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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12 (上)

(2012-08-29 07:58:02) 下一個

晌午剛過,榮枯酒店的大堂裏便已經坐滿了酒客,眾人觥籌交錯、笑語歡聲,阿得、翹翹等夥計、女侍自然是忙得不亦樂乎,老板娘碧蓮也跟著在廳堂裏四下招呼。碧蓮今天特意穿了身描金繡銀的豔色衫裙,又安排侍女們將一匹匹紅綃纏在榮枯樹的樹幹上,為的是衝一衝接連發生凶案帶來的晦氣。身為一個康國血統的胡女,碧蓮心中對鬼神的敬畏並不比唐人來得多些,而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碧蓮其實是擔心凶案的發生會影響到酒店的生意。 

 

不過就眼下的情形看來,這擔憂似乎是全然多餘的了。

 

碧蓮蝴蝶穿花似的從喧鬧的人群中走過,邊走邊盤算著晚飯之前能有多少進賬。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肢自羅紗衣擺間若隱若現,雪白的胸脯更是毫無畏懼地挺立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碧蓮對自己的美貌一直是很有信心的,也向來很享受這般讓男人豔羨、女人嫉妒的快感。可就是有那麽一個人,卻似乎從來都沒有在她麵前有過任何的窘迫局促或激動,仿佛自己的魅力在他眼中就和一壇普通的濁酒無甚差別。

 

碧蓮每每想到此處都覺得無比煩悶,說起來和獨孤仲平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已經三年了,除了生活習慣與和他的特殊身份,自己對他的了解卻也沒比旁人多出多少,碧蓮甚至一度懷疑獨孤仲平根本就不喜歡女人。雖然象碧蓮這樣的胡人女子,閱人無數,風流慣了,即便是再出色英俊討人喜歡的小哥,也並不能讓她過於掛懷,但獨孤仲平總是有些特殊,畢竟沒有他,就沒有這家酒店,也沒有碧蓮今日的生活。但為什麽他總是對自己若即若離呢?碧蓮是懶得猜男人的心思的女人,隻有獨孤仲平能讓她時不時地琢磨下。除夕夜韋若昭的出現。碧蓮一眼就能看出韋若昭對獨孤仲平有意,獨孤仲平這些年來還是頭一次讓一個姑娘在他的房裏過夜,加之這個姑娘年輕漂亮,實在很難說他不會對她有什麽想法。看來自己果斷將她趕走是對的,碧蓮心裏想著,一抬頭卻看見韋若昭就站在自己麵前。

 

“是你?”碧蓮嚇了一跳,沒好氣地嚷了一句,“你又來做什麽?”

 

韋若昭卻一笑,道:“這兒明明是酒店,我當然是來住店的!”

 

碧蓮以為韋若昭又是在虛張聲勢,便道:“住店可以啊,錢拿來!”

 

碧蓮滿心以為這招能再次將韋若昭趕走,卻沒想到韋若昭竟拿出了個鼓鼓的錢袋,徑自往碧蓮麵前一拍。碧蓮一打眼便知道那錢袋是用上乘錦緞縫製成的,光錢袋本身隻怕就值數十文錢。韋若昭還炫耀似的將錢袋拋起來把玩,聽聲音少說也得有好幾百文錢。

 

碧蓮的眼睛都要直了,看來這小姑娘還真有些本事,這半天的工夫竟弄來了這麽一大筆的錢。就算她本能地對韋若昭有所排斥,但畢竟是生意人,有錢不賺豈不是傻子?碧蓮於是瞬間換上一副笑臉,道:“不知姑娘想住什麽樣的房間?”

 

韋若昭想了想道:“我可不要住那種窄巴巴的閣樓,離灶間太近的也不好,烏煙瘴氣的,我要住上等房。”

 

“沒問題,”碧蓮笑逐顏開,“上房一百文一天。”

“笑話,我自然知道是一百文一天,”韋若昭底氣十足,一副老江湖口吻,“我還要包飯食,也要最上等的。”

 

“上等飯食一天五十文。”

 

“小意思,盡管挑好的來。”

 

碧蓮隻得領著韋若昭來到客房一樓,進了全酒店最好的一間房間。 “那就是這間了,”碧蓮伸手一指,“本店最好的上房,不知姑娘中意不?”

 

韋若昭走進這間房間,但見直通花園的窗戶敞開著,她急忙來到窗口朝外看看。後園中枝繁葉茂的花木就在眼前,而抬起頭,正好望見她那天住過的獨孤仲平閣樓的窗戶。

 

“那是不是就是那個畫畫的住的房間?”韋若昭興奮地指著閣樓看來頗為陳舊的窗戶問。

 

“沒錯!”

 

“那好,我就要這間!”韋若昭痛快地說。

 

碧蓮這時已看明白韋若昭的心思,直在心裏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後悔帶韋若昭來看這個能看到獨孤仲平窗戶的房間。但事情已經這樣,她隻得笑道:“那間可是一樓,常有人出來進去的,姑娘要是嫌吵,不如……

 

韋若昭卻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我就要住這一間了!你先去吧,飯好了叫我一聲!”她說著將錢袋直接丟給碧蓮,“這個給你,花完了,再到我這兒拿!,現在我要休息了!”

 

韋若昭說著將氣呼呼捧著錢袋愣在原地的碧蓮推出門去,並隨手關上了門。甚至顧不上看看房間裏的擺設,韋若昭便急匆匆衝到窗前、徹底推開窗,仰頭觀察著對麵閣樓那扇窗戶。而恰在這時,那扇窗竟被推開了,能夠看到,裏麵獨孤仲平正和一個禿頭紅臉的胖漢圍著矮幾交談,而矮幾上一片金光閃爍,正是在曹十鵬屍首上找到的那些金器。

 

韋若昭忽然明白了,獨孤仲平自始至終就是在敷衍她。原來,她剛才按照獨孤仲平的指示前去公主府調查,結果不但吃了閉門羹,還被公主府的門衛好一番譏笑。她這才知道金吾衛根本就沒有資格去那種權貴人家調查,而且如果沒有發給金吾衛的腰牌,光憑口頭幾句話,她什麽身份也不能算。什麽立了功就肯接納自己,根本就是想把我哄走,故意讓我去吃個癟子!而獨孤仲平這時明明在和人研究那些涉案金器。韋若昭氣惱之下,決定到對麵的閣樓去和獨孤仲平理論清楚。待走到二樓走廊裏,看到閣樓的門隻虛掩著,韋若昭忽然又靈機一動,決定先在門外聽聽究竟。

 

“這可都是開門見山的好東西啊,”禿頭紅臉的胖漢穀大廚嘖嘖驚歎著,“能用上這些的不是王爺公主,也得是宰相節度,一般土財主可趁不上。”

 

獨孤仲平忙問,道:“你看真不真?”

“真!絕對真!你看這手藝,這份量,絕對錯不了!這是什麽路上的生意?”穀大廚一件一件地把玩著那些金器,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獨孤仲平頓時板起臉,道:“不是生意,是贓物,案子裏繳的。”

 

“哦,”穀大廚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借擦汗掩飾羞愧,“那多半是雲裏飛手下過的,除了他,誰還有這等本事?”

 

“你還記得雲裏飛?”獨孤仲平眼睛一亮。

 

“當然了,那小子當年可是……”穀大廚說著挑起大拇指,“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現在隻一門心思當我的廚子,不過那時候要不是他栽了,這些東西他想出手,嘿嘿,少不了還是得找我……”

 

“你就慶幸吧,”獨孤仲平言語淡然,“為了這些東西,老曹已經送了命了。”

 

“老曹,庾大人手下的曹捕頭?”穀大廚駭然變色。

 

獨孤仲平點點頭,道:“雲裏飛自己隻怕也是死在這上麵。”

 

韋若昭隻聽得更加疑惑,這穀大廚明明一副廚子打扮,為什麽會對金器這麽懂行?聽他的語氣,似乎以前並不是廚子。還有獨孤仲平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韋若昭再也按捺不住,當即推門而入,邊走邊道:“好啊,你們在這兒鬼鬼祟祟地,是不是想把這些值錢的贓物私分了?”

 

見韋若昭氣勢洶洶地闖進來,穀大廚隻嚇得手一抖,差點將手裏的金器掉在地上。

 

獨孤仲平看見韋若昭一時也是一驚,繼而歎了口氣,道:“我的天!你怎麽又跟到這兒來了?”

 

“沒想到吧?”韋若昭得意洋洋,“我現在就住你對麵!”她說著朝窗外對麵自己的房間指了下。

 

獨孤仲平一臉無奈,道:“長安那麽多地方,你為什麽偏偏要住這兒呢?”

 

“是你舉薦我來的啊,再說了,店錢也是你給的嘛。”

 

“什麽?你把那些錢……”

 

“上房上等包飯,一百五十文一天,嘿嘿,不貴。哎,你挑的這個地方真不錯,比我在朝華寺借鋪強多了!”韋若昭突然意識到自己跑題了,趕緊一指眼前金器,“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裏頭有重要線索?”

 

“我家大人差遣,你就莫亂問了,”獨孤仲平邊說邊示意穀大廚將矮幾上的金器包起來,庾大人不是讓你去查那高樓嗎,這麽快就回來了?”

 

“你還敢說?”韋若昭頓時柳眉倒豎,“哼,你倒是會打主意,和胖大人合起夥來唬我!是不是怕我本事比你們強、搶了你們的營生?”

 

獨孤仲平還沒說話,碧蓮突然風風火火闖進來,剛推開門就開始嚷嚷,道:“你還知道回來啊,那個韋姑娘——”碧蓮驟然看見韋若昭就站在自己眼前,而矮幾上還擺著一溜沒來得及收起的金器。碧蓮忍不住驚訝地看看穀大廚,又看看獨孤仲平。

 

穀大廚急忙尷尬一笑,道:“嘿嘿,老板娘,是獨孤先生讓我來幫著掌個眼,嘿嘿,我得去看看我燉的羊肉去。”穀大廚說完便溜了,獨孤仲平於是將剩下的金器包裹好,整個端進了牆角的矮櫃,又扣上鎖。

 

碧蓮幾乎僵在原地,愣愣地道:“我是不是看錯了?”

 

獨孤仲平搖頭:“你看是沒看錯,但想錯了。老穀是我叫來的,給這些贓物掌個眼。”

 

“贓物?”碧蓮按捺不住地朝掛了鎖的矮櫃瞟了一眼,“你真的沒有瞞著我,和老穀他們做生意?”

 

獨孤仲平歎了口氣,道:“若有,天打雷劈行了吧?”

 

碧蓮急忙靠過來,伸手去捂獨孤仲平的嘴,嬌嗔道:“哎呀,什麽有的沒的就瞎說!我還以為你心思活動了,打算放我們一條生路呢!”

 

獨孤仲平不動聲色地一閃身躲開碧蓮,道:“你們現在就走在最好的生路上,別心思亂活動,又走回老路上去。”他說著又拉著碧蓮朝門外走,道:“借一步說話。”

 

碧蓮卻不肯,嚷嚷道:“哎,有話就說嘛,韋姑娘不是你相好嗎,又不是外人。”

 

獨孤仲平還沒說話,韋若昭已經跟上一步,氣哼哼道:“誰是他相好?你瞎說什麽啊!”

 

“不是?”碧蓮盯著獨孤仲平,“不是你怎麽會給她錢來住店,還要我特別照顧著?”

 

“是他們家胖大人請我做暗探,出錢讓我先在這兒住下。對不對,畫畫的?”

 

獨孤仲平並不看韋若昭而是隻盯著碧蓮,板著臉道:“既然聽明白了,那該我問你了,魏老板是怎麽回事?”

 

“魏老板?”碧蓮眼珠一轉,開始裝傻,“什麽魏老板?”

 

“別跟我裝傻,魏十三,昨天在你這兒喝酒,腰上原掛著塊上好的羊脂玉佩,轉眼就不見了。”

碧蓮頓時哼了一聲,道:“我怎麽知道,他又沒交給我看著。”

“你怎麽會不知道?”獨孤仲平看了一眼身後的韋若昭,壓低聲音,“又犯你的老毛病了吧?”

 

“說得真難聽,什麽老毛病,沒有嘛!”碧蓮一臉無辜。

 

“可別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獨孤仲平的語氣嚴肅起來。

 

“真的沒有!”碧蓮再次搖頭。

 

獨孤仲平突然閃到碧蓮的身前,手敏捷地在她腰間一抹,再一抖,一枚溫潤瑩白的玉佩已經出現在獨孤仲平掌中。韋若昭頓時興奮地拍手叫好,道:“我明白了,這是你偷人家的?”

 

原來這碧蓮在經營榮枯酒店之前曾是個妙手空空的神偷,穀大廚也是她過去的手下,出贓、作假無一不精,而直到三年前,碧蓮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獨孤仲平,才在獨孤仲平的約束下改邪歸正,做起了正行生意。

 

碧蓮有些尷尬,朝韋若昭嚷嚷了一句“你閉嘴”,又轉向獨孤仲平,道:“這可不能怪我,誰叫他吃我豆腐的!”

 

獨孤仲平卻不為所動,冷笑道:“笑話!全長安城哪個不知道,要說豆腐,誰有你榮枯酒店的胡人老板娘吃得多啊。”

 

“誰說的?”碧蓮神情嫵媚,伸手去勾獨孤仲平脖子,笑眯眯的,“你的豆腐人家就沒吃過嘛……”碧蓮伸手想去摸獨孤仲平的臉,反倒被獨孤仲平一把捉住,將那玉佩塞進手裏。獨孤仲平輕輕推開碧蓮,道:“魏十三現在就在大堂喝酒,趁他沒發現,趕快。”

 

碧蓮還想磨蹭,但見獨孤仲平一臉嚴肅、毫不妥協,隻好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我一會兒還他。”

 

“就現在去!”

 

“你——”碧蓮有點生氣了,一跺腳,“真是的,早晚讓你給逼死了!”

 

碧蓮說著轉身朝樓下走去,獨孤仲平卻不放心碧蓮一定會將玉佩歸還,跟在後麵以示監督。韋若昭卻好奇碧蓮將如何將偷來的東西還給失主,也跟去瞧熱鬧。三個人陸續走進酒店大堂,喧鬧頓時撲麵而來,靠近舞台的座位上,一群酒客正大呼小叫地猜拳飲酒,領頭的是個一身綾羅的小個子,正是魏十三。

 

碧蓮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大聲道:“哎呦,魏十三,你怎麽好幾天不露麵了,你看,我的樹都快枯死了。”碧蓮說著指指大堂中央那棵榮枯樹。

 

魏十三痛快點頭,道:“那好辦,我請它也喝個痛快好了!”

 

碧蓮一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她說著從魏十三桌上拿起一壇酒,一股腦便朝榮枯樹的樹根倒下去。

 

韋若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道:“這樹會喝酒?”

 

“本來不會喝,酒客們天天拿酒澆它,不就學會了?”獨孤仲平顯然已經對碧蓮以酒澆樹之舉習以為常,“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而說話間碧蓮已經被魏十三等酒客圍在中間,魏十三貪婪的眼光直勾勾盯著碧蓮的酥胸,道:“老板娘,我對你可是真心的,這以後嘛,就看你碧蓮對我怎麽樣了。”

 

“放心吧,隨時把你喝躺下。”

 

“那你可得扶著點我,不然我是死也不甘心啊。”

 

魏十三說著摟住碧蓮的纖腰,手腳半真半假地不安分起來。眾酒客哄笑著,碧蓮也笑罵道:“你個死魏十三,大天百日的,臉皮竟比豬皮還厚!”碧蓮半推半就間已經手法極快地將那玉佩掛回到魏十三腰裏,而魏十三以及周圍的人對此卻根本毫無察覺。

 

韋若昭忍不住驚歎,道:“真新鮮,還有這麽還東西的。”本以為身後的獨孤仲平還會應一句,可等了半天卻沒聽見,韋若昭一側頭,這才發現獨孤仲平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了。急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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