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錄周遭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生是個大舞台，男女老少皆戲子！
（中）
新戰士郭德華在部隊起早摸黑，埋頭勤練殺敵本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連隊學習雷鋒的宣傳活動中，被選為模範，立為標兵，一年後終於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在他達成理想的長征道路上邁進了第一步。然而，前麵的道路漫長艱難，阻礙重重。上海是個大城市，來自全國各地眾多的士兵匯如大海，自己隻是滄海一粟。提幹的指標少，合格的戰士多，自己初中文化程度，要在比自己文化高的人群中出人頭地，談何容易。再則，還有不少士兵出身於軍隊高層幹部的家庭，提幹時理所當然被擇優錄用，輪不到他這個農村兵。
郭德華把這些情況寫在信裏，寄情鄉裏，向對象曹秋菊如實傾訴，以求諒解。不料，曹秋菊的回信便是絕交信，明確直說她已覓得稱心如意乘龍快婿，並要求他也斬斷舊情另請高明。接著，他又接到哥嫂來信，知悉曹秋菊相親成功，已與蚌埠機器廠的一個技工結婚，從此脫離窮鄉僻壤，遷往蚌埠城裏居住了。
這樁事讓郭德華悲從中來，揮之不去。自己當兵已經兩年，再一年就要期滿複員了，屆時，哪裏來哪裏去。他願意回家鄉，家鄉的生活水平雖然低，但家鄉山清水秀，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家的草窩。他喜歡種田，習慣了挑糞耙地的活兒，踏踏實實，自由自在，與天地草木渾然一體。隻是，如今慘遭曹秋菊棄之如敝屣，使他咽不下這口窩囊氣。
正在郭德華失戀失落，心煩意亂的當口，文化大革命雷厲風行的進程又攀新高，軍隊領導下達命令，上級指揮戰士們從營部奔赴支左前線。郭德華就這樣，以軍宣隊軍代表的身份，進駐上海向光中學。
此時此刻，大合唱歌音剛落，大禮堂掌聲響起，歡呼雀躍，氣氛熱烈。軍代表郭德華豁然從自身命運患得患失中躍出，融入群體意識寬宏無限的場合，也大力鼓掌，笑逐顏開，頻頻點頭，以示讚賞。
接著，節目主持人報幕：“下一個節目，舞蹈，《唱支山歌給黨聽》，表演者，文藝小分隊隊員蕭冬梅！”
大禮堂登時鴉雀無聲，大家屏氣凝神注視著舞台，舞台背景掛有一幅鮮紅的鐮刀斧頭黨旗。隨著台後小分隊隊長王秀珠悠揚的歌聲，蕭冬梅踮起足尖，踏著碎步出場，自製軍裝衣褲，自製芭蕾舞足尖鞋，在舞台中央轉幾圈，麵對觀眾亮相。王秀珠深情婉轉地唱“我把黨來比母親”，蕭冬梅一個箭步騰躍到黨旗前，雙臂朝黨旗緩緩舉起，足尖向前踏碎步。王秀珠娓娓動聽唱出“母親隻生了我的身”，蕭冬梅雙手捧在胸前、半蹲、起身前彎腰、轉腰、後彎腰、足尖在原地一邊踏碎步，一邊轉圈子。王秀珠以更嘹亮的女高音回腸蕩氣地唱“黨的光輝照我心”，蕭冬梅英姿颯爽，加速鷂子翻身繞舞台大半圈後，從舞台右後角以對角線向舞台左前角騰空彈跳、倒踢紫金冠、滿場飛舞，旋轉、旋轉、再旋轉，突然停住，擺出亮相姿勢。全場霎時掌聲雷動，群情鼎沸。
蕭冬梅謝幕時，瞥見軍代表郭德華正大力鼓掌拍手，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便向他嫣然一笑。
軍代表郭德華進駐學校沒幾天，還沒來得及展開工作，卻已緋聞頻傳，紛紛揚揚了。先傳有文藝小分隊的女生暗戀他，有意誘惑；又傳他對獨舞女生一見鍾情，害了相思，真是人言可畏啊！所謂的軍宣隊進校，其實隻有軍代表郭德華同誌一人，不像工宣隊進校時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大批。因此，物以稀為貴，廣大師生對工宣隊員隻以平常人相待，而對獨一無二的軍宣隊郭德華就格外關注，興趣盎然。連一些關在牛棚裏寫檢查的牛鬼蛇神老師們也在背後互相竊竊私語有關軍宣隊軍代表一進校就有豔遇的消息。
在眾目睽睽之下，郭德華要表現出雷打不動，坐懷不亂呢？還是失足於行為不端，淪為笑柄呢？
軍代表郭德華與文藝小分隊女生蕭冬梅的戀情傳聞很快被證明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實有其事。蕭冬梅有事沒事經常去軍宣隊辦公室為郭德華單獨表演，有時跳《白毛女》片斷“紅頭繩”或“北風吹”，有時清唱李鐵梅或小常寶的曲段。郭德華也沒完沒了、不厭其煩地給她說自己從小到大在農村生活的有趣往事，兩人笑聲朗朗，喜氣洋洋。清純少女，天真無邪，沒矯揉造作；農村青年，樸素踏實，不裝腔作勢。他們互相傾慕，真情流露，正正派派，大大方方。辦公室的門敞開著，有意無意經過的旁人看了隻羨鴛鴦不羨仙。
郭德華把蕭冬梅的照片寄到家鄉，給他貧下中農爹娘過目。兄嫂回信說，咱們爹娘喜出望外嗬，對蕭姑娘極為中意呀！
蕭冬梅帶郭德華去她家做客，他手拎糕點水果，她的工人階級爸媽留他一起吃便飯、拉家常。哇！軍愛民，民擁軍，軍民之間魚水情，軍民本是一家親，眼看馬上就要親上加親情更濃啦！
“可惜嗬，阿拉閨女太年輕，才十八歲。”她爸媽拉住他的手。
“沒關係，這隻是時間問題，時間不是問題。”他可以等，他也很年輕，才二十二歲，他會等，他會一直等，等待時機成熟，水到渠成。
在一次全校師生學習毛選心得交流大會上，軍代表郭德華上台，首先發表了自己學習老三篇的感想體會，然後話題一轉，大聲宣布：“我，解放軍戰士郭德華，今年二十二歲，身體健康，未婚，沒有女友。我在本校愛上了一位女生，但是，現在我們都還年輕，要把精力放在學習毛選和革命事業上，所以我應該要等待，等雙方都到了國家規定的合法結婚年齡，我一定會向這位女生求婚！我現在對大家說清楚、講明白，就是希望全體革命師生理解我、幫助我、祝福我，並相信大家明白事情真相後，一定會停止散播謠言，不再傷害我和我所愛的女生。謝謝大家的關心和愛護！”報告完畢，立正！敬禮！
台下的革命師生和工宣隊師傅們聽完郭德華的講話，先是麵麵相覷，愣住發呆，等回過意來，聽得有文藝小分隊隊員先行拍手稱好，大家便也跟著鼓掌，掌聲越來越熱烈。
郭德華在持續的掌聲和笑聲中走到台下坐定，回頭一看，不遠處，蕭冬梅正笑吟吟向他揮揮手。
此後，兩人的交往公開化、公認下、不隱瞞、不避嫌，光明磊落，瀟灑自若，不即不離，不卑不亢，正正經經，清清白白，成了校園裏一道讓人耳目一新的風景。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文革開始以來學校中造反和保皇兩派師生公仇私恨，明爭暗鬥，而後各紅衛兵造反戰鬥隊觀點分歧，山頭林立。由此，校革委成員由各派人士權力分配，湊合而成，麵和心不和，非但不團結一致同心協力搞好工作，還互相耍陰謀詭計，暗箭傷人。工宣隊進校後不久，也被各派拉扯成分裂狀態。軍宣隊派到學校隻是獨立大隊一個人，表態堅決支左，可是人人自稱為左派，誰才是真正的左派呢？一碗水端平，怎樣搞？和稀泥，更糟糕。郭德華不可能一麵倒，也不可能兩麵討好，結果是兩麵都不討好。有校革委某成員寫匿名信一狀告到郭德華的部隊，除了批評他支左不力以外，更是添油加醋，舉報他私生活不檢點，與女學生搞曖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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