部特駕的官衣,拿的公文包、封、印、簽全對,還有宰相大人的親批,就這麽大搖大擺地把他從我這裏接走了。”

牢房內,連接到牆上的四條大鐵鏈孤零零垂在地上。

“直到比部司又行文來提他,我才知道上了當,出了大婁子……”

“那假公文呢?”

獄卒道:“比部司的人拿走查對去了,這事蹊蹺就蹊蹺在所有公文、印鑒都是真的,就是人犯的名字是假的。唉,這幫人裝得實在太像了,嘴裏還聊著部裏的掌故,句句都像真的!”

獨孤仲平不禁冷笑道:“句句都像真的,就不會是真的。擺明了說給你聽的。”

獨孤仲平說著,從開著的牢門走進了牢房,四下打量著,獄卒在後麵跟著進來。獨孤仲平四下打量,發現在牢房正麵柵欄下的矮牆縫裏,不起眼地插著一枚銅錢。獨孤仲平迅速地抬手將其拔了出來。但見那是一枚已經很舊了的開元通寶,暗黃的幣麵上沾滿黑綠色的鏽跡。

獨孤仲平不動聲色地將銅錢藏入袖中。

“看來方駝子把這兒都快摳出個洞來了。”獨孤仲平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故意指了指旁邊牆上斑駁處。

獄卒點頭,歎氣道:“可不!話說回來了,誰這樣被關著不想跑呢?”

獨孤仲平再次打量整間牢房,他仔細回想著和方駝子幾次見麵的情形。以方駝子的案底,就算不被即刻問斬,隻怕也逃不過要將牢底坐穿的命運,而能將這越獄安排得如此天衣無縫,即便以方駝子的能耐,沒有手眼通天的人從中斡旋、相助,想要達成目的也決不是那麽容易。這個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這樣做又是為什麽呢?

獨孤仲平不禁又想起袖子裏的那枚銅錢,這一定是方駝子刻意留下的,他知道獄卒一定會將他越獄之事知會自己,而這銅錢無疑就是留給自己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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