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媽聽著秦先生對她妹妹,即我小姑媽的命理解析,覺得前半部分說準了。我的祖父解放前是上海灘的大企業家,開有棉紗、紡織、印染、織機等工廠。小姑媽於一九四零年出生,正值家業振興,大富大貴之時。解放前夕,她九歲時跟著她的祖父母,即我的曾祖父母遷居香港,流落英國殖民地,不與她父母同住。後來我的曾祖父母相繼在香港過世,小姑媽便於十六歲時回到上海。小姑媽在香港時學過芭蕾舞,又彈得一手好鋼琴,真是多才多藝。她在上海大學讀物理係本科,畢業後留校當助教,又升講師,稱得上學有專長,事業有成。她後來所嫁的丈夫陶福生是她在文化大革命中下工廠勞動時認識的工宣隊師傅,比她小三歲,浦東人。公婆是閘北工廠裏的產業工人,還有個小叔沒讀什麽書,混在碼頭打零工,經常打架肇事。
陶福生中專技術學校畢業後就進電機廠當技工,在文化大革命中因出身無產階級紅五類家庭而被捧為造反派負責人,又以工宣隊領導幹部身份被派遣進駐大學,當上了高校師生的師傅。他帶領一批助教和講師下工廠勞動,在嘰嘰嘎嘎的車床和轟轟隆隆的鍋爐之間與徒弟之一的小姑媽談情說愛,山盟海誓,私定終身,喜結良緣。秦先生說小姑媽的姻緣對象並非門當戶對,這句話一點沒錯。可是,後半部分所述卻完全不合事實。
大姑媽疑惑不解,“喔喲,秦先生,你說的親家財力龐大,如指的是我妹妹娘家,則我父母家在經過抄家和掃地出門的衝擊後已經家道中落,今非昔比,如指的是我妹妹夫家,則更錯得離譜,夫家公婆退休後仍住在閘北棚戶區,妹夫本人不過每月幾十元技術工薪資,哪來飛黃騰達?”
秦先生淡淡地表示,“我說你妹妹的姻緣對象並非門當戶對,意思是她娘家沒鈔票,夫家財氣旺。”
大姑媽還想反詰,隻見秦先生已閉目養神,不屑開口。
我看了一下手表,談話已過了半小時,便對大姑媽耳語,“每算一人,收費一元,限半小時,時間已到。”
接著,大姑媽念了自己的生日時辰。
秦先生又精神抖擻地十指伸屈撥算,口中念念有詞,靜默片刻,徐徐發話,“你長你妹妹五歲,現年四十五,從小承歡父母膝下,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知書達理,名門閨秀。姻緣定數,並蒂般配,門庭煥發,命帶貴氣,在娘家發娘家,到夫家旺夫家。一旦時勢逆轉,娘家夫家一齊貧富起落,仍是門戶對等,不相上下。”
大姑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客套寒暄中,她要聽有的放矢,一針見血的警示預言,便急急地插話,“可不可以先請算算我有沒有‘驛馬運’?”
秦先生喝口茶,潤喉清嗓,亮聲明言,“目前沒有,要待到若幹年後的冬至節氣,會逢貴人相助,飄洋過海,遠走高飛。你天涯人生有一重要關口,要順利過此關口,必須切記,需要完成命中注定的大事。你這一生一世要與兩個男人結婚,你現在已結過一次婚了,你還會結第二次婚,好像還有第三次,不過我算來算去你命中隻有兩個男人,那麽,這第三次是與誰結婚呢?連我也百思不解。”
大姑媽聽得惶惶惑惑,迷迷糊糊,再想請求指點真切,撥開迷霧,隻見秦先生又正襟危坐,默不作聲了。我們知道時間已到,便連連稱謝,收拾好錄音機,告辭離開。
邁出秦先生的家門,外麵天黑,晦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雨又滴滴答答地下個不停。我和大姑媽雨夜摸黑在郊外汙泥四濺的鄉間小路上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大姑媽滿腦子盤旋著命中再婚之說,心慌意亂,腳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我快快扶起她,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回我的校舍。
大姑媽到我宿舍坐定後,打開錄音機,再次聆聽秦先生的命理解語,並把錄音帶倒來倒去,反反複複地邊聽邊琢磨。我還複製了一份拷貝,是要送給小姑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