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07

(2012-08-23 05:17:40) 下一個

——那個黑影是誰?為什麽要跟蹤自己和獨孤仲平?難道是打家劫舍的強盜?可為什麽獨孤仲平丟了塊石子就能將他嚇跑?而且獨孤仲平還說了聲“居然是他”,莫非那黑影是獨孤仲平認識的人?

 

韋若昭滿肚子問題,偏偏獨孤仲平在其後的路程中忽然變得沉默了。無論韋若昭怎麽問,他都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是支支吾吾,就是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韋若昭自然很不高興,她打從娘胎裏出來就一直被人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從沒受過這樣的冷遇。可奇怪的是,她並不討厭獨孤仲平,反倒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既古怪又有趣。

 

思忖之際,兩人已經來到群賢坊一隅的一處武侯鋪門前。兩盞白色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透過格子窗的縫隙,可以看見一個婦人正弓著腰坐在火盆旁邊。所謂武侯鋪又名街鋪,乃是金吾衛於各裏坊內駐兵之所,除了平日裏的巡邏、禁夜,還承擔著接受百姓報案、處理民間瑣事之責。韋若昭琢磨著既然是去“鬼市”,自然得避開官方耳目,沒料想獨孤仲平到了門前竟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韋若昭不解其意,也隻好跟著。

 

逼仄的房間裏煙熏火燎的,牆角擺著長長一溜折好的燈籠,還有不少水桶、梆哨之類的工具。一個婦人背向房門坐在火盆邊烤火,從佝僂的身形、樸素的衣著看來已頗有了些年紀。

獨孤仲平伸手敲了敲門板,三長兩短,節奏頗有些古怪。而那老婦人卻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不曾轉身看來人一眼。

 

“這是什麽地方啊?她是幹嗎的?”韋若昭四下打量,一臉好奇。

 

獨孤仲平一臉神秘,壓低了聲音,道:“可別小看了這老太太,長安城裏大大小小的事就沒她不知道的!想知道是誰偷了你的墜子,盡管問她就是!”

 

見獨孤仲平忽然又開口答自己的問題,韋若昭心中一陣莫名歡喜,又問:“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就連庾大人也時常……”獨孤仲平諱莫如深地一笑,“對了,這老太太輕易是不與人講話的,可隻要開了口那便是金口玉言啊,你可得誠心誠意,多問幾遍才是!”

 

韋若昭上前道:“老婆婆?老婆婆?”

 

老婦人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韋若昭忍不住瞥了獨孤仲平一眼,獨孤仲平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老婆婆,有隻猴子把我的墜子偷走了,您知道它這會兒在哪兒嗎?”

 

老婦人依然泥塑一般動也不動。韋若昭既疑惑又煩躁,聲音也拔高了些,道:“老婆婆,您要是知道那隻猴子的下落,就告訴我吧!”

 

老婦人還是不說話,氣息一起一伏的很是平靜,好像已經睡著了。

 

“老婆婆,我和你說話呢!”韋若昭徹底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拍老婦人肩膀。

 

老婦人哆嗦了一下轉過頭,一副受到驚嚇的神情瞪著韋若昭,發出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比劃著示意自己又聾又啞。

 

“你不會說話?”韋若昭一愣,下意識地再看向獨孤仲平,這才發現獨孤仲平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糟糕,讓他給騙了!韋若昭氣得一跺腳,急匆匆衝出武侯鋪,昏暗的街道上依然不見半個人影,而原先掛在門前的白紙燈籠卻隻剩下了一盞。

 

想甩掉我?沒那麽容易!韋若昭心念一動,伸手摘下另一盞燈籠,她站在原地舉目四望,很快便發現除了他們來時走過的大路,還有一條小巷自這武侯鋪門前延伸出去,而這小巷入口的角度十分刁鑽,若非定睛細看,在這幽暗的光線下很容易便會被忽略過去。看來這就是去往鬼市的路了!韋若昭想著,毫不猶豫地朝巷子裏走去。

 

這巷子雖然十分幽暗,卻遠比方才兩人遇險的那條來得寬闊。韋若昭走了不多遠便看見前方一座小門之外,隱約有燈光閃動,身邊陸續出現了和自己一樣的行人,人們像是約定好一般個個提著一樣的白紙燈籠,還有不少人用頭巾、麵紗遮住臉孔,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巷子漸漸走到盡頭,出了那小門,韋若昭眼前豁然開朗,一座規模巨大的夜市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的眼前。但見清朗的夜空下一隻隻攤位沿街排開,各支燈燭無數,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人們三五成群、遊走於琳琅滿目的商品之間,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這裏的熱鬧程度不亞於東西兩市,卻又比白天多了幾分神秘與夢幻的色彩。韋若昭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驚訝得說不話來。

 

而獨孤仲平此時也正挑著燈籠、不疾不徐地走在鬼市的街道上。長安的貿易活動主要集中於東西兩市,兩市實行嚴格的定時貿易與夜禁製度,三百通暮鼓響過,家家商戶都得閉門歇業,不得有違。而所謂鬼市卻是深夜聚集、至曉而散的自發流動市集,地處城東曲江池和曲池坊間林地邊,這裏已在長安城牆之外,卻因曲江池這個公共園林又聯通著城裏,是個特殊的所在。這地方按城東、城西分本是左金吾衛郭歪嘴的管區,但按已出城外論,又是應屬南衙十六衛管。但都管,也就是都不管,更何況,郭歪嘴和南衙各衛的將軍們也少不得從包庇操縱鬼市商家中撈好處。因此,這鬼市就在大唐朝廷眼皮底下紅紅火火地開了起來。不用說,這市上交易的往往是違禁品、贓物之類,至於幫會凶徒,雞鳴狗盜之徒混跡出沒,那是更不在話下。有時,官家也做做樣子,抄禁幾日,但過不了多久,就會重開,往往更比之前繁盛些。

 

獨孤仲平信步來到一個攤位前,一個夥計裝束的小夥子正巧舌如簧地向幾個駐足其攤位前、有錢人家少爺打扮的客人推銷他手中的貨品,可以看見那是些珠寶首飾,真金白銀在燈火映襯下熠熠生輝,卻沒有像樣的盒子承載,顯然都是來路不明的贓物。

 

“何安——”獨孤仲平遙遙地喊了一聲。

 

被稱作何安的小夥子一眼瞅見獨孤仲平,竟顧不得做生意,收起手上珠寶、轉身就跑。而獨孤仲平卻早有防備,抄近路堵住了何安的去向,何安待要再轉身,被獨孤仲平一把捉住,將手擰到背後:“你這滑頭,怎的看見我就跑?”

“獨孤先生,”何安手上吃痛,臉上卻堆著笑,“這麽巧,您可有日子沒來鬼市了!”

 

獨孤仲平也笑眯眯的,道:“流年不利啊,我丟了東西,來找找看。”

 

何安趕緊點頭,道:“什麽東西,小的幫您找找。”

 

“自然要問你啊!”獨孤仲平看著何安。這何安年紀不大卻是長安有名的掮客,這鬼市裏再找不到比他更有能耐的銷贓老手了。獨孤仲平相信韋若昭那吊墜隻要在市場上出現,一定逃不過何安的耳目。獨孤仲平道:“今兒個在朱雀大街邊上丟的,一個金的掐絲吊墜,給我交出來。”

 

何安聽了當即喊冤,道:“冤啊,小的一整天都在這邊廝混,壓根沒往豐樂坊那兒去啊!”

 

“是嗎?”獨孤仲平一笑,“那你怎麽曉得吊墜是在豐樂坊丟的?”

 

何安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掩飾道:“小的全是瞎猜的!”

 

獨孤仲平沒說話,手上卻加了把勁。何安疼得直咧嘴,趕緊討饒,道:“不是我!這、這多半是老五他們下的手!”

 

“老五?那和你還不是一回事?”獨孤仲平掏出一串銅錢放到何安手中,隨即放開他,“我買了!”

 

何安頓時露出驚訝神色,道:“黑皮還是紅點?”——此乃長安江湖中人的黑話,問的是買贓物還是報字號索要。

 

獨孤仲平微微一笑,道:“用買的自然是黑皮。” 意即自己隻買贓,不追究竊賊的責任。

 

“那您稍等!”何安眉開眼笑地著將銅錢收入懷裏,轉身要走,卻再次被獨孤仲平一把捉住。

 

獨孤仲平一臉嚴肅地盯著他:“他們弄了隻猴子當幫手?”

 

何安一愣,搖頭道:“沒聽說啊。”

 

獨孤仲平這才鬆手。看來那猴子並不是老五一夥小偷豢養的,這樣一來就全都說得通了!猴子可以肯定是那凶犯撒傳貼的幫凶。獨孤仲平注視著何安飛快跑走的背影,繼而朝市場角落裏一個毫不起眼的攤子走去。但見那貨攤雖如周遭商販一般在攤子前點著燈燭,但光線實在是太過昏暗,以至於走到近處都看不清貨攤上擺的是什麽。而攤主竟也一副無心生意的模樣,借著鬼火似的微光與旁邊人打雙陸打發時間。

 

獨孤仲平往貨攤前一站,也沒說話,攤主便愛搭不理地掃了他一眼。“又要多少?”

 

“老規矩。”

獨孤仲平邊說邊將一串銅錢和一個皮酒壺放到攤主麵前。攤主這才不太情願地站起來,從旁邊的一個大酒甕裏用個木提勺向那皮酒壺裏灌了些澄清的液體。

 

“這是原漿,不比那些渾酒,少喝點,不然醉死莫怪我!”攤主叮囑道。

 

獨孤仲平點點頭,道:“曉得了。還有件事,麻煩老兄把城裏做毒物生意的人家給我寫個單子吧。”

 

攤主頓時眉毛一揚,神色警覺,道:“毒癟子拐仗裏,官家閑家兩淚清。”這攤主所說竟又是江湖切口,意思是賣毒物的人也是為了混口飯吃,做官的沒必要趕盡殺絕。

 

獨孤仲平一笑,將又一串銅錢放到了攤主眼前。“打橫順北風,買劍不買棍。老兄不必多慮。”獨孤仲平這是在告訴攤主,出了人命案子,隻辦凶犯,卻不打壓買賣毒物的生意。顯然,他熟知這類黑話。

 

攤主神色緩和下來,道:“一會兒來拿吧!”

 

原來這不起眼的雜貨攤主做的乃是傳遞消息、打探情報的生意,順便賣些私酒。攤子看著不起眼,卻是半個長安城各類地下信息的匯集地與中轉站,宮政秘聞、商業情報、家長裏短,隻要有門路、肯付錢,就能買到需要的線索。雖說鬼市裏不隻他一家幹這買賣,但數他消息最準最靈。獨孤仲平之前也多次在此找到破案線索,因此當他知道連見多識廣的許亮也無法判斷師崇道死於何種毒物,便決定前來鬼市碰一碰運氣。

 

何安這滑頭也該回來了吧!獨孤仲平想著便朝何安的攤子方向走,他剛一轉身,竟正好迎上了韋若昭。韋若昭正興高采烈四下閑逛,乍見獨孤仲平出現在眼前,反倒是一驚。

 

“你怎麽在這兒?”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明明叫你在武侯鋪好好等著,還是自己跟到這兒來了?”獨孤仲平略帶責備地看著韋若昭。韋若昭卻也氣哼哼的,朝獨孤仲平大聲嚷嚷,道:“你剛才為什麽騙我?”

 

獨孤仲平故作無辜狀,問道:“我什麽時候騙你了?”

 

“什麽無所不知的老婆婆,你就是唬我,不想讓我跟你到這麽好玩的地方來!”

 

獨孤仲平不禁莞爾,繼而搖頭歎氣,道:“就算是這樣,你不還是跟來了嗎?這鬼市可比不得兩市,原本就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可以隨便亂逛的——”

 

韋若昭一撇嘴,一臉滿不在乎,道:“我懂,有什麽啊?不就是賣白天見不得人的東西嗎,我怎麽就來不得!早知道有這樣好玩的地方,我早就來了!”

 

“獨孤先生!”何安這時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

 

“拿來了?”獨孤仲平問。

何安點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從懷裏摸出什麽遞過來。韋若昭眼尖,一眼便看見何安手中的正是自己的吊墜,當即一把抓過來。“我的吊墜!”韋若昭愛惜地撫摸著吊墜,接著又氣呼呼瞪著何安,“好你個小賊,看我不——”韋若昭作勢便要追打,卻被獨孤仲平攔住。

 

何安朝獨孤仲平作了個揖,笑嘻嘻的:“獨孤先生,下回有生意一定還要照顧小的呀。”

 

韋若昭還不依不饒,大聲道:“哎,你怎麽把他放了?一定是他使猴子偷的。站住!”

 

周圍的人頓時以異樣的目光看向韋若昭和獨孤仲平。

 

“我隻是個畫師,又不是正經衙門裏做公的,拿不得人。”獨孤仲平搖搖頭,“再說,你不是已經找回了東西嗎,還管那些做什麽。我們快走吧。”

 

獨孤仲平拉著韋若昭便走,韋若昭雖然心有不甘,可何安早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也隻好悻悻作罷,朝何安遠去的方向撇撇嘴,道:“便宜了你!”

 

獨孤仲平這時已回到那光線昏暗的雜貨攤旁邊,攤主將酒壺並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他,神情嚴肅地說道:“和尚廟不收道士!”——出了事他是不會承認的。

獨孤仲平點點頭,道了聲“雲遊四方”,這是在向對方承諾,即使出事也不會有所牽連。

 

一旁的韋若昭看得懵懵懂懂,一個勁兒問:“他給你的是什麽?你們說得什麽呀,我怎麽聽不懂?”

 

獨孤仲平這時已將紙條揣進懷中,拉著韋若昭大步前行。“沒什麽,線索而已。”

 

“線索?”韋若昭更加好奇了,“哦,有關那個凶手的,到底是什麽啊?”

 

獨孤仲平擺出一副茫然神色,搖頭道:“庾大人叫我來取,我怎麽知道?”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