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婚 （上）

（上）

 

沈陽人周靜嫻容貌姣好，身材苗條，畢業於音樂學院鋼琴係，十多年來一直在師範學院藝術係當鋼琴教師。大她三歲的丈夫馮耀宗是大學物理係副教授，學有專長，人品正派。八歲的兒子馮傑正上小學二年級，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在爸爸的指教下，會做各類航空模型飛機、航海模型輪船；在媽媽的督導下，會彈巴赫、蕭邦、貝多芬、柴科夫斯基樂曲。

夫妻倆為了要把這一胎化獨生兒子馮傑培養成世界一流的傑出人才，日夜商量著如何想方設法，盡早盡快把兒子送到美國去讀書，最好在念小學時就去美國，練就一口流利美式英語，毫無異鄉口音，長大後與老美在學業和事業方麵競爭拚搏時，才不會輸在起跑線上。他們的獨苗兒子要在美國常春藤名校讀學士、碩士、博士、雙博士、博士後，最好成為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或者退而求其次成為風靡世界的鋼琴藝術大師，不然的話能成為奧斯卡金像獎得主好萊塢大導演也不錯。夫妻倆為了使望子成龍的美夢成真，多年以來省吃儉用，終於積攢了一筆錢，決定孤注一擲，投進旅行社朱導遊籌組的赴美商務考察團，先讓媽媽周靜嫻當開拓先鋒，隻身去美國投石問路。

於是，周靜嫻於一九九四年年底隨著一個商務考察團，應美國高科技電腦公司邀請，以B-1簽證從沈陽來到美國洛杉磯。

考察團的沈陽旅行社組團人朱導遊與美國洛杉磯的旅遊業同行徐經理齊心相助，鼎力策劃，以洛杉磯一家高科技電腦公司出麵簽發邀請函。邀請函企圖明了，用詞達意，鄭重其事，冠冕堂皇地闡明旨在組織一批沈陽高科技界精英人士來美考察經商環境、交流科研成果、鑒定產品質量、衡量貿易潛力等等。邀請函用中文起稿，再翻譯成英文，輸入電腦，打印多份，美商抬頭，體麵正式。中文版供各位考察團團員申請中國護照時備用；英文版作為重頭戲，將呈交美國領事館簽證官過目，以便審核批準各位考察團團員的B-1簽證。

所謂的美國洛杉磯高科技電腦公司，其實隻是一家小型的電腦銷售修理商店，生意清淡，門庭冷落。電腦公司的老板收下了旅行社徐經理一千美元，便答應用自己公司的名義發邀請函。徐經理接二連三地拉攏各種美國小商家及皮包公司出麵發邀請函，組織起這樣那樣的赴美考察團，利潤豐厚，賺了好多錢。而徐經理隻分給發邀請函的主要角色一千美元酬勞，未免太小氣了吧。可是，電腦公司老板認為，目前市場蕭條，競爭激烈，電腦硬體降價促銷令利潤微不足道，要想淨賺一千美元，不知要賣掉多少台電腦才能達成啊！自己每天既要腦力勞動，又要體力勞動，進貨、出貨、退貨、換貨、裝配、修理等等。毛收入扣除進貨成本及運輸費已所剩無幾，還要支付店租、水電費、電話費、廣告費、辦公用具費等，快要入不敷出了。而隻要掛個發邀請函的名義，不費吹灰之力，便撈到一千美元，何樂而不為呢。

周靜嫻原本以為自己是師範學院藝術係的鋼琴教師，對高科技電腦一竅不通，加入商務考察團會不會自不量力，貽笑大方啊？後來發現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兩，大可不必杞人憂天。周靜嫻隨行的考察團有十幾個人，從事的行業多種多樣：個體戶服裝店老板、銀行職員、餐廳經理、醫院護士、小學老師、百貨公司營業員、車間技術員、政府機關幹部、報社記者、家庭婦女等等，其中唯獨沒有一個是高科技界精英人士。大家在來美之前互相並不認識，隻是各自碰巧向同一家旅行社的朱導遊問詢、接洽、聯絡、交錢而已，便為著共同一個赴美目標而走到一起來了。這十幾個人的另一個共同特點是都很幸運，因為他們都順利獲得了赴美B-1簽證，而成千上萬滿懷希望的申請者被美國領事館拒之門外。他們為了支付考察團組團負責人明明暗暗的各項賣路錢，有的傾囊湊數，有的舉債籌措，經費來之不易，成敗非同小可。因而大家非常珍惜這次遠行，舉足輕重，得失攸關，其中十有八九，打算有去無回。

周靜嫻抵達洛杉磯後，與其他考察團團員一起擠住聖蓋博穀區的民宅旅舍，在華人超市買菜，輪流煮飯吃。他們不甚踏過高科技電腦公司的門檻，而是買份《世界日報》，在分類廣告欄尋找工作機會。考察團團員的B-1簽證是沒有在美工作許可的，所以他們隻能非法打黑工，即使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工資幾經七折八扣，比合法打工者少很多。個體戶服裝店章老板去車衣廠做衣服，計件工資，年齡大，手腳慢，累壞腰，賺不多。銀行職員金先生與餐廳宋經理在華阜一家中餐館包餃子、裹餛飩，計時工資，免費供飯，三餐不愁。醫院護士小郝總算專業對口，去一戶台灣人家護理患病老富婆。小學校林老師替一對老美夫婦照顧金發碧眼三歲幼童，順便向三歲幼童學習簡單英語，幾個月後竟然日常英語琅琅上口。百貨公司營業員老梁和車間技術員小高在建築工地做泥水工，並學做電工、木工，以獲一技之長。政府機關幹部陸科長及報社張記者在找不到如意工作的窘迫下，隻能屈居在汽車旅館為民眾服務，登記接待住客、打掃清潔衛生、修馬桶、通水道，雖做下人粗工，卻有經理職稱。家庭婦女郭太太的境遇不錯，在比佛利山莊好萊塢電影明星的豪宅裏打掃衛生，每天吸塵揩拭，月薪二千，供吃供住。她說要積累薪金用於辦綠卡，有了身份就把孩子辦出來上美國大學。周靜嫻早先在車衣廠和餐館打工，所賺無幾，卻都花費在房租、吃食、車馬費上，很難存錢。後來也像郭太太那樣，應征做香港富商的管家，積點錢，先辦身份要緊。

B-1簽證的期限是三個月，過期便是逾期居留，身份就黑掉了。大家趕緊在到期前去谘詢律師或移民服務中心辦事員，被告知先做B-1簽證的延期手續，一般會批準延期三個月，但延期隻能做一次，所以隻是緩兵之計，要想長期合法停留，甚或辦理永久居留權綠卡申請，必須另辟途徑。擺在周靜嫻麵前有幾條路：轉成F-1學生簽證、假結婚辦綠卡、申請L-1跨國公司經理簽證，再以L-1簽證轉綠卡等。申請個學校去上課，把B-1旅遊考察簽證轉為F-1學生簽證，學期多長，簽證多長，但終究是非移民簽證，況且不打工就沒錢支付學費，去打工就沒時間去學校上課，周靜嫻不想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交給自己並不願意去上的學校。以假結婚辦綠卡的方法更不可取，假結婚前先得假離婚，周靜嫻是絕不會與丈夫離婚的。即便丈夫能理解那是假的，僅僅權宜之計，也不行，萬一被敏感的兒子和不知情的大陸親友誤會，有口難辯。再則，假結婚的對象往往趁機敲詐勒索，騙財騙色。更嚴重的是萬一在審核麵談時被移民官發現破綻，揭穿假象，便前功盡棄，還留下不良記錄。在權衡利弊，再三斟酌下，周靜嫻決定還是辦L-1簽證為妥。周靜嫻與另外幾位考察團團員湊錢在加州州政府注冊了公司，交付了各項稅金，又支出了一筆律師費，由律師真真假假做了一大堆公司文件和申請表格，呈送移民局辦理L-1跨國公司經理人才簽證。周靜嫻他們的皮包公司連皮包都沒有一個，隻有律師給的幾個特大號牛皮紙信封，內裝公司文件和申請表格的複印本，但每人都被掛上在公司任職的頭銜，周靜嫻的頭銜是公司副總裁兼財務經理。

幾個月後，周靜嫻的L-1簽證批準了，為期一年。周靜嫻被移民局許可合法在美國停留一年，以便展開她作為美國加州跨國公司副總裁兼財務經理的事業鴻圖。而不為移民局所知的是她一直在從香港移民來美的富商家打傭工，每天煮飯、洗衣、打掃房間、接送小孩上學放學等。工作量不算太大，供吃供住，月薪一千八百。律師說她的先生和兒子很快就可以用L-2簽證，以跨國公司經理家屬身份來美了。她把工錢存起來，自己不舍得用，等先生和兒子來美時，說不定會有各種開支花費。

香港富商家有一架日本亞馬哈鋼琴，她趁主人夫婦去公司做生意，小孩去上學，家裏無人時，興致勃勃地彈琴自娛一會兒。後來主人發現她彈得一手好鋼琴，便另外付錢給她，請她教小孩子學琴。聖誕節時，小孩子在眾多親友麵前彈奏讚美耶穌基督的歌曲，獲得歡樂掌聲，使主人夫婦憑添光彩，得意洋洋，也對周靜嫻另眼相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