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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園深處》之《斷章》

(2012-09-06 07:41:25) 下一個
斷章

當我再一次臥於病榻之上,連吃飽喝足的能力也沒有,我不得不承認所謂的堅強在病痛麵前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當我再一次與死神麵對,以巨人的姿態將之俯視,我又一次深刻體會到了心的力量是人生中最為強大的力量。

(一)
那一天,在昏迷中,我看到了黑白色的荷花,看到了黑白色的奈何橋,看到了黑白色的人們急匆匆地趕往奈何橋。我還看到了黑白色的“獨角”馱著黑白色的我,從奈何橋的上方飛過。
隻刹那的功夫,“獨角”便蒼老了,我的心也隨之老去。
如果我還有生命,我該如何感恩?

(二)
我的腦袋像是爆發的火山一樣噴著火,我像受傷的狼一樣發出哀嚎。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整整一個世紀裏,無數的冰塊包圍著我的腦袋,試圖將烈火熄滅。
我知道,幫我收集冰塊的人們的心,已經被炙烤得快要幹涸了。

(三)
兒子對我說:“媽媽,昏迷中你一直重複一句話,‘小白鴿飛呀飛呀飛呀飛’”。
想來,即便在神誌不清的時候,我最為珍視的依然是和平和自由。
老李對我說:“以後不要拚命了,你已經沒有多餘的生命用來透支。你需要好好休息,你要知道你好好地活著就是我和孩子最大的幸福。”
我艱難地笑笑說:“為了報答你,我會再創一次生命的奇跡。”
哥嫂並不知道我得的是什麽病,隻是關切地對我說:“回來吧,在家裏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哽咽著說:“嗯,我想你們。”

(四)
在通往家鄉的列車上,頭痛難忍,心髒又一次試圖罷工。整節車廂都知道了,車上有一個垂危的病人。此時,我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死也要等車到了終點再死。絕不能讓這些旅客把這一次旅行當作黑色之旅。
為了證明自己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我努力地用虛弱的聲音談笑風生。
朋友一邊幫我按摩麻木的手臂和大腿一邊對我說:“不要逞能了,誰都能看出來你不正常。看你瘦得這樣,看你有氣無力的樣子,快安靜地好好休息吧。”
我便暗喜,我竟然瘦了,這可是離美女大夢又進了一步。我雖然早已看淡生死,卻放不下對美的執著。

(五)

車到達天津站時,乘務員看著朋友對我說:“這可是真心來看你的,是真心關心你的朋友。”
我幸福地笑,臭美地說:“是的是的。”

朋友住在北京,為了見我一麵,特意趕到了石家莊,陪我從石家莊坐到天津站下車,再返回北京。
我知道,這四個小時的同行對於朋友來說有多重要。我能夠體會她的心情,更能夠理解她的心意。
我玩笑地說:“放心吧,我死不了,一定還會再見的。”
朋友不語,我看到她的眼睛裏閃著晶瑩的光。
我在心裏說:“謝謝你好妹妹,你的愛將伴我到終點。”

(六)
再次從昏迷中醒來,我清醒地對醫生說:“如果你們確定手術後不會有後遺症,而且確保一次就可以割幹淨,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給我手術。如果不能確保手術成功,就不要告訴我結果了。像我這樣臭美的人,不可以以癡呆狀存活於世,更不允許人家把我的頭顱當作韭菜地,沒完沒了地割。”
朋友哭著說:“你真不是人。我們分擔著你的痛苦,你卻推了個幹淨。”
我虛弱地笑,得意地說:“聰明如我的人,大抵如此。”

(七)
回到家鄉後,小帥的入學問題打擊了我們全家。異地教材不一樣,課業重點也不一樣,加之我的病情嚴重影響了他的心情和狀態,原本成績不錯的他在五中(初三)的入學考試,成績極差。
小帥是我生命中最最疼愛的人,我卻虧欠他太多。我對小帥說:“寶貝,從初一重新讀一遍吧。等媽媽好起來,好好陪你學習,天天給你補課。”
小帥含著淚水說:“好的,媽媽,就這麽辦吧。”
忽然一陣恍惚,竟不知是夢還是現實。

(八)
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讓生命再創一次奇跡,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可是大家都倚仗著這個願望,誰也不願意說破了謎底。
友發短信說:“你是最堅強的,你是最棒的,相信你一定能夠挺過去!!!!!”
看著那幾個醒目的驚歎號,我似乎聽到了友的啜泣聲。我回複他說:“放心吧,不要擔心我,我會好起來的。我是誰呀,簡單隨意呢。”
短信發出後,我淺笑。自信如我的人,即使不能創造奇跡,此生也已無憾了。回首走過的歲月,我沒有悔恨也沒有怨言,人生如此滿足,生與死又有何異?

(九)
二十多天以來,我於虛弱中走過,與死神握手又作別。誰也不能肯定,死神會不會再次來糾纏我,但我真地俯視著他。
我曾玩笑說:“死神不敢收留我。他知道我是一個頑劣成性的人,他怕我鬧得他不得安寧。”
那個據說是好人的靜海說:“你要好起來,你好起來我才會好,你這個好人應該知道怎麽做了。我也會好好的,最近不讓你操心。”
然後,她補充一句說:“姐姐,你根本不是人。”
我知道,這個時候,所有的人希望我是能逃離生死束縛的神仙。

(十)
做人就要承受很多苦痛,這是很多人的誤解。
人生呢,就像是萬花筒,你想象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所有的美麗,都因為心的認同而存在,痛苦和幸福也是如此。
我很幸福,如果能夠吃飽喝足我會更加幸福。
我這個胸無大誌的人,總是想著吃喝,真是汗顏。

(十一)
這些字,寫了很久,眼睛越來越花了。
胡言亂語一氣,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今天就到這裏了,我得讓自己好好休息,真正休息。
對了,有人告訴我說,我的《墟城》應該繼續,有人預言它將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我貪心地說:“好啊,那我得抓緊寫,得獎得趁早。我懂得,朋友們如此鼓勵我,是希望我能於病痛中多一些快樂。”
還有,生病以來,一直期待著一個人的問候,但至今沒有等到。我相信,並不是所有的問候都要說出口;我相信,有些問候被埋在了人的心裏。
我這個小氣的人,如此想時,心就很踏實了。
其實,問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朋友一切都好,真正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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