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幾十年來首次遇見的暴風雪,我是在極度的沉醉中走過的。
當風雪逐漸退卻,我從純白的世界裏讀到了人性的光輝和生命之美。
我是北方的孩子,愛雪是從生命之初便開始的。
母親說,生我的那一天雪很大、風很烈、氣溫很低。為我接生的醫生一邊忙活著迎接我的到來,一邊有心無心地說:“這個小姑娘,趕上這樣的天氣降生,以後得有多厲害。”
“不幸”的是,我沒有被她言中。
小時候的我沉靜、寡言、少歡,確切地說就是有點笨、有點傻、有點憨。待到長大一些,我依然被家人擔心,他們覺得我雖然不傻,可也並不精靈。
許是習慣了被忽略,習慣了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我極少與他們交談,更不會與他們辯駁,我喜歡不著邊際地幻想。我曾對著漫天的飛雪自言自語:“我是雪的使者,我來自那片純白。”我也曾對著即將消融的殘雪憐惜地說:“雪是我的信使,我遲早也會融化。”
其實,我知道,我不是雪的使者,雪也不是我的信使。我和雪的相遇隻是一個偶然,就像我與無數個自己偶然相遇一樣。當然,我也知道,我確實遲早會融化,再滌去塵埃,回到那片純白。
在遇到無數個自己之前,我的心是孤寂的、是沉靜的、是蒼茫的、是天馬行空的。我同雪一樣,向往著真正的歸處,卻又義無反顧地投向世間紅塵。
我總是覺得,我的生命應該是自由自在的、是高貴的、是超越物質的。遺憾的是,在生命最初的二三十年裏,我的真實狀況與前麵說的完全相反。幸運的是,那些饑寒交迫、孤苦伶仃的日子給了我堅毅的性格,也給了我如雪一般無所不滅的勇氣和無所不容的胸襟。
我是愛雪的,如同愛自己的一身白衣,愛心靈的一席空地,愛人生中的一段飛白。
我是愛雪的。我堅信我的文字就是我的世界、真實的世界、精神的世界,如同 雪的世界一樣美麗、純淨,最終又歸入虛無。在我生命的一部分時間裏,我是生活在我的文字世界裏的,我很安逸,很平靜,沒有欲望,沒有失望。為此,我時常一 個人癡癡地笑——我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
暴雪到來的前一天早晨,我在弟弟的耐心指導下練了一個小時的車,感覺前所未有的好。當我將車穩穩地停在校園裏的小山前準備收工的時候,霍地發現小山上的樹兒們都披著美麗的霧凇。我顧不得淡然莊重的常態,失聲驚呼道:“哇,這是雪世界的仙子要來了嗎?”
弟弟年齡雖小,卻是極其穩重和睿智之人。他沒有像我一樣驚呼,卻也開心地說:“多虧抬頭看看,否則就錯過了這美麗的風景。”
“今天,應該給自己放個假。”我說。
“找個霧凇大的地方,讓姐姐好好賞景?”弟弟問。
“要的,要的。一場大雪就要來了,我們提前去踏雪。我若踏雪歸來,必是嬉笑怒罵,萬千文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睛裏生出了如同霧凇一樣晶亮的光。
弟弟確實找到了好地方。
那是鬆花江的某一個支流附近,樹是茂密的,野地裏是空曠的,民居以平房居多。那所有的一切,都被霧凇擁在了懷裏。置身其中,我激動得想哭。我在心裏動情地說:“這遍野的潔白和晶瑩啊,你就像我的心未沾染世俗的塵埃之前。”
弟弟不多言語,總是在距我不遠不近的地方,偶爾幫我拍幾張照片。我看得出,他和我一樣欣喜,隻不過,在我這個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的姐姐麵前,他要盡力做好一座山。
賞霧凇的第二天,那一場幾十年未見的大雪如期而至。整整一天的時間裏,我除了喝茶、賞雪、偶爾慨歎一聲,再沒做他事。弟弟則是喝茶、賞雪、偶爾慨歎一聲,加之每間隔一兩個小時就要清理一次積雪的勞動。
一整天下來,見弟弟從未著急或鬱悶,從未像外麵的人那樣連聲地抱怨雪太大了、太耽擱事了,我欣慰地說:“你的心性,一定會越來越好。你的悟性,一定會越來越高。”
弟弟不好意思地笑,又自信地說:“我要加緊學習。一路上跟著姐姐,不斷地提升。”
幾天的時間過去了,暴風雪退卻了。
我的身體在經曆了最後一次(希望是最後一次)的生死考驗之後,漸漸地恢複起來。
暴風雪退卻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又一次經曆死亡的那天,剛巧是小帥的生日。
於是,我又想到了那個詞“在世輪回”。於是,我對自己說,這一切,隻是又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