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洋覺得渾身疼,從頭開始,到嗓子,到心口,到肚子,最後連腿都疼了,疼痛如絲網,從他每個關節,一段段連接整個身體,讓他很難確認哪個點最疼,痛感擾亂了呼吸,他深吸口氣,卻又吐不出來,想吐出來,卻在身體某個部位被卡住了,憋得他幾乎窒息。
“想好了嗎?想好了就回答問題。”大楊說,語氣嚴厲起來。
在縣城,丁家輕易就能解決一些煩擾,但丁家的勢力到不了市裏,白家能解決市裏的麻煩,哪怕為丁家解決麻煩,可白家的原則從來是,所有麻煩不能損害白家的生意和聲譽,不然,就是白家自己人惹麻煩,白總們尤其是女白總也能抄著手看,置之不理…這事涉及到殺人,先別說白家會不會管,事情一旦曝光,丁家在縣裏…若是眼下不說,真等警察開館驗屍,丁家就不用在縣裏呆了…
李燚見多了丁天洋這種人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的樣子,跟身邊的小湯漫聲說,“這裏馬上就結了,等下你去通知市局技術部,讓他們連夜過來,準備明天一早去丁家莊開棺驗屍。”然後扭頭跟大楊說,“既然是聯合辦案,開棺還是我們來吧,本地你們到處都是熟人,以後開展工作也不方便。”
大楊很讚同李燚,“也是啊,我們本鄉本土,沾親帶故的,開棺驗屍這麽大事,少不了看熱鬧的,萬一在現場遇到鄉親,也不好哈,那就辛苦市局了。”
李燚說,“別客氣,都是工作,誰做都一樣。”
“等…等一等…”丁天洋說,他看著李燚和大楊,眼裏帶著祈求,“如果我把事情都告訴你們,你們能不能別去開棺,也別曝光。”
李燚嗬嗬冷笑,“丁天洋,你以為你在談生意嗎?這是殺人案,警察在跟你詢問取證,你可以選擇是不是配合我們工作,你要是不配合,我們該采取什麽行動就采取什麽行動,難道都要你同意嗎?關於你從縣城回丁家莊的時間,我們也不確認你是不是像上次一樣跟我們撒謊了,還要跟那天參加葬禮的人核實,白家公司就在我們局對麵,吃個午飯的功夫,我就能問清楚,嗯,白總們好像都去了,是吧,那就是問哪個白總都行,女人心細,要不就女白總吧,反正她總在公司,說不定還能提供一些細節呢。”
丁天洋徹底傻了,他直接撲到李燚桌前,帶著哭腔,說,“求…求你們,哪都別去,誰都別問,我全說,我全說,都是實話,絕不敢撒謊。”
大楊嗯了聲,示意小林做好記錄。
“我…我爺…呃,不,我太爺去世的時候是土葬,每次我爺帶我們回丁家莊給太爺掃墓,都說太爺有福氣,能全須全尾躺在自家地裏享受子孫祭拜…我爺生病以後,總跟我爹和二叔念叨這事,現在殯葬管得嚴,一律都要火葬,哪可能像我太爺那樣啊?後來我爺病得厲害了,說起這事就哭,我爹沒辦法,跟我二叔商量,現在隻要拿錢,啥事辦不來,咱丁家這麽有錢,找找門路,說不準就能讓我爺了了心願,丁家能有今天全靠我爺,若是能全了我爺的心願,盡了孝不說,我爺還能在地下繼續保佑丁家呢!”說到這,丁天洋停下來,咽了口唾沫,說,“警察同誌,能給我杯水嗎?”
小林給丁天洋倒了杯水,丁天洋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繼續說,“事情總是人辦的,有錢啥都好說,我們悄悄打聽,看怎麽能讓我爺土葬…聽說殯儀館燒屍體的老王有門道…我找到老王,他答應了,但管我們要8萬塊錢,一口價…老王說,這事也不是他一個人能辦成的,得等合適時間,先付1萬塊定金,讓我們準備好錢,等我爺一咽氣,立刻告訴他,他盡快想辦法,但不保證100%成。”
大楊想起去殯儀館,聽實習生說起的那句“老王又…”
“我們早在丁家莊給我爺預備了一副好棺木…那天,眼見我爺要咽氣,我給老王打電話,老王讓我們等他的消息…我爺是周六下午咽氣的,周日中午,老王跟我說,事情辦妥了,讓我把剩下的錢都給他,我答應了,帶4萬塊錢去見老王,老王讓我在殯儀館買付要燒的棺材,一定要買最貴的,因為是丁家,不能買的便宜讓人看出來,我就買了副最貴的,從殯儀館出來,交給老王的人…好像姓…郭,老王說剩下的事他來,讓我第二天再到殯儀館買個骨灰盒,也要買最貴的,這樣就不會讓人起疑…我都按他說的辦了…周二晚上,老王說事情全辦妥了,讓我把剩下的錢都給他,因為計劃周六給我爺出殯,為了保險,我答應周六早晨去取骨灰盒時候把剩下的3萬塊錢給他…周二夜裏我們悄悄把我爺拉回丁家莊,那些天一直忙我爺的事,車子進進出出的,沒人起疑…周六一早,我把剩下的錢給了老王,回丁家莊給我爺下葬…丁家莊那邊是我二叔安排的,一切按老規矩來…一開始我爹就和我二叔說好,能辦成,悄悄把我爺拉回去埋了,若辦不成,誰也不能怨,就把我爺骨灰埋地裏…”
“骨灰盒到底怎麽回事?”大楊追問。
“周六我去殯儀館取骨灰盒,跟人說,取完就回丁家莊給我爺出殯…我拿到骨灰盒,知道裏麵裝的不是我爺骨灰,心裏膈應,還沒出殯儀館就把骨灰盒和錢一起塞給老王,讓他給扔了…我不知道你們咋找到骨灰盒…那天見了,嚇一跳…”
“丁天洋,你說把丁豐收放在棺材裏下葬了,誰能證明?”大楊問。
丁豐收想都沒想,伸出右手,“把手機給我。”
大楊示意小林,小林出去把丁天洋裝在塑料袋裏的手機拿進來。
丁天洋接過塑料袋,開機,調出一段視頻,交給大楊。
李燚湊過來,手機裏先傳出幾聲哭,然後是男人帶著哭腔的說話聲,“爹,你走好…”隨即畫麵淩亂地切到一張人臉,很快畫麵就清晰了,能看到躺在棺材中的人臉,從人臉再到整個人,背景的哭聲不斷,再然後就是有人拿著棺蓋蓋在人臉上…畫麵又持續了一段…
大楊放下手機,問丁天洋,“關於丁豐收土葬的事,都有誰知道?”
丁天洋喘了口氣,好像剛才那段話說得太長,他用盡了所有力氣,“丁家除了我爸,我二叔就我和我大弟知道,不敢隨便告訴人…丁家外,除了殯儀館老王,姓郭的就拿棺材見了一麵,他知道多少我就不知道了…警察同誌,這次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一句假話都沒有…你們相信我… 你剛才說殺人,為我爺,出多少錢都行,殺人,誰敢啊?”
“你說老王有門道,你知道老王的門道是什麽嗎?”李燚問。
“不知道,我出錢,他辦事,事情辦好了,我哪管他什麽門道?”丁天洋說得理所當然。
“你不管他什麽門道,他要是殺了人呢?”李燚厲聲問。
丁天洋癱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