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黃昏》 （32）

 

高雪盈把懷裏的兩大捧花費力地挪到左側，騰出右手，按下密碼鎖，大門哢塔一聲開了，門口的樹枝型落地燈散發出柔和的暖色光。屋裏靜悄悄的，她脫下穿了整晚的高跟鞋，光腳來到走廊盡頭，站在客房門口聽了聽，裏麵隱隱傳來爺爺奶奶此起彼伏的鼾聲，她忍住笑，拐彎來到廚房。

白色廚房的米色大理石台麵上反射著頂燈的冷色光，高雪盈放下手裏的花束，把幾個沉重的口袋扔在棕色木地板上，輕鬆噓了口氣，掃了眼廚房，台麵上幹淨整齊，隻放了閃閃發光的咖啡機和熱水壺，一點異味都沒有，像間隨時可以任人參觀的樣板間。

可若是推開廚房角落裏的玻璃門，就會看到一間最普通的中國廚房。窄窄的一小長條，水槽上方開個小小的長條型窗子，窗台上晾著幾片半幹的橙子皮，窗下的水槽邊掛著海綿、抹布和洗碗液，旁邊放著瀝水籃，瀝水籃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盤碗，筷子飯鏟炒勺，再旁邊是靠牆立著的各式砧板，砧板後麵乃至整個廚房的瓷磚上都貼著可以隨時替換的透明保鮮膜，可以大火炒菜的煤氣爐灶頭和爐子後麵貼的是更防火耐用的錫箔紙，爐邊台麵上堆得高高低低的各式調料，調料旁邊是冰箱，裏麵塞滿了團購來的各種生熟食品。

劉旭東和高雪盈去年冬天剛搬到這間獨立屋。房子在城市西北，屬於傳統的好學區，距離最近的小學走路10分鍾，騎車5分鍾到中學，中學在本省的排名一直在前10 ，每年進入本地頂尖大學的學生無數，平均每年3-5個學生考進美國藤校。鄰居們大多是各行業的專業技術人員，近年這裏華人的比例漸高，房價自然漸長。

高爸爸和高媽媽在本地住了一年半後回國了，爺爺奶奶無縫對接來這裏接班。一樓帶獨立衛生間的客房，西式廚房外加個小廚房的設計近年很流行，奶奶來到這裏廚藝漸漸提高，想有個隨意使用的廚房。一樓還有高雪盈喜歡的挑高屋頂大客廳，寬敞的家庭廳，裝修漂亮的西式廚房，既然滿足了所有女性的要求，劉旭東二話沒說，看完房子就讓Wendy下offer了。兩家老人還各自支援了部份首付，這樣下來，城南的townhouse 還能留著收租，自給自足地還貸款。

高雪盈隻拿著晚裝小包，踩著厚厚的米色地毯，上到二樓。二樓有三間臥室，外加一個朝南的大廳和一間小書房。大廳是兒子的室內遊樂場，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各式玩具，牆上貼著看圖識字和漢語拚音掛圖，是爺爺奶奶特意帶過來的。兒子臥室的門半開著，她一看就知道準是兒子睡到半截，就習慣性地閉著眼睛打開門到主臥去找她睡了。

果然,主臥的門大開著，兒子抱著毛茸茸的小熊，睡在寬大雙人床的正中。她走過去，俯身在他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兒子感受到她的氣味，抿抿嘴，頭在枕頭上挪了挪，更緊地摟了摟熊。兒子這可愛極了的樣子，她恨不能立刻躺下來摟著他一起睡，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隻得作罷，轉身打開屋角地燈，關上房門，進衛生間換衣服洗澡。

衛生間裏麵分了左右兩部分，左邊是更衣間。高雪盈把晚裝手袋放在架子上，脫了黑色裹身晚裝掛在原來位置，拐到對麵洗澡。從前趕上這樣的忙碌後，她喜歡泡個澡，可兒子正躺在床上等她抱，她哪舍得花時間泡澡，快速地衝個澡，抹上晚霜，吹幹頭發就出來了。

劉旭東靠在床頭看手機，見她出來，從手機上抬起頭，衝她咧嘴一笑。

高雪盈摟著兒子親了一口，半躺著，見劉旭東被手機屏幕映成灰綠色的側臉，低聲問，“Brandon幾點睡的？”

劉旭東眼睛看著手機，低聲回答，“應該跟平時一樣吧，我回來也10點多了。”何濤一家人齊齊南下美國，劉旭東接了何濤的位子，每天和高雪盈比賽看誰回家晚。

高雪盈側躺著，從頭到腳摸了遍兒子，最後輕輕捏了捏他肉墩墩的小屁股才作罷，兒子在她手下一動不動，看樣子是真睡熟了。

剛躺正，就聽劉旭東發出嘖嘖的聲音，高雪盈嗤了聲，“你多大了，還吃我兒子的醋，再說，你哪有我兒子這嫩嫩的小鮮肉摸起來手感好？”

劉旭東放下手機，關上他那側的台燈，躺下來，說，“張口閉口你兒子，沒我能有你兒子？有你這麽過河拆橋的嗎？真沒良心。”

高雪盈笑著探過手去拍了下劉旭東的臉，拍得他故意低聲慘叫。

難得的周末，難得倆人都在家，劉旭東問，“party 咋樣？你又榮獲最上鏡中年婦女獎了？”

今天是公司上半年頒獎party，高雪盈又拿了兩個獎，一個是top 5業績獎，一個是最佳員工獎。聽劉旭東說到最上鏡，高雪盈才想起來，該趁熱發個微信朋友圈才對，倒不是為了炫耀她獲獎，更不是顯示她的衣服和身材，自媒體時代，隨時隨地自我宣傳是必備技能。她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選了幾張照片，貼上去。

劉旭東的手機叮地響了聲，他摸過來，打開看著，滋滋出聲，“領導這身材絕對全場第一，來，咱必須搶先點個讚！”

高雪盈的帖子下麵第一個出現劉旭東的名字和一行字“我老婆最棒了！”

劉旭東完成任務放下手機，撇了眼台燈下高雪盈一直微笑的側臉，勸說，“領導，說兩句就睡吧，現在國內是周六早上，你要是應付完他們，咱這也該到明天早晨了。”

高雪盈回應著本地和國內朋友的點讚，嗯嗯兩聲敷衍劉旭東。

劉旭東摸著兒子的小手，閉上眼睛，慢慢有了睡意，迷糊中聽見高雪盈嗬嗬笑出聲，他睜開眼，見她姿勢都沒變，還捧著手機，不滿地咳嗽了一聲，威脅說，“該睡了啊，你再看一眼，我可親自動手幫你關機啊！”

高雪盈收住嘴角的笑，放下手機，關了燈，側躺著，把手放在劉旭東手上，閉上眼睛，聽著耳邊一輕一重的呼吸聲，慢慢睡著了。

高雪盈被肚子上的重量壓醒了，睜眼一看，兒子的一條腿壓在她肚子上，另一條腿蹬在劉旭東腿上，一手摟熊，一手搭在劉旭東臉上，整個人呈大字躺在床正中，睡得正香。她湊近兒子的臉，在他熱乎乎的小臉蛋上輕輕親了一口，兒子毫無知覺地繼續睡。她拿過手機一看，早晨7點半了，再看今天的安排，可不敢再睡了，她翻了翻常用的社交軟件，簡單回複幾個，就起床了。

下到一樓，客廳茶幾花瓶裏是昨晚帶回來的一束花，進到廚房，廚房正中餐台的花瓶裏是另一束花，夏日的陽光正照在繽紛的花束上。

爺爺剛好從後院回來，看到她，高興地說，“小雪又得獎了，好好好。”然後舉著手裏盛滿蔬菜的塑料盆，“中午讓奶奶給你們做好吃的。”

高雪盈跟爺爺打過招呼，進到小廚房，奶奶正在切自己醃的鹹菜，見她進來，讓她不用幫忙，馬上就可以吃飯了，高雪盈嘴裏說好，哪敢真的聽話等著吃，就去擺桌子。

桌子剛擺好，就聽樓上主臥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聲音順著樓梯一路咚咚地響下來，穿著深藍色立絨連體睡衣的Brandon炮彈一樣衝到高雪盈麵前，抱住她大腿，仰著紅潤的小臉問，“媽媽，爸爸說你給我買禮物了，是什麽？”

高雪盈一把抱起兒子，讓他斜坐在自己胯上，4歲多的男孩子，直接抱在懷裏太沉了。她看著兒子可愛的小臉，抑製著想再親一口的衝動，故意問，“爸爸怎麽說的？”

“爸爸說，媽媽給我買了個大禮物。”Brandon說著，雙手比劃著畫了個大圈。

“媽媽為什麽給Brandon買禮物啊？”

“爸爸說我是最聰明最英俊的寶貝！” Brandon認真重複著爸爸剛才的話。

“爸爸說的對，我的寶貝是世上最聰明最英俊的寶貝，來，親親媽媽，媽媽給你拿禮物。”

Brandon非常聽話地在高雪盈臉頰兩側重重地各親了一口，留下濕漉漉的印記。

高雪盈抱著兒子打開櫥櫃門，拿出昨晚的禮品袋。

Brandon從媽媽身上掙下來，接過沉甸甸的袋子，提到餐桌邊的沙發上，拽出兩個裝著變形金剛的大盒子，他興奮地叫爺爺幫他打開盒子，他要玩這兩個能說會動的變形金剛，立刻，馬上。

奶奶端著鹹菜和煮雞蛋從小廚房出來，跟高雪盈抱怨，“你和旭東也太慣著孩子了，家裏玩具堆得都玩不過來，還不停地買。”

高雪盈給每個人盛著粥，說，“媽，昨天我們開會的地方樓下賣的衣服可漂亮了，我給您和爺爺買了兩件，您看見了嗎？”

奶奶在餐桌邊坐下，給每個人分筷子，說，“我早晨起來就看見了，小雪啊，你給我買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時髦了，我哪有機會穿啊？”

劉旭東穿身運動服進來，在餐桌邊挨著高雪盈坐下，拿起筷子，喝了口粥，說，“媽，我有個主意，哪天咱們去公園，你把高雪盈給你買的時髦衣服都帶上，走10分鍾換套衣服，我給你照相，然後發到你的朋友圈，說，衣服太多，公園太小，沒穿過遍，敬請期待下次。”

奶奶笑著拍了劉旭東一下，“你這孩子，都當爹了，還拿你老媽尋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