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在警察學校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過,很多類型的嫌疑人掛相,有經驗的警察很容易分辨出來。他進縣局一直跟著大楊,見過不少掛相的嫌疑人,覺得老師講的挺有道理,假如現在讓他回學校給師弟師妹們上課,感覺自己的經驗也能寫出幾頁講義來。夏竹安那種眼裏滿滿恨和狠的占多數,下午已經帶回局裏的郭躍臉上寫滿諂媚,自詡有錢人的丁天洋眼裏除了錢根本看不見其它。唯獨身邊這個老王,怎麽看都看不出像個嫌疑人。坐上警車的嫌疑人,一部分很恐懼,一部分很不安分,很少有像老王這樣,就那麽規規矩矩坐在後排兩個警察中間,微微低頭,看著攤開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像個準備相親的老大難,也像坐在門外等待麵試的。
車裏很安靜,暖風呼呼地從前排吹過來,不停內循環的暖風裏,小林聞到一股味道,混合著藥皂的藥味和略熟悉的臭味,這臭味他在…在局裏法醫室偶爾聞到。
老王下了警車直接被帶到審訊室,李燚和大楊已經在柵欄另一邊等好一會了,丁天洋和老王的通話記錄,老王和郭躍的通話記錄,老王和郭躍的個人資料早已經擺在桌上。根據丁天洋的交代,整個殺人案的脈絡他們已捋清楚了,隻要坐實證據鏈每個環節,哪怕有5個夏竹安那樣猖狂的,也休想翻案。
老王偶爾會經過縣公安局氣派的大樓,從沒想過自己今天會進來,而且是坐在警車上被兩個警察帶進來,平時他除了上班下班,接觸的人一雙手都數得過來,警察怎麽會找上他?他除了每天燒屍體,沒幹過啥呀。
小湯核對完身份,李燚開口就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老王茫然地看著李燚,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李燚指了指牆上的屏幕,老王順著李燚手指看去,屏幕上是張人像,老王看著畫像,想了想,緩緩點了下頭。
“在哪裏見過?”李燚追問。
“我燒的。”老王一字一字慢慢說,語調平穩,像在說“我吃飯了。”
答案雖在預料中,李燚還是沒壓住火,騰地站起來,指著老王,吼叫,“*…你…我…”
大楊拽拽李燚袖子,等李燚坐下,大楊問,“你每天見過那麽多人,怎麽那麽肯定見過他?”
老王不解地看著柵欄對麵穿警服的警察,好像警察的問題很奇怪,說,“臉。”頓了下,說,“丁天洋。”
如果單隻記錄老王說的這幾個字,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大楊又問,“臉是什麽意思?丁天洋是什麽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
老王很為難地看著大楊,好像大楊讓他立刻徒手打開火爐,他指指屏幕上的畫像,慢慢說,“我記得他的臉,老郭送來,給丁天洋的。”
“丁天洋是這個人嗎?”大楊指著屏幕問。
老王嗯了聲。
“你本職工作在殯儀館燒屍體,丁天洋說你有門道,你的門道是什麽?”李燚穩定住情緒後,問。
“他們不想燒,我幫他們找屍體燒。”老王依舊一字一字地說,說得很慢,卻慢慢說出了完整的句子,像是牙牙學語的孩子進了幼兒園,因為說話的人多了,進步很快。
“誰不想燒?”
“他們。”
“他們是誰?” 大楊跟李燚對視一下,原本以為隻有一個青山,老王現在居然蹦出來個‘他們’?
“老郭知道。”
“老郭是誰?”
“就是老郭。”
“是這個人嗎?”
“嗯”
“你們怎麽找屍體?屍體在哪找的?”
“老郭找,我燒。”
“你怎麽燒的?”
“上班燒。”
“你們的工作流程每一步都有監控,需要反複核對,最少兩人操作,開爐時間和長度都有記錄,你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燒了?”李燚不解地問。
“夜班,我自己。”老王認真看著李燚,像看個幼兒園不懂事的孩子。
大楊在桌下輕輕踢了李燚一腳,哪裏都有給外人看的嚴格規章製度,哪裏都有堵不住的漏洞,李燚這是關心則亂了。
老王對警方沒有抵觸,話雖少,可說出的每個字信息量巨大,案子到此也很清楚,老王負責燒屍體,郭躍負責找屍體,根據老王說的,這種燒一個人,埋另一個人的事情應該發生了不止一樁,屍體來源隻能去問郭躍了。“你和老郭什麽時候開始合作?怎麽合作的?”李燚問。
老王茫然地看著柵欄另一邊的警察,覺得這個問題太大,大得他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
老王上班在單位吃,平日自己也要做飯,他在餐館幹過,手藝不錯,住處附近的人都認識他,遇到他去買菜,不是對他視而不見就是故意把爛的破的塞給他,收錢時候很不情願地接過去,好像收到致命病毒,找錢要麽扔給他,要麽就不找了。從前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鄰居老王就忍了,後在漸漸來了好多外地人,他們剛開始還能正常對他,幾天後就像那些鄰居一樣對待他,他寧願去遠處沒人認識的地方買東西。
說是遠一點,要騎半個小時車,差不多在縣城另一角。老王在陌生的市場裏慢慢逛,說著各種外地口音的菜販熱情邀請他買東西,他被陌生的熱情引領著買了太多原本不需要的東西,可他願意,願意被陌生的熱情包圍,哪怕回家後發現外表看起來鮮亮的菜裏同樣夾雜了不新鮮的甚至快爛的,可菜販們對他的態度跟對其他人沒兩樣,女菜販見他獨自來買菜還要滿臉堆笑地誇他是個顧家的好男人,他就特意在女菜販這裏多買些。買完菜,菜販還要做下一個買賣,沒功夫跟他繼續聊天,他把菜放進車裏,就站在路邊抽煙,感受熱鬧的市場和陌生的熱情。
“大哥,借個火。”
老王扭過頭,是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手裏拿著煙,臉上堆滿笑地看著他,仿佛他手裏拿的不是支廉價的煙,而是個能上天入地的金箍棒。
除去上下班點個頭的同事,就是從前餐館裏的姑娘主動跟他搭過話,老王不習慣陌生人的熱情,忙把手裏的煙遞過去,那人點著煙,把煙還給他,說,“大哥這煙挺貴啊!”
老王隻嗯了聲,接過煙繼續抽。
那人摸不清老王這聲嗯是什麽意思,看老王穿戴打扮也不像有錢人,況且在這個地方買菜的多是附近居民,繼續客套下去,“大哥來買菜啊,買這麽多。”
老王又嗯了聲,看著那人,點點頭,想要說什麽,卻最終沒說,眼睛裏流露出交流的渴望。
那人見老王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看到某種信號,熱情地說,“大哥住的遠嗎?”
老王搖搖頭,沒說話。
一般人遇到老王這種不說話的,借個火客套兩句就走開了,那人好像不在意老王的寡言,熱情地說,“大哥沒事吧,不忙到我店裏坐坐。”
老王從沒被人這麽熱情地邀請過,嗯了聲,扔下抽完的煙蒂,作勢要跟那人走。
那人沒料到老王這麽實在,眼裏閃過一絲得意,等老王推著滿載菜蔬的車跟在他身後,穿過市場,來到街尾的店:郭記壽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