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獻好像都是“毫不利已,專門利人”的。實際上,還有一種為了自己才對別人做點什麽的奉獻。它不是“將欲取之,固必予之”的“吃小虧占大便宜”,它不求回報、隻為心安,其特點是要顯示自己的教養和情操。就稱其做“第二種奉獻”吧。十九世紀俄國大名人車爾尼雪夫斯基,在他那本“影響了千千萬萬的人”的哲理小說《怎麽辦》裏,濃墨重彩描繪的“合理的利已主義”,就屬於這種奉獻。
比如書中男主角羅甫霍夫,發現他深愛的妻子薇拉愛上了他的好朋友,並不嫉妒,而且悄然離去。他說: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幸福,但沒有自由就沒有幸福。如果因為我的緣故妨礙了你的幸福,我就應當主動離開……羅甫霍夫為什麽能如此奉獻呢?因為他信仰“合理的利已主義”。他那樣做不僅是為了別人,更多的是要表達自己的信念。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隻有為了安撫自己良心、表現自己境界的奉獻,才能做得自然、無怨無尤。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利已又不損人”。他甚至說,一個人如果沒有修煉到這個程度,不要說另有所圖,哪怕心裏稍覺勉強,就不配去幫助別人。
這種情懷難以企及,除非出於某種宗教教義,在社會上難得一見。倒是有一種“合理的利已主義”的“親戚”在中國大陸隨處可以看到。那就是近十幾、二十年裏,幾乎全社會的人對自己家中幼兒、少年的溺愛。在那裏,絕大多數家庭不論幾代同堂,小孩子都是“全家愛的焦點”。但是愛得過分,到了唯命是從、曲意奉迎的地步,以至給社會學辭典增加了一個新名詞:小皇帝。
詩曰:“知否興風呼嘯者,回頭時看小於菟。”親情向為人所共有,無私奉獻本不稀奇,但是大陸的背景不同。過去,父嚴母慈,養育兒女之外,他們的生活中還有事業、工作、鄰裏、朋友等等。怎奈幾十年裏中共接連不斷地開展政治運動,他們“挑動群眾鬥群眾”,同學、同事、朋友間的友情逐步被相互批判鬥爭所代替,人與人的關係壞到誰也不敢相信誰的地步;物質生活也極艱難,偷竊行騙、借債不還之類的事情非常普遍,弄得人人設防。可是,愛人之心人皆有之。再怎麽天良喪盡的人,父愛母愛還不至泯滅。麵對險惡的世故人情,本能中的愛心向哪裏發泄呢?
社會上吃的虧多了,誰人還敢到身外尋找寄托情感的所在,看來看去,唯有自己的骨血堪此重負。孩子是自己的一部分,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對他們奉獻就是給自家做好事,既符合利它主義精神,又不冒恩將仇報之險。這不也是出自利已的本意嗎?
這當然是一種“社會重病後遺症”,如此奉獻,外人得不到直接的益處,隻能算做“合理的利已主義”的一個分支,或曰“現代變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