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襄急匆匆走進庾瓚的辦公間,打算向庾瓚匯報自己剛剛查得的雲裏飛的情況,正趕上裴氏來給庾瓚送護身用的鎖子軟甲。金吾衛官差被殺之事已經在長安迅速傳開,裴氏雖然人醜脾氣壞卻是護夫心切,當即從娘家尋來護身甲親自送到衙門。韓襄進門時庾瓚正光著上身、平伸雙手,身上的鎖子甲明顯比庾瓚的身材小了一號,裴氏隻得用力勒緊,以便將搭扣係上。
庾瓚忍不住輕聲呻吟,道:“唉喲,喘不過氣來了!”
裴氏是個又黑又瘦的婦人,裹著身明豔的綾羅綢緞便越發顯得細腳伶仃。裴氏拍了庾瓚一巴掌,厲聲道:“喘不過氣,也比叫人勒死了強。你別動!手抬好,吸氣。”
庾瓚隻好苦著臉深吸一氣,而乍進來的韓襄見此情形卻是一愣,急忙背過身去,手足無措地道:“唉,大人,小的不知……小的一會再來。”
韓襄說著就要走,卻被裴氏叫住。裴氏識得韓襄,便道:“韓兄弟吧,沒事,我這兒給你家大人穿軟甲呢。”
韓襄這才轉身進來,庾瓚道:“怎麽樣,可是雲裏飛的案子查到了?”
“查到了!”韓襄點頭,“牢頭告訴我,雲裏飛當年是自己吊死在牢裏的。就是不知他怎麽弄到的繩子,吊死時沒旁人看見,所以也說不準是不是自殺。還有,今日我們被引著去的那宅子,是前朝哪個大腦袋問斬後留下的,叫老曹瞞著老婆私下裏買了下來,屋裏有個大洞,估計,那些金器就是從裏麵……”
庾瓚頓時皺眉,道:“啊,還真是老曹幹的!那這麽說這凶手是雲裏飛的同黨,要替他報仇?可為什麽殺了師崇道呢?”庾瓚越想越煩躁,“獨孤仲平回來了沒有?”
“還沒見人。”
“見鬼,這時候跑哪兒閑逛去了?”庾瓚說著忍不住煩躁起來,裴氏這時將軟甲最後一道搭扣係上,庾瓚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我說夫人,這實在太緊了,不舒服啊。”
“你少廢話吧!有本事今晚上抓了那個凶犯,我就給你脫下來。”裴氏說著又特意緊了緊那係帶,“好歹挺過明日午時三刻,你出去打聽打聽,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到時要到你們衙門口找麻煩!”
庾瓚想到那凶手的厲害也就不再吭聲,想了想,轉向韓襄,道:“讓你的人穿上便衣,現在就伏到衙門口各處,見到可疑的,先抓了再說!”
韓襄應了聲“是”轉身便走,到得門前又被庾瓚叫住。庾瓚道:“得空找找獨孤仲平,叫他來見我,鑒定個金器去了這麽久!”
獨孤仲平這時確實不想讓庾瓚知道他身在何處,不但庾瓚,長安所有相識的人他也是能瞞就瞞。每次來刑部大獄,他都是獨來獨往。倒不為別的,他隻是覺得,方駝子屬於他的過去,那個叫小爽子的人,他不想讓他和現在的獨孤仲平有什麽關聯。
“常山兄弟?知道知道,這可不是幫善茬子,卸一條腿能辦成的事,他們一定會要你兩條腿。怎麽,你招惹他們了?”每次和獨孤仲平說話,雖然少不了鬥嘴,方駝子還是很興奮。
獨孤仲平笑而搖頭,道:“怎麽會?我是在想,你躲到這麽個清靜地方,會不會是因為招惹了這類惹不起的江湖惡黨。”
“哼,你小子不幫我想法子出去,還要取笑我!”方駝子冷冷一哂,“等等,你不會無緣無故來問我這個的。讓我想想,哦,是為了那個預先昭告的殺手……對不對?”
“你在這裏麵消息也挺靈通的嘛!”獨孤仲平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正在遠處望風的牢頭。
方駝子卻哼了一聲,道:“你想怎麽樣?讓我爛在這裏?哼!全城誰還不知道?明日午時三刻,長安罪人自首的最後期限,不過,看來那殺手可以赦免我了,”方駝子一陣幹笑,頗有些吃力地抖了抖手足上的鐵鏈,“又不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你知道怎麽找他們?哪怕其中一個也行。”
方駝子當即搖頭,道:“你想讓他們出賣兄弟?那是不可能的。他們最厲害的就是一個兄弟做惡事,大家一起出主意幫襯,這樣所有人都互相知道底細,也都沾了葷腥,誰也別想害誰。”
獨孤仲平又一笑,道:“那他們這回走狗屎運了,我不是要他們出首兄弟,而是要保護他們。”
“什麽?”方駝子一臉驚訝,“你是說死的人是……”
“已經死了兩個,我不希望常山兄弟這樣一個個消失。”
“我的天,這個殺手是個人物!”方駝子忍不住連連點頭,扯得身上械具一陣亂響。
“那你可知道,在長安怎麽找他們?”
方駝子一笑,道:“常山兄弟可是都是些渣滓,惡棍,這樣讓人殺了不是最好?你管那些閑事幹嘛?”獨孤仲平沒說話,方駝子卻又點頭,道:“哦,我忘了,你現在是好人了。得幹所有好人幹的那些蠢事。”
獨孤仲平明白方駝子言語中的譏誚之意,淡淡地道:“看來你也不知道啊。”
“誰說的!”方駝子當即出言反駁,“常山兄弟在各地有很多分舵,總舵在長安,找到這個總舵的所在,也就找到了他們所有的人。嘿嘿……”方駝子說著突然計上心頭,笑道:“有一味藥叫夏銀花,和在胡餅裏吃了,會立刻大汗淋漓,臉色發白,不出半個時辰就和死人無甚差別……”
“你想裝死?”獨孤仲平頓時警覺起來,“我勸你還是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方駝子見自己的心思被獨孤仲平識破卻也不著惱,一臉壞笑,道:“嘿嘿,不是裝死是暫時真死,肚子也會痛的,不過比讓人家踢好受。怎麽樣?長安總舵的地址換一張胡餅,想想吧!”
獨孤仲平當然明白方駝子的目的是裝死越獄,刑部大獄看管甚嚴,憑方駝子之力想要衝出這銅牆鐵壁顯然並非易事,可暴斃而亡卻又另當別論,無論刑部、金吾衛、京兆府還是各州各縣,監獄向來唯恐疫病蔓延,一旦有人暴斃,獄卒便會在最短時間內將屍體處理掉,到時隻要安排好人手接應,便可以安安穩穩脫獄而去。
獨孤仲平沉默片刻,搖搖頭,站起身朝外去。
方駝子反倒一愣,望著獨孤仲平的背影,嚷道:“你可想好了!”
獨孤仲平卻不回頭,道:“我改日再來看你。”
牢頭見獨孤仲平要走,當即迎上前,獨孤仲平給了他一串銅錢,隨口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麽人來看過方駝子?”
“沒有啊。”牢頭不假思索地回答。
獨孤仲平想了想便沒再多問,就算方駝子計劃著什麽,一時半刻也難有什麽行動,而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盡快解決。獨孤仲平從刑部大獄出來便直奔布政坊而去,韓襄那邊對曹十鵬的調查應該有了結果,加上自己的了解,已經可以斷定這個凶手的目標是常山兄弟中人,而常山兄弟本身個個都是厲害角色,這凶手卻還比他們技高一籌。他會是什麽人?鏟除常山兄弟的目的又是什麽?
如果是私仇,那很可能是過去吃過常山兄弟虧的人了,可普通人有可能比常山兄弟還要厲害嗎?這麽說來倒可能也是道上的行家裏手,但這樣一來那些傳帖卻又說不通了,凶手的語氣、措辭分明淩駕於世人之上,這意味著凶手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絕對正確的,到底會是什麽人才會這樣想呢?
獨孤仲平隻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他一邊思忖著一邊朝右金吾衛衙門走去,可剛拐進布政坊,便發現眼前有些不對,平日裏根本沒什麽行人的街巷旁突然憑空多了不少推車挑擔的商販,再往裏走,就看見金吾衛衙門前的小廣場上,三三兩兩的遊民或蹲或站聚在街邊,個個目光閃爍,有的甚至能夠看見有短棍、匕首之類的武器從衣服下露出來。
——真是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