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課平安夜

剛到美國，就去一間成人學校學英文。時值聖誕節前，一天，老師把各班學生召集在一起，放起了音樂。一支優美的旋律在教室回蕩，這曲子在中國時聽過，但是不知其名。老師講了才知道，原來是聖誕歌中最著名那首：《平安夜》。

 

接著老師提議，同學們各自先用本國語言唱一遍《平安夜》，然後再學英文歌詞。於是，來自海地的同學唱起了法語《平安夜》；蘇聯人唱的是俄語的《平安夜》；越南同學、泰國同學都用自己的語言唱了一遍，掌聲一陣接一陣。最後輪到我們幾個中國人，頓時冷了場——我們幾個中青年，來自中國大江南北，卻沒有一人會用中文唱這首歌，有的人甚至是第一次聽到《平安夜》。麵麵相覷了片刻，隻得用生硬的英語解釋說：中國沒有這支歌。大概，中國過去鉗製宗教的情景外邊的人也有所知，老師和同學遂放了我們一馬。此事發生在二十幾年前。

 

然而，我們也非全然無知。一次，我問一位老師哪裏能買到保羅•羅伯遜（Paul Robeson，1898－1976）的個人唱片？老師吃驚道，你怎麽知道他，現在知道此人的美國人已經不多了，我知道他，是因為大學的時候聽過他的講演。我隻能用簡單的英語地結結巴巴說，因為他是黑人，中共曾經很喜歡他。我說不出來的是：中共以為，保羅•羅伯遜是反抗資本主義製度的代表之一。事涉美國社交之忌：宗教和政治，老師就不說話了。

 

雖說那天壞了師生好興致的責任不能由我等來負，但是，缺了對人類發展有重大影響的基督文化這一課，也挺虧的。我生也早，啟蒙教育是：用階級分析的觀點看待世間的一切；用暴力革命的手段從事社會改造；聯合各國人民開展武裝鬥爭、解放全人類雲雲。但是後來在世界範圍內占上風的，是從基督文化中成長出來的均勢平衡觀念，對話緩和方法，多元發展道路等等。曆經多年學到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成了屠龍之技。

 

都知道共產黨曾與宗教不兩立，自稱無神論、反對偶像崇拜。其實，中共的行為方式一度宗教色彩極濃，文革當中登峰造極。1968年，北京的中學有一些規定，如：進校要帶三樣東西：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書包裏要有《毛澤東選集》和《毛主席語錄》；是紅衛兵的還要佩戴袖章；校門口天天有人檢查，未帶齊者回家去取。進得校門，迎麵是毛主席揮手的塑像站在那裏，每天第一次經過者，都得站在他的腳下揮動“小紅書”《毛主席語錄》念念有詞道：敬祝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林副統帥（林彪）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諸如此類一番，才能往教室走。第一節課鈴聲響過：全體起立又來一遍“萬壽無疆、永遠健康”，還要高唱歌曲《東方紅》和《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等。如果遲到可就慘了，全班教師同學默默地看著你一個人，在講台旁邊對著牆上的毛主席像行禮如儀、連說帶唱。放學之前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到食堂排隊買飯之前，還得對著毛的畫像如此這般再來一遍。

 

此情此景，恍若隔世。有人說，嚐過別人未有的經曆就是幸福；又有人說，人生苦短，生命的每一分鍾都得用在正確地方。這筆賬沒法算，我隻知道，身不由己之後還得亡羊補牢。反正，基督文化那一課我是從《平安夜》補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