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出國 （六）

（六）

吳曦和爸媽找到勞勃特時，他那小小的旅館房間裏擠滿了前來谘詢的家長和孩子。勞勃特正忙得一塌糊塗，他與吳家三人匆匆打過招呼，就讓他們在一旁坐等，自顧自和一個六十開外姓馮的老頭子繼續談話。

馮老頭海派十足，侃侃而談，“我二十幾歲時曾去紐約留學，住過三年，沒讀什麽書，但好萊塢電影倒看得勿少。後來回到上海做生意當老板，文革時吃足苦頭，目前抄家物資歸還，手頭上有點鈔票，再想去美國走一趟。我年紀雖大，日常英語還可以馬馬虎虎應付過去，委托你替我辦理攻讀博士好了。”

勞勃特拍拍馮老頭的肩膀，“哈，我原以為你是為兒子或孫子來辦留學的，不料卻是為你自己申請修讀博士。要申請讀博士學位需要諸多學曆文件證書，馮先生是否有備而來呢？”

馮老頭搖搖頭，“不瞞你講，我一旦到了美國是不會真的去學校讀書的，隻是借著讀博士的理由到達美國，真正的意向其實是去美國打工賺點鈔票，使晚年可以過得象樣點。”

勞勃特直點頭，“好的，好的，我心裏有數了。我可以為你找一所大學，是函授的，不需學曆證件，不需到校上課，但注冊費稍微貴一點。”勞勃特摩擦手指做出數鈔票的樣子。

馮老頭手一擺，“注冊費貴一點沒關係，隻要人能到達美國。最後一個問題是，按照你的經驗，請告訴我，在美國打黑工被抓獲的危險性到底高不高？”

見多識廣的勞勃特搖頭晃腦地解說，“其實有很多又髒又累的勞力工作，譬如農場季節工、開垃圾車司機、割草園丁、公共廁所清潔員、家庭保姆等等，美國公民和居民是不屑去做的，所以早期就由大批中南美洲的西裔偷渡客來填補這些空缺。美國社會需要這些非法打工者出賣體力，政府機構也就眼開眼閉了。後來偷渡人潮氣勢洶湧，影響了美國人的正常就業，政府就加強了邊境巡邏檢查，並實施了嚴格的移民法規。至於被抓獲的機率嘛，這要看你打什麽工了。一般來說，在公共場所打工被抓的危險性自然比較高，而做家庭工則相對比較安全，被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移民局工作人員私闖民宅會構成侵犯隱私之罪，何苦自找麻煩呢。”

馮老頭又問：“那麽，不妨從最壞的角度設想一下，萬一被移民局抓住，後果將會怎樣呢？”

勞勃特回答：“被抓後，拘留期間可以申請保釋，最壞的後果是遞解出境打道回府。我曾經為一個姓梁的女學生辦妥留學手續。梁女抵美後，無錢租屋、無錢吃飯、更無錢讀書，就到一個美國白人家裏做傭人，看顧小孩，供吃供住，有工錢賺。做了一年多黑工，沒有讀過一天書，眼看學生簽證已經到期，不但到期，而是已經過期十多天了。其實即使她的學生簽證還未到期，她也已經因非法打工和沒去指定的學校上課而觸犯了移民法。可是她無知懵懂，初生牛犢不怕虎，獨自一人糊裏糊塗跑到移民局去要求延期，結果是自投羅網。移民局的接待員看到她的簽證已經過期，已屬非法逾期居留，立馬叫來一黑一白兩個彪形大漢把她扣押起來。她在拘留所裏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美國白人東家請律師把她保釋出來，保釋金為一千美元。律師告訴梁女的法律程序是：先等候召開聽證會，容許申辯，查明非法逾期居留屬實後遞解出境，可在限期之內自動離境，出境時會如數歸還保釋金。但如果拒不出席聽證會，保釋後隨即在逃，去向不明，則一千元保釋金沒收。”

擠在勞勃特那小小的旅館房間裏前來谘詢的家長和孩子們個個聚精會神伸長脖子側耳傾聽，似乎梁女的案例與他們眾人的命運一脈相通休戚與共。

馮老頭追問，“梁女的下落究竟如何？”

勞勃特賣關子似地停頓片刻，慢吞吞地說：“當然是寧願放棄一千美元保釋金而逃之夭夭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錢是賺得回來的嘛。她上午走出移民局，下午就找了另外一戶人家做保姆，工錢比原先那家還要多。原先那家的地址已經被移民局知曉，所以她絕對不宜再做下去了。”

馮老頭仍然纏著勞勃特問東問西，而滿房間等待的眾人，包括吳曦和他父母，一點也不幹涉或埋怨他，因為他所提的問題、所涉及的事項，正是大家都想詢問、都想了解的。有馮老頭代表大家提問題，大家樂得袖手旁聽。

馮老頭的下一個問題比較個人化，“勞勃特，你看我這樣六十開外的老頭子，手無縛雞之力，英文似通非通，做體力勞動藍領工嘛，身子肌肉不夠壯，做腦力勞動白領工嘛，英文底子還欠硬，到美國去到底有啥個工作好做做呢？”

勞勃特心想，條件這樣差的人真的沒啥工作好做，但他要賺馮老頭的鈔票，嘴巴不得不甜一點，“哦喲，像馮先生這樣風度翩翩的海派紳士，能說會道八麵玲瓏,做經紀人或推銷員蠻合適的，譬如保險經紀、地產經紀、股票經紀、期貨經紀、跑街推銷員、上下線傳銷員等等。雖然年齡偏大，但是閱曆廣，資格深，老板器重的是你老於世故的圓通，客戶看中的是你穩如泰山的可靠，哈哈哈！”

馮老頭被勞勃特的花言巧語逗弄得晨昏顛倒，即刻打開皮夾子，摸出上千美金先付定金。

勞勃特把美金收攏來，一筆生意做定當後，才抽空回過頭去問吳曦：“哈羅，吳少爺，你已萬事俱備，一切搞定，還有啥個問題呢？”

吳曦臉一紅，“我的問題和剛才馮爺叔提的差不多，像我這樣的小青年，到美國去可以打些什麽工呢？”

勞勃特聽了大搖其頭，“我認為你年紀輕輕的，家裏有錢供你出國，應該以學業為重，先打好英文底子，再讀大學課程，大學畢業後或者直接就業，或者攻讀碩士博士，鍍過金喝過洋墨水的人，將來無論是定居美國還是回國發展，都是前途無量啊，為何隻想去美國打苦工呢？”

倪雅致上前插話，“我也是這樣認為，既然是留學生，當然最要緊的是把書讀好，對伐？”

吳家駒在一旁替兒子打圓場，“我兒子的意思是他要像美國土生土長的大學生一樣，采取半工半讀方式，一邊讀書，一邊打些零工，積累起工作經驗。”

勞勃特擺出一付循規蹈矩的模樣，“你孩子的想法固然不錯，但還是應該盡量遵照移民法的規定，不要一到美國就去打黑工，而是等到大學畢業前後幾個月，向移民局申請實習訓練工作許可證，才開始合法打工。”

吳家三口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當著滿房間的閑雜人，他們不便把套匯不成，學費和生活費尚無著落的難題公之於眾，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