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軒把自己的人生分成兩段。第一段是沼澤,始於他6歲從上海到蘇北鄉下,止於邁入大學校門那天,人生的冷暖和饑寒他都體會過,第二段是坦途,始於他邁入大學到眼下,男人的成功他深有體會。
劉開軒最得意的事是娶了北京姑娘魏晰薇做老婆,生了兩個兒子後,終於生了女兒,小魚兒。隻要不出差,不加班,他都按時回家,陪女兒玩。
劉開軒家的保姆是他老家鄉下來的唐阿姨,唐阿姨燒得一手濃油醬赤的本幫菜,大院長大的魏晰薇除了讓唐阿姨炒菜少放點糖,什麽要求都沒有,漸漸把家務事都放心交到唐阿姨手裏,她自己一頭紮進會計師事務所,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飯。
今天,魏晰薇一進家門,就見小魚兒和爸爸在後院玩,唐阿姨說老二在地下室練琴,老大跟平日一樣在同學家還沒回來。
魏晰薇跟往常一樣先上樓洗澡,出了浴室,就聽見樓下的喧鬧聲快把房頂揭穿,不用問,準是四舅來了。
魏晰薇娘家姐妹三個,她最小,耿逸飛自小跟著她長大,她的孩子們都叫耿逸飛四舅。
娘家舅舅對孩子們根本沒原則,直接破壞爹媽訂下的鐵律,耿逸飛就是這樣的舅舅,每逢他來,孩子們都特別高興。
魏晰薇一下樓,就見西裝整齊的耿逸飛肩上坐著剛3歲的小魚兒,正繞著屋子跑,小魚兒東搖西晃地笑得快岔氣了,7歲的老二大聲叫喊著,跟在四舅身後追,孩子爹站在門口嗬嗬傻笑。
魏晰薇沒理他們,直接進廚房,喝完水坐下吃飯,等耿逸飛跑近了,揚聲問,“小飛,你吃飯了嗎?”
耿逸飛跑動中搖搖頭,魏晰薇見狀,大喝一聲,“讓四舅先吃飯!”
孩子們不情願地停下來,媽媽是家裏的女王,從來說一不二,沒人敢反抗。
耿逸飛抱著小魚兒在餐桌邊坐下,看到桌上的菜,呦了一聲,“今天有清蒸魚!”
唐阿姨今天先蒸了一條大的給兩個孩子和劉開軒,留了條小的剛蒸好,魏晰薇知道耿逸飛喜歡,一筷子沒動全留給了他。
小魚兒見四舅吃飯,也要吃,耿逸飛替她挑了魚刺,一口一口地喂了小半碗,小魚兒吃飽了,打了個哈欠,魏晰薇見狀,又大喝一聲,“不許玩兒了,都上樓洗澡睡覺!”孩子們和四舅依依不舍,再三告別,才跟著劉開軒上樓。
再坐下,魚已經涼了,耿逸飛三口兩口全吃了,放下飯碗,他接過魏晰薇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滿足地歎了口氣,“姐,我吃飽了!”
魏晰薇笑笑,開始切西瓜,邊跟他聊天,“小飛啊,這錢呢天天都有新的造出來,永遠掙不完,可每個人掙錢的時間都是有數兒的,你差不多就歇歇吧!”
耿逸飛拿了塊西瓜,咬了一口,“好,等我掙差不多了,就回來陪小魚兒玩兒!”
“嘁,等你掙夠了,小魚兒都大學畢業了,誰願意理你個小老頭兒啊!”
“姐,你得對我有點信心!”
姐弟倆正聊著,樓上傳來劉開軒的一聲大叫,“哎呦”。
耿逸飛衝樓上抬抬下巴,“姐,你上去救人吧!我還有事和小開說。”
魏晰薇上樓了,耿逸飛拿著西瓜坐下來繼續吃,吃了半盤,唐阿姨都收完地下室上來了,劉開軒才穿著T恤短褲從樓上下來,頭發濕漉漉的,顯然剛洗完澡。
耿逸飛端著茶杯,跟劉開軒到了客廳,倆人臉對臉坐下。
劉開軒喝了口茶,靠到沙發背上,問,“你姐說你有事找我,那事咱倆下午不是都說完了嗎?”
耿逸飛身體微微向前探了探,輕輕叫了聲,“姐夫!”
劉開軒聽耿逸飛叫“姐夫”,握著茶杯的手抖了抖,這小子一叫他姐夫,肯定沒好事,心裏不免有點忐忑,微微坐直了,“有事你就說,別嚇我。”
“是這樣啊。”耿逸飛說的特別誠懇。“下午咱倆分開以後,胡靜給我打電話,知道我在你那兒,讓我順便從辛律師那裏帶回一份馬上要用的合同,我就又上樓了,結果,我看見辛律師在她辦公室裏哭。”
劉開軒聽耿逸飛說到這裏,已經明白是什麽事了,又靠向沙發後背。
耿逸飛依舊微微向前探著,繼續說,“我見這樣,就想還是先走吧,又不是什麽要緊事,結果辛律師看見我,擦擦眼淚,請我進屋說話。我隻好進去,就問辛律師為什麽哭,辛律師說沒事,就是想起點傷心事,一時沒忍住。我猜可能是我哥的事,就側麵勸了幾句。”
劉開軒從鼻孔裏輕輕哼了聲,他才不相信辛律師會當著耿逸飛的麵哭,更不會因為嘉偉的事在公開場合哭,就順著說,“你哥這事沒法勸,得讓辛律師自己慢慢過了這個坎。”
“辛律師跟我說不是我哥的事。既然不是我哥的事,我就問到底是什麽事,不論我怎麽問,她就是不說,沒辦法,拿了合同,我就離開了。”
劉開軒鬆了口氣,辛律師當著耿逸飛的麵哭他肯定不信,但辛律師沒跟耿逸飛說緣由他相信,不然這小子肯定不會是眼前這態度跟他說話啊!嗯!他不讓說出去,辛律師倒是守信,還真就跟誰都不說。
“要是辛律師因為我哥的事哭,就像姐夫你說的,慢慢過去就好了。可她既然說不是,我就得弄明白怎麽回事。年初我爸跟我說過,原話是‘隻要我耿秉璋沒閉眼,就不許人欺負她’,這話他跟大於也說過。姐夫,你想,萬一今天她哭這事讓我爸知道了,首先就得找我啊,我還能有好果子吃嗎?辛律師不跟我說就算了,既然我跟姐夫你走得近,隻好先找你幫忙問問辛律師,到底怎麽回事兒,不然,回頭讓大於知道了,就大於那脾氣,嘿!”
劉開軒全明白了。今天下午的事,辛律師什麽都沒跟耿逸飛說,可這小子不知從哪裏看出了什麽,就來跟他打招呼,若是他解決不了,於律師那個馬後炮還在後麵鎮著呢!他隻能皺著眉頭表態,“你放心吧,有我在,沒人敢欺負辛律師。明天上班我就找她談談,盡快把問題解決了,省得你再跟著瞎操心!”
耿逸飛這才做出放心的樣子,“有姐夫你在,我什麽事都放心!”
劉開軒聽了,氣得直咬牙。
倆人又閑聊了會兒,耿逸飛才告辭離開。
劉開軒上樓回到臥室,自然把倆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都告訴了女王大人魏晰薇,最後,還不忘八卦下耿逸飛,“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對辛律師有意思啊?多大點的事就這麽上心,這都第二回求我了!”
魏晰薇躺在按摩椅上,敷著麵膜,含混不清地說,“你呀,還是不了解小飛,他這麽做我一點都不奇怪!”說完,揭下麵膜,閉著眼睛繼續說,“記得跟你說過,我從前養了隻貓,我摟著小飛睡,那貓就在我倆腳下窩著睡。有一回,院裏有個孩子踩了貓尾巴,那孩子特別老實,從不跟人起衝突,踩到貓真不是故意的。小飛那時候剛上小學,比那孩子小,個兒也矮,拉著那孩子不依不饒的,非讓人家大人給貓治病,誰勸都不行,那孩子的爺爺我們都叫王禦醫,是個特別有名的大夫。後來還是宋伯伯路過,抱著貓從上到下摸了一遍,跟小飛說,貓沒事,真有事他給看,小飛這才撂下。之後見到踩貓尾巴那孩子,一直跟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都多少年了!”
劉開軒聽的直樂,想想剛才耿逸飛那乖巧的態度,心裏多少舒服點。
按摩椅停了,魏晰薇抬起右手,劉開軒趕緊上前扶她起來,跟著女王大人進了衛生間做皮膚保養,聽她接著說,“聽我媽說,耿叔叔挺喜歡這個什麽辛律師,現在沒事還和她下兩盤棋。小飛一向不得耿叔叔待見,從前回去的少,現在沒事就回去陪耿叔叔,倆人估計碰上過,小飛心裏對辛律師多少有點過意不去,知道人家有了難處,自然上心,不是你想的那種事…現在你既然知道了前因後果,咱不看耿叔叔,也不提大偉,小飛跟咱是什麽交情,你能不管嗎?”
劉開軒自然不會跟魏晰薇隱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說了,聽得魏晰薇直樂,“這天下的奇葩事都出在你那裏,你也是難做!不過,咱家小開搞平衡可是高手,你辦事,我放心!”
劉開軒頂著女王大人給帶的高帽子,立刻表示,“謝謝領導信任啊!我一定辦好!”然後又不解氣地給耿逸飛上眼藥,“你說這小子怎麽就不趕緊成個家,成天到咱家來煩人,下回再來,你說說他啊!”
魏晰薇做完保養,躺到床上,關了自己這側的燈,也歎了口氣,“今天我就說他了,他不接茬,我也沒辦法,牛不喝水也不能強按頭啊!要說當年他和夏婕倆人多般配啊,郎才女貌,怎麽說分手就分手了,這兩年也沒見他有什麽動靜,按說國內合適的姑娘挺多的,真不知道小飛怎麽想的。”
劉開軒倒是很了解耿逸飛的心思,“夏婕呢,在你們眼裏是跟小飛般配,我一直覺得夏婕從小要什麽有什麽,對人對事都不夠珍惜,哦,找到一份好工作,就把小飛放一邊了,這樣下去,以後遇到事,小飛都往後排,要是我,我也不幹。”
魏晰薇聽了,沉默了一會,“你說的有道理,小飛從小跟丁阿姨最親,他那麽小丁阿姨就沒了,到美國找我,我跟你認識以後,跟他也沒從前那麽近了,夏婕那麽對他,他是受不了,一而再地這樣…唉!那他要找個什麽樣的才行?”
劉開軒又把話題拐到了八卦的路上,“所以我說那小子對辛律師有意思。你看啊,大偉走了之後,辛律師還常回去陪耿叔叔…上回,那小子求我給他搭梯子,跟我說了怎麽得罪辛律師的事,我覺得他沒好意思跟我全說,就他跟我說的那些事,遇上我,早揍他了,人辛律師可沒真跟他計較…女人,對人善良、寬容和懂得珍惜最可貴,那小子又不傻,隻是自己沒明白…我說得對嗎,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