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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05

(2012-08-21 05:27:17) 下一個

坐落於布政坊東南一隅的右金吾衛衙門是座占地不過數頃的官署建築,廳、堂、廄、庫俱全,形製樣貌也同諸司各部沒什麽區別,卻因為被一條大街隔絕在皇城之外,仿佛天然就比旁人矮了一截。不知是哪朝哪位將軍閑來無事,命人在署衙內廣植樹木,間雜百花,久而久之竟將單調的官署變成了風景佳處。

 

 

樹影籠罩下的衙門大堂內,庾瓚跪在一扇華麗的斧紋屏風前,裝模作樣地盤問著已經快被嚇暈了的太樂署樂官。“這師崇道是你手底下的?”庾瓚故意拖長聲音,擺出審案的威嚴架勢。

 

 

“是是,師先生自打太和二年進入太常寺供奉,年年都在這年關追儺大典上擔任方相氏之職,從未出現任何差錯啊,誰成想,這……”

 

 

“他有仇家嗎?”

 

 

樂官麵露疑惑,道:“下官不知!”

 

 

“他平日和誰交好啊?”

 

 

“……下官也不知!”

 

 

庾瓚按捺不住失望神色,想了想,道:“那出事前有什麽異常沒有?”

 

 

“嗯,這個……”樂官一臉難色,“下官也不清楚……”

 

 

“啪”一聲,卻是庾瓚一巴掌拍在了麵前的矮幾上。庾瓚怒氣衝衝道:“我說你這樂官怎麽當的?一問三不知,找打是吧!”

 

 

樂官頓時撲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口中連連求饒道:“大人,下官失職,可這,這師崇道也死得太奇怪了……”

 

 

庾瓚見此也有點沒轍,皺著眉頭、側身湊近身後的屏風、幹咳了一聲。獨孤仲平此時正半閉著眼睛、攤開四肢,以一種極其舒服的姿勢半躺半坐在屏風後。聽見屏風另一側傳來庾瓚的暗號,獨孤仲平也不睜眼,隻輕聲道:“可以了,再嚇唬他就更什麽都不記得了。”

 

 

庾瓚一愣,忍不住輕聲抱怨道:“哎呀,你早說啊,疼死我了!”庾瓚捂住剛剛拍在桌麵上的手掌,卻還有些不放心,道:“他真的沒問題?

 

 

“沒有!”獨孤仲平搖頭,“叫他把師崇道的徒弟們都領來。”

 

 

庾瓚趕緊坐直了身子,一臉威嚴。“你下去吧!馬上把師崇道的徒弟們都帶到這兒來,少一個,我就辦你個瀆職縱凶!”

 

 

如蒙大赦的樂官趕緊磕了個頭,急忙起身奔出。

 

 

“真是廢物!”庾瓚看著樂官逃也似的背影嘟囔著。

 

 

獨孤仲平這時已經從屏風後走出來,邊走邊伸懶腰,道:“他若是知道那才奇怪!你們這些當官的哪來閑工夫管手下人到底在做什麽?”

 

 

庾瓚一見獨孤仲平頓時滿麵堆笑,站起來迎上前,將獨孤仲平請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哎呀,仲平老弟啊,你覺得有沒有頭緒了?”

 

 

“急什麽,這不才剛開始問嘛!”獨孤仲平毫不客氣地在屏風前盤膝而坐。

 

 

庾瓚跟著在下首席上坐下,顯然已對兩人這般主客倒置的情形輕車熟路了。“不能不急啊!這案子實在是驚動太大了!還有這傳帖,你也看見了!當了這麽些年的右街使,我還是頭回碰到,殺了人唯恐天下不知,還出帖子四處昭告的!長史大人是怕這凶手有針對全城的意思。”庾瓚說著從袖中掏出張傳帖,遞給獨孤仲平。獨孤仲平卻隻掃了一眼,便隨手放在桌上。

 

 

“還什麽怕是,明明就是嘛,這上麵都寫了,他的意思是還要殺人。”

 

 

庾瓚一聽就急了,差點跳起來。“啊,在哪兒?殺誰?”

 

 

獨孤仲平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搖頭道:“都說了才剛開始問,我現在怎麽知道?”

 

 

庾瓚道:“仲平老弟,這回全仰仗你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這種案子混不過去,一定要有個交代,弄不好上麵會拿我當替罪羊的!”庾瓚可憐巴巴看著獨孤仲平,一臉乞求之色。

 

 

獨孤仲平心中暗自好笑,更要故意逗逗庾瓚,冷冷道:“好啊,現在求我了,剛才在現場,為什麽對我那麽凶?”

 

 

“那、那不是那不是當著長史大人的麵嘛,咱們都處這麽久了,你老弟就不要計較麵子了!你要心裏別扭,哥哥我給你陪罪。”庾瓚說著竟真的側過身,給獨孤仲平磕起頭來。

 

 

獨孤仲平笑而製止,道:“麵子倒也沒什麽要緊!不過,這案子既然關係到你的官帽前程,這破案的酬勞麽,我要加倍,一錠金子。”

 

 

原來獨孤仲平不僅僅是幫庾瓚破案的高參,還以此向其收取報酬。而庾瓚本性愛財,聽了這話登時嘴張得老大,麵露難色,道:“一錠金子?這、這也太多了吧?”

 

 

“舍不得?那好……”獨孤仲平故意擺出一副冷臉,作勢起身要走,“大人另請高明。”

 

 

庾瓚急忙攔住他。“哎,別別!”雖然惜財,庾瓚並不是鼠目寸光的人,他知道獨孤仲平對自己官位仕途的價值,雖然這次他要價高了些,但好在這些年在老婆的幫助下自己利用右街使的職位廣開財路,掙下一份大家業。就算是花錢保財路吧。庾瓚咬咬牙,“一錠就一錠!”

 

 

“破案之前不許問東問西,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叫你說什麽就說什麽。”

 

 

“沒問題!”獨孤仲平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屏風。“另外,把這屏風也換了。”

 

 

庾瓚頓覺詫異,道:“啊,又換?為什麽?這扇不是你上個月才讓換的嗎?花了我小十緡呢!”

 

 

獨孤仲平冷冷一哂,道:“我看膩了,可不可以?問案子的時候你在前麵,嫌犯的表情你都看得到,我隻能天天對著這屏風,還要去讀他們的心,再好的畫工我也看膩了。”獨孤仲平又哼了一聲,“要想破大案子,就得換更好的。”

 

 

“好好,換就換!”庾瓚點點頭,“這回要誰畫的?”

 

 

“嗯,我想想……”獨孤仲平一副苦思冥想狀,“杜嶺的還勉強能看吧。”

 

 

庾瓚驚訝地瞪大眼睛,道:“他可是現下長安最貴的。”

 

 

“比起破不了案子的損失,一扇杜嶺的畫屏又算什麽?”獨孤仲平笑眯眯地看著庾瓚,他早拿捏準了庾瓚的心思,知道破案這一誘餌一定會讓對方點頭。

 

 

庾瓚果然一拍腦袋,道:“行,那你想要什麽圖樣的?”

 

 

“自然得是美人圖。”

 

 

“啊?”庾瓚這回終於坐不住了,“我一個堂堂金吾衛右街使,官衙裏擺一個美人的畫屏,這讓上峰下屬看了,像什麽樣子?”

 

 

“我說庾大人,比起破不了案子的損失,就讓上峰下屬笑話笑話,算得了什麽?”獨孤仲平懶洋洋地伸了伸腿,他知道玩笑也開得差不多了,語調漸漸嚴肅起來,“而且,這案子恐怕少不了死人,隻有美人能衝衝晦氣。”

 

庾瓚頓時一愣:“少不了死人?這話怎麽說?”而不等獨孤仲平回答,許亮已經急匆匆破門而入,但見他一手拎著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另一手端著隻粗瓷海碗。“你們看好了!”許亮邊說邊將那海碗放在矮幾上,碗是常見的灰白地子,裏頭盛了半碗水,卻呈現出詭異的黑灰色。

 

 

庾瓚第一反應是和獨孤仲平換位子,卻被獨孤仲平一把按住。獨孤仲平搖頭,道:“老許不是外人。”

 

 

許亮哼了一聲,並不理睬兩人,他也是右金吾衛衙門內核心人士,職責所係使得他很早便知道庾瓚經手的案子其實都是獨孤仲平勘破的,但他才懶得說破這一點呢,庾瓚對他不錯,而獨孤仲平更是惟一一個明知他好賭還會借錢給他的人。

 

“剛買的!”許亮將手裏的兔子拎高些,兔子拚命掙紮著。“看著!”許亮將那碗黑灰色的水強行給兔子喂了些,然後將兔子扔在地上,那兔子甚至來不及掙紮便一頭栽倒,抽搐死去,口鼻間皆流出紅黑色的膿血。

 

 

庾瓚駭得向後一縮,獨孤仲平雖然沒動,臉上神色也是一凜。

 

 

許亮道:“看見了吧,這還隻不過是煮了我那根銀針的水。”

 

 

“好家夥,這麽毒,十個師崇道恐怕也毒死了。”庾瓚一臉惶恐地瞪著死去的兔子。

 

 

獨孤仲平卻皺起眉頭。“這沾著就死的劇毒,師崇道又是怎麽能堅持了那麽久的?”

 

 

“要說根本就沒可能,可就是發生了!”許亮甕聲甕氣道。

 

 

獨孤仲平繼續推理,道:“從太樂署出來到朱雀大街,追儺的隊伍走了足有半個時辰,他如果是被人灌的藥,不可能還繼續扮方相氏。那就是他自己吃了,或者說自己誤吃了,可他不可能堅持到那時候。老許,你看這像什麽毒?”

 

 

許亮沒好氣地哼了聲,“哼,具體我說不上,多半是嶺南一帶才有的,草藥的底子,恐怕還加了毒蟲,有淡腥味。”

 

 

“庾大人——”門外響起侍從的聲音。獨孤仲平當即起身和庾瓚對調了坐席。庾瓚待坐穩了,才吩咐人進來。

 

 

侍從是來向庾瓚稟報師崇道的弟子已經被帶到的消息,庾瓚當場便想將他們叫進來審問,卻看見獨孤仲平衝他使勁搖搖頭。庾瓚隻好讓侍從先出去待命。“你不打算現在就審?”

 

 

獨孤仲平笑而搖頭:“我的美人畫屏還沒到位,現在問案恐怕難有收獲,再說我忽然意識到還有一處現場沒勘察呢。就讓師崇道這些徒弟在衙門裏候著,我們現在隻帶他大徒弟去太樂署看看。”獨孤仲平說著起身,庾瓚和老許隻得跟著起來。

 

 

庾瓚還沒反應過來,他對案情的敏感天生比對官場人事差了許多:“去太樂署?為什麽?”

 

 

“因為那才是真正的案發現場。”獨孤仲平徑自朝門外走去。

 

 

太樂署官衙。一行人走進院子。天已經黑得死死的,獨孤仲平已經交代過不要驚動其他人,所以太樂署方麵並沒人出來迎接。師崇道大徒弟、老許各自提了盞風燈充當照明。

 

 

“你師傅出事前都吃過些什麽東西?”庾瓚似是對周遭的幽暗有些恐懼,故意大聲問。

 

 

“回大人的話,我師傅凡是演這等大戲之前,都是要斷食一日的。”

 

 

庾瓚有些無奈地看獨孤仲平,獨孤仲平正忙於四下打量,似乎並不特別在意聽庾瓚和大徒弟的對話。

 

 

“我說的不光吃食,”庾瓚想了想,“比如有沒有藥什麽的。”

 

 

大徒弟搖頭,道:“藥?除了他每天都吃的,今天也沒吃什麽特別的藥啊。”

 

 

庾瓚聞聽此言卻是眼睛一亮,追問道:“你師父每天都要吃藥?他吃的什麽藥?”

 

 

“是什麽藥我可不知道,隻知道裝在一個青色小瓶裏,每天早晨他都會打開那小瓶吃一些,今天和平常也沒有什麽不同啊。”

 

 

獨孤仲平聽見了,望了望許亮,許亮卻搖頭。

 

 

許亮湊近獨孤仲平,道:“我都找遍了,不在死人身上。”

 

 

庾瓚頗有些失望,生氣道:“你這當徒弟的,怎麽師父吃什麽藥都不知道?”

 

 

“我師父經常自己給自己配藥吃,我們問他,卻惹得師父老大不高興!他叫我們不要管,也不讓動他的東西,他說那些藥的事複雜得很,我們隻跟他學追儺戲就行了。”

 

 

“那你們師父吃了藥之後有沒有不舒服?”

 

 

許亮聽見了,頓時忍不住朝獨孤仲平低聲抱怨,道:“剛說了半個時辰之後才死,還能更蠢點嗎?”

 

 

獨孤仲平不動聲色地一笑。

 

 

“沒有啊,倒是之前他說今天忽然感覺不好,手抖得厲害。”

 

 

“這位兄弟的意思是,你師父上場前就預感到要出事兒?”一直沒說話的獨孤仲平這時突然開了口。

 

 

大徒弟點點頭,道:“師父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他其實有點不想演了。可樂官大人來了,左勸右勸,再說也沒人可替師父,他也就答應了。”

 

 

獨孤仲平低頭仔細看著腳下,突然彎下腰、掏出手絹,繼而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什麽東西。許亮趕緊提著燈籠湊上前。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見那是一小塊青瓷碎片。

 

 

許亮瞪大眼睛,道:“是那藥瓶?當心!”

 

 

獨孤仲平一笑:“多謝關心,我就說你舍不得我死吧!”

 

 

許亮看著獨孤仲平將包好的手絹揣進袖子裏。皺起眉頭,思量著:“可為什麽藥瓶會打碎了?師崇道就算不隨身帶著,也不至於砸了它呀!”

 

獨孤仲平略加思索,道:“是凶手回來幹的,他不想讓我們知道他到底下的是什麽毒。”

 

 

“那是不是隻要查出那毒藥的出處,也就能查出凶手是誰了?”許亮忍不住麵露喜色, “能使出這般毒物的殺才,那可得是個人物,老子還真想會會他!”

 

 

“要是這麽容易就好了!”獨孤仲平言語淡然,顯然他並不認為事情會如此簡單。獨孤仲平的目光突然掃到了旁邊的那口水缸,“哎,這水缸是做什麽用的?”

 

 

大徒弟:“哦,是我們上場前敬天用的清水缸。”

 

 

庾瓚一愣,道:“清水敬天?那是什麽?”

 

 

“凡是演儺戲之前都要敬的,避邪!就是每人喝一瓢這缸裏的清水。”

 

 

獨孤仲平這時已走到那水缸邊,隱約可見裏麵仍有大半缸的清水,一隻淺瓢輕飄飄浮在水麵上。獨孤仲平伸手舀起一瓢,湊到嘴邊。庾瓚、許亮大驚,一個大叫出聲,另一個已直接上前、想要阻止,卻被獨孤仲平攔住。

 

 

“喝不得!”庾瓚叫道。

 

許亮也顯得氣急敗壞的,嚷嚷著:“不要命了你!”

 

 

獨孤仲平卻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徑自從缸裏舀了瓢清水,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大口。

 

 

“既然他們每人都喝了一瓢,想來這水是毒不死人的,”獨孤仲平笑而搖頭,“不過這水好甜啊……”獨孤仲平喃喃自語道,顯然若有所思。“再請教件事,追儺的時候,這院子裏有什麽人在嗎?”

 

 

大徒弟搖頭道:“照理說是沒人的。我們師兄弟都在儺戲裏有角色,我和二師弟扮的是那兩個小鬼,其他入門晚的兄弟有的演侲子、有的演神獸,說實話每年演儺戲的時候都人手不足,就連把官衙裏端茶倒水的雜役算進去,那儀仗還時常湊不夠數呢!”

 

 

庾瓚見獨孤仲平沒事方才鬆了口氣,趁大徒弟沒注意湊過來,問道:“可有什麽收獲?”

 

 

“有不少,頭一條,那些師崇道的徒弟都可以放了。追儺的時候師崇道所有的徒弟都上場了,而我可以肯定,凶犯那時出現在了這兒,正在毀掉他下毒的證據!”

 

 

“萬一裏頭有那凶犯的內應呢?”庾瓚還不放心。

 

 

“不可能的。凶犯如果有內應,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讓內應把下了毒的藥瓶偷走,不會自己冒險摸進來,把它砸碎了。”

 

 

庾瓚依然懵懂,還想再問。獨孤仲平卻已經有些不耐煩,道:“你剛才答應我什麽了?案子沒破之前不許問東問西。”

 

 

庾瓚隻好無奈點頭:“好好,那現在怎麽辦?”

 

 

獨孤仲平遙望夜色,道:“先回衙門吧,韓襄那邊應該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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