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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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青山》 (終章)

(2022-04-12 12:42:07) 下一個

“辛苦了,彭叔。”張垚從老彭手裏接過車鑰匙,等老彭把他的黑色登機箱放進後備箱。

老彭關好後備箱,來到張垚麵前,又叮囑說,“女白總說了,這是新車,怕你不熟悉,開車時千萬小心…”

看老彭接下來欲言又止的表情,張垚笑說,“知道了,彭叔,我媽肯定還說,安全第一,車不要緊,隻要別撞到人,啥事她都能鏟平…”

女白總這個兒子最體貼人,老彭見自己不好說出口的話被張垚一股腦說出來,連連點頭。

張垚坐進車裏,逐一看明白儀表盤,按著按鈕啟動車,慢慢向機場收費站開。他出門一個星期,剛聽老彭說,家裏的車都換了,全換成紅色,他很難想象,下個月清明節跟舅舅和老娘回鄉掃墓,開著一長串紅車出門會是什麽景象。反正他無所謂,老娘定下的事沒人會反對,何況換車這種小事,再說,過了六月他要出國讀書,老娘就是把家裏的車再換成彩虹色他也沒意見。

出了機場收費站,張垚立刻提速,車很好開,他還真喜歡,除了顏色,一個大老爺們開輛紅色吉普車在高速上跑,他忍不住咧開嘴角:要不等下闖個紅燈試試,也不知道監控拍出的照片會是啥樣。

因為拿到簽證,被一幫同學起哄請吃飯,他改了機票坐晚班飛機回來,這午夜後的機場高速冷冷清清沒幾輛車,路兩邊黑黢黢的,看不到光亮。兩個小時前另一座城市的機場高速上,一路的霓虹如雨般不停在車玻璃上投下光影,車流密得總讓人感覺下一刻就要堵車。

回到市裏待了一年多,張垚覺得自己還是喜歡繁華喧囂的大都市,喜歡繁華喧囂過後獨特的靜謐,那種靜謐讓他能回味出生活賦予的種種滋味。也許離開父母告別親朋,要舍棄很多生命中的溫馨美好,可他還是想離開,人嘛,不論怎麽選擇都會有遺憾,隻要他能隨心而行,這一生不會有遺憾就好。選擇去英國留學一年而不是直接離開,是怕老娘提的那個條件。他快三十了,不可能事事任意,這麽多年,老娘辛苦掙下的一切讓他有了隨意選擇生活的權利,他怎麽可能永遠仗著老娘的血汗肆意妄為?就像大哥,別管想著怎麽掙脫長輩的束縛,還是不得不跟長輩妥協:35歲前結婚生孩子,人生哪來真正的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有邊界、有條件。大哥總跟他說,最想在大學當老師,最喜歡坐在鋪滿陽光的屋子裏看書寫字,最喜歡給滿屋子的年輕人上課,最喜歡跟小姑娘們聊天,可身為白家長子嫡孫,大哥不得不回來擔起家業的擔子,也許有一天退休了,大哥可以去老年大學實現年輕時的夢想吧!他暫時還不想安定下來,隻想趁著這有限的自由時間多出去看看,反正他沒還遇到能讓他安定下來的人,就先這麽隨心地生活幾年,也許過不了幾年,有什麽人或什麽事會讓他安定下來,也未可知呢。人生的事,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那麽早操心做什麽。

下了機場高速,環城路上車稍多,繞著環城路走半圈,拐上建設路,就到家了。

“嘟嘟嘟嘟”的聲音傳來,張垚先看後視鏡,不是後麵,“嘟嘟嘟嘟嘟”,聲音更近了,幾輛閃著紅藍警燈的警車從對麵開過來,很快消失在他視線裏。看到警車,李燚那張黑臉出現在他腦海。去年年末的班級聚會李燚沒來,春節的班級聚會李燚也沒來,班長說李燚請假,工作太忙來不了,沒人在意,李燚的工作性質就那樣。

張垚知道。青山被殺,李燚一直在忙著破案,聽說案子很快就破了。案子究竟怎麽回事,沒見著任何報道,能很快破案,多少讓他心裏感覺舒服點,這畢竟是第一個他認識的人被殺。

除去青山這事,最近白家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半個月前,愛熱鬧的小表妹在電話裏跟他講,丁家表舅剛剛跪在老娘辦公室裏哭,老娘關上門罵了兩個表舅整整一個小時,小表妹還慫恿他去問問老娘究竟出了什麽事。張垚可不敢問老娘,老娘最近的更年期症狀好像嚴重了,逮到點不順意就罵上一頓,他躲還來不及呢。

出了正月,白家給市警察學校捐了筆錢,數目不大不小。有次在姥娘家吃飯,大表妹偶然提起捐錢的事,咬牙切齒地說,一顆老鼠屎差點壞了鍋熬了幾十年的粥。

大哥這幾年一直張羅著把業務往省城搬,新年後,搬家的事突然提速了。企業搬家牽扯的方方麵麵太多,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哪容易就能連根拔起挪個地方,可不論大哥還是老娘,對搬家好像突然迫不及待起來,恨不能明天就搬到省城。張垚問過老娘幾次,老娘嗆他,讓他趕快滾出國,少管家裏的事。

出了環城路,就要拐上建設路,張垚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在紅綠燈前快速打把,拐上另一條路。

 二中門前禁止停車的指示牌在慘白路燈下更顯肅穆,張垚在指示牌下熄了火,估計沒人在午夜2點把車子停在校門口。他推開車門下了車,大紅色的車身在路燈下顯現出黯淡紅色,學校一人高的不鏽鋼門安全亮閃閃的,保安室外的紅燈在夜風中倔強地亮著。

“喂,幹什麽的?把車挪開,校門前不許停車。”保安室外的燈亮了,穿製服的人走出來,遠遠衝張垚喊。

“打攪了,師傅,我是二中畢業的,路過看看,就停10分鍾。”張垚用本地話回應。

“看完就走,不許停,夜裏也不行啊!”穿製服的說完,四處看看,轉身進去了。

夜風吹過,隻穿風衣的張垚哆嗦了下,三月了還挺涼。教學樓、圖書館、體育館每棟建築裏都是一片漆黑,隻門口亮著幾盞燈,其實沒什麽好看的,他在這裏6年,校園每個角落熟悉得不行。張垚掏出煙盒,靠在車門上背著風點著煙,吸了一口,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路燈一盞一盞整齊排列,第三個路燈過去就是從前的惠樂小吃店。青山出事後,春節前小吃店換了老板,店名也改了。青山不在了,那裏不會再是他和李燚的老地方…青山如流星樣簌然消失,現在想起來還有點不能接受…多懂事可愛的小兄弟,離得很近的兩隻小眼睛裏總閃著星星般光芒,厚厚嘴唇裏快速蹦出一串串“張三哥哥”…成日樂嗬嗬跟在他身後,學他說話,看他畫畫…矮矮胖胖的身軀能扛起那麽一大袋瓶子,還逞能地不讓他幫忙…小小的人竟然長了雙和他一樣大的腳…張垚用力吸了口氣,眼圈微微有點濕…

“咳咳”身後傳來咳嗽聲,張垚頭皮一緊,誰在他背後,還沒等他回頭,身後傳來說話聲音。

“半夜停車,初犯不罰錢了,給支煙。”一身便裝的李燚站在車頭。

張垚長出口氣,恨恨說,“明天我去田隊那投訴你,半夜嚇人。”

青山的案子明天要移送檢察院了,李燚在辦公室裏把案卷又全部過了一遍,一個字接著一個字,一張照片接著一張照片,仔仔細細地看,同事們奔波了幾個月,他不想留下任何一個可能的疑點,為了青山…那個當年跟在他身後,口齒不清地叫著“李四哥哥”,永遠孩童樣的青山…看完案卷,他出來透氣,不知怎的,一路走到二中門口,遠遠看到校門口停了輛嶄新的紅色吉普車。

別管沉默寡言的王誌達還是巧舌如簧的郭躍,說出的每個字李燚都要和同事們收集證據,形成完整的證據鏈。郭躍說夏竹安把青山骨灰撒在路上,夏竹安也承認了,他們根據兩人口供,調取路況監控,找到那個時段經過那條路的車輛,逐一要求車主提供行車記錄儀上的影像,最後竟然是在白雪川的行車記錄儀上找到夏竹安拋灑青山骨灰的影像作為證據,之後他就聽說白家把車全都從黑色換成了紅色。

李燚接過張垚遞過來的煙,點著,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很隨意地問,“要出國了?啥時走?”

“唔,過了六月去英國,我哥說你升職了,恭喜啊!”

“嗯,沒啥,青山的事謝謝你啊!”

“青山的事應該謝謝你。”

“我說那個,張三啊,你不能光用嘴說謝謝,請我去華堂喝粥吧,海鮮粥,就現在,我正好餓了!”

“… ”

“咋,嘴上說恭喜我升職,喝粥都不願意請,你們有錢人咋這摳啊?”

張垚把抽完的煙蒂扔在地上,看了眼又從學校保安室出來的人,打開車門,說,“走,趕緊走,人家又來趕了。”

李燚把抽完的煙蒂遠遠扔到馬路上,繞過車頭,打開另一側車門,慢悠悠地說,“有我在,別怕,回頭你自己去交罰款就行。”

看穿製服的一直站在門口盯著他們,張垚啟動車,係上安全帶,透過車窗看向黑黢黢的校園,黯然地說,“唉,那時候多好啊!”

李燚調整好座位,係上安全帶,說,“走吧,想看隨時回來看,我們都在這呢。”

大紅色的吉普車轟的一聲加速,離開校門口,穿製服的保安看看空寂無人的街道,推門回屋了。

慘白的路燈發出噝噝聲,在沉寂的暗夜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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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西窗下 回複 悄悄話 終於全貼完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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