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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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春天》 (16)

(2014-11-29 18:18:08) 下一個

16

我順著彎道,快速地駛上東三環,燦爛的霞光透過車窗,溫柔地親吻著我的臉頰,就像剛才分別時辛夷吻我的一樣。

順手打開音響,歡樂頌的曲子瞬間響徹整個狹小的空間,我隨著曲子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越敲越重,一不留神按響了車喇叭,估計把前麵開出租的哥兒們嚇得不輕:周六清晨的東三環,想超車還用摁喇叭嗎?我踩了腳油門,超過前麵的出租,錯車時,笑容滿麵地對那開出租的哥們揮了揮手,估計又得把那哥們驚住了:這超車的哥兒們八成兒吃蜜蜂螫了,開那麽颯的車超破夏利居然樂得直揮手!

我踩著油門,順著寬闊的東三環一路疾馳,想想我和辛夷走到今天,卻遠沒有這麽順暢。

我送給辛夷第一束藍色繡球花後,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恢複到了比客戶親密,比朋友客氣的程度,對此,我是相當的滿意,甚至希望將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就這樣維持下去:你不能指望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曾傷害過她的男人完全心無芥蒂。

可願望總是比生活慢一拍。

我病了,胃裏難受,頭暈,吃不下東西,總想吐。也許是那一個月我兩個半球來回竄,也許是我隨著客人吃了什麽不應該給人類吃的東西,反正我在北京七月的烈日下,穿著厚厚的西裝,扶著車門就是打不開。

“你怎麽了?”身後有個女人的聲音問我。

“我惡心,想吐,又吐不出來!”我閉著眼睛,滿頭虛汗,虛弱地回答她。

那聲音不厚道地笑了,這好像是女性專利,停了一會兒,一隻手扶住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坐進車裏,被她不溫柔地脫去外套,“哼,這麽熱的天還穿外套,沒病也捂出病了!”她俯身幫我扣好安全帶,長長的頭發拂過我的臉,留下一股清甜的味道。

她坐進車裏,把空調的風調小了,驟冷驟熱,真是沒病找病!又調整著座椅的位置,別睡著了,告訴我你住哪兒?

我說完地址又說了句“小心開車,”就漸漸迷糊過去了。

迷迷糊糊中車開得極穩,也是,人家的特別指導曾是個頂尖的飛行員。

臉上一陣清涼,我醒了,辛夷還在車裏,拿著小毛巾給我擦臉,你有點發燒,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掙紮著坐直了,我不去醫院,我就不去醫院!你要敢送我去醫院,我就揍你!

好!好!不去醫院,回家回家!我扶你下車。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好像扶著什麽細細,軟軟的東西,上來下去的,直到躺在熟悉的床上,這才安下心來,真正地睡著了!

我做了個特別美的夢,好像又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生著不太重的病,磨著媽媽不許她去上班,媽媽把我摟在懷裏,輕輕地摸我的臉,一下一下的,我抓著媽媽的胳膊睡著了睡醒了,媽媽喂我吃涼涼的西瓜,全是甜甜的西瓜心兒,吃完西瓜我抓著媽媽的手睡著了睡醒了,媽媽喂我吃大米粥,大米粥可真香啊,還放了肉鬆,媽媽一勺一勺地喂我,我躺著,看著媽媽的笑臉,她一邊喂我一邊幫我擦去腮邊的米湯生病可真好,我決定繼續生病,在被子下握了握拳頭,一使勁,我醒了。

入眼是淺藍色的牆,沒有了雙層床,也沒有了滿牆站崗的解放軍叔叔,我怎麽一覺就從七、八歲睡到了今天?屋子裏靜悄悄地,隻有空調發出低沉的嘶吼。

我坐起來,發現自己隻穿著背心和平角內褲,不是我平時穿的T恤和睡褲,我至於累的不換衣服嗎?

坐起來才覺得身上特別扭,黏黏糊糊的。我洗了個澡,到廚房裏找水喝,打開冰箱我愣住了,冰箱裏滿滿地裝著各種水果、牛奶、半成品、零食,原來的十幾瓶水很冷落地放在角落裏。冰箱釋放的強冷空氣也讓我稍微清醒了:我好像生病了,有個人送我回家。

我拿了瓶水,擰開蓋,喝了一口,慢慢轉過身,靠在冰箱門上,大理石台麵上的一張紙映入我的眼睛:耿總,請保重身體!附上收據。另,醫生建議你少喝冰水!下麵是一張超市的收據,21255分。

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小心眼兒,話都不說一句就走了!

我搖搖頭,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電腦屏幕上的日期讓我愣住了,今天不是周一嗎?怎麽是周三了?我我不會睡了兩天吧!

我還沒來得及還辛夷的錢,就被叫到了紐約總部,趕命似的開會,溝通,再開會,吃飯,打球,直到我在酒店大堂等出租車去機場,看到了一款Vera Wang的珠寶廣告,清秀的模特戴著一副別致的耳環,我覺得有個人的側影和模特有那麽幾分像。

想單獨和辛夷律師說話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多加會兒班就行。

我把包裝精致的盒子放到收拾完東西的辛夷麵前,“謝謝你那天照顧了我那麽長時間!”

她看了眼盒子,“沒什麽,宋院長說過每個人都有救死扶傷的機會,那天正好我趕上了!”

我偶然發現,挺好看的,今年的新款,你試試好嗎?

“謝謝耿總,我從來不戴首飾!”她提著公文包,站起來,“耿總,你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快一個月了,過了一個月我可真收利息了!”

我深深地喘了口氣,拿出錢包,“我欠你多少錢?”

21255分。”她幹脆利落地報出數。

我遞給她220元,“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利息!”

她打開皮包,低下頭認真地找著零錢,白皙的脖子上細細的紅線是那麽地顯眼。

我沒好氣地指著那紅線,“你脖子上戴的不是首飾是什麽?”

她嘩啦一下把零零碎碎的錢放在我手裏,輕輕牽起紅線,紅線上係了一枚戒指,在我曾經的美夢裏,那溫柔撫摸我臉頰的手上曾戴過這枚戒指。

我聽過方雅欣叫辛夷“小心眼兒”,以為是女人之間的玩笑,此刻我真的領教了辛夷的小心眼兒,在成年之後第一次真心地佩服方雅欣:她得有多強的承受力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對同樣的東西承受力是截然不同的,比如我自己,最不開心的就是過節。東、西方任何節日,在我看來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大吃一頓媽媽做的家常美食。

所以明知是中秋節,明知是周末,我還壞心眼兒地拉著辛夷律師,和我一起去遠郊延慶看一塊地:爸爸過節永遠不在家,我也不想破壞朋友的家庭團聚。再看看辛夷律師一副不著急的樣子,想想她也是一個人過中秋,我何樂不為做個惡人--在她眼裏我的一貫嘴臉。

回城的時候,辛夷坐在了駕駛座上,我望望逐漸四合的暮色,想想下午和當地領導們喝了的多半瓶白酒,把鑰匙遞給了她。

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靜靜地行駛,隻有舒緩的小提琴曲在車廂內流淌,前後的車越來越稀,最後隻剩我們這輛車的大燈不知疲倦地劃破鄉間路的黑暗。

“你車開得真不錯!”我真心地誇獎,曾經有個飛行員就坐在我現在的位置,眉飛色舞地講了一個小時那個此刻坐在我身邊,隻長了大腦,沒長小腦的司機如何開車的故事。

“你酒醒了?”

“其實真沒什麽!”

“謝謝你剛才幫我擋酒!”

“這麽遠的路,咱倆得有人開車不是?”

“你喝完酒倒是挺老實,不說不鬧的。”

“那個我什麽時候鬧過,是不是上回生病的時候?”

“也不算鬧,就是說胡話嗬嗬!”

“我說什麽了?沒事,你說吧!反正是生病的時候說的,胡話嘛!”

也沒說什麽就是拉著我的手,說,媽媽,你陪我!我餓了!你別走!什麽的”

嗬嗬…”

你是不是和你媽媽感情特別好?

“嗯!”

嘉偉每次總是說耿伯伯如何如何的,很少提起你媽媽!”

“我們家吧,我爸爸最看重我大哥,我媽媽最疼我!”

“嗯!”

“我大哥要是犯了錯,我爸爸就是批評批評,最多拉到操場上跑兩圈,我要是犯了錯,永遠是皮帶伺候!”

“嗬嗬!”

“我媽媽的口頭禪是,小飛是弟弟,大偉你要讓著弟弟!”

“怪不得!”

“我大哥特厚道,有了好的總是先給方雅欣,再給我,最後剩下的才歸他自己。”

“我聽雅欣說過!嘉偉對她比方鴻欣對她都好!”

“這個方鴻欣最氣人,每次方雅欣受了氣,都是大哥和我出麵,他一個男的,比大哥還大兩個月,連自己闖了禍居然也找我大哥!”

那嘉偉幫他打架嗎?

“打,我們哥倆一塊兒打,方鴻欣還躲在一邊不露麵,你說氣人不氣人?”

“嗬嗬,你說方鴻欣現在會不會打噴嚏?”

“打噴嚏吧?他那麽幹燥的地方,打個噴嚏多浪費水啊,他要是打噴嚏得捂著嘴,把漏出去的那幾滴水攏起來就手洗把臉!”

“哈哈哈

車駛過大山的陰影,漸漸有明亮的光在山的另一側,再拐個彎,一輪碩大的明月出現在眼前。

我們欣喜地對視一眼,辛夷放慢車速,找了一塊開闊的平地停下車。

我們不約而同地推開車門,下車。

山風獵獵,明月皎潔,群山如畫。

不知過了多久,“啊嘁”一聲煞風景的噴嚏聲響起。

我們兩人都笑了,我打開後備箱,取出一條毛毯遞給她,又拿出兩瓶水和巧克力。

順手打開所有的車燈,我和辛夷靠在車前,麵對明月,擰開水瓶,喝了一口。

辛夷裹著毛毯,剝開巧克力遞給我,“你車上還有什麽裝備?”

“在這兒過夜沒問題!”我咬了口巧克力。

“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路上過中秋節的?”

“真的沒有,就是趕上了!”

“為什麽是我趕上了?”

“那個你覺得今天月亮好看嗎?”

好看,我還是頭一次在山裏看月亮,我小時候在小鎮看月亮,月亮總是和水連著的,要麽是從河裏出來,要麽是鑲在大湖上,柔柔的,月光全融在水裏。”

我以前也在山裏看過月亮,和這裏不一樣,就是所謂的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吧?”

“真的比中國月亮圓嗎?”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等以後你有機會出去看看就明白了!”

“你回來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想國外的月亮?”

“嗯,好像還真沒想過,你想去看看外國的月亮嗎?”

想,如果有機會的話!

“你們所和C大關係不是一般的深,你看看有沒有機會,如果需要幫忙,別跟我客氣。”

“謝謝你了!來,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 那個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爸爸媽媽!”

“沒什麽好提的我都不記得他們了他們走的時候我還不到三歲!”

真對不起我真不知道

沒什麽,你知道1976年清明節紀念周總理的事吧!

“嗯!”

“我爸爸在紀念碑前朗讀了他寫的紀念周總理的詩,當天夜裏就被抓走了,我媽媽當時在小鎮,知道了,把我托給爺爺,回北京找我爸爸,結果,就再也找不到他們兩個人了!”

“什麽叫找不到?不是沒幾個月就一切都走上正軌了嗎?”

“就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兒,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這麽多年,他們當年就算被抓也該有個結果和下落,但是什麽都沒有!我問過於律師,他說,當時一片混亂,估計我爸爸被抓住,就,至於我媽媽我想象過任何最壞的結果。”

我側過臉去看辛夷,溶溶的月光下,兩行透明的水汩汩流下,落在深色的毛毯裏,轉瞬就沒了蹤影。

我歎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太陽的臉總是一成不變,而月亮的臉每天都在變,所以當月亮圓的時候,你閉上眼睛,許個願,就會在月亮上看見你最想看見的臉!”

說完我閉上眼睛。

山風在耳邊低吟了許久,緩緩睜開眼睛,我真的看到了總在夢中出現的那張熟悉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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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西窗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28年華' 的評論 :
會盡力!謝謝關注!
西窗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靈素' 的評論 :
謝謝一直以來的關注,正在努力更文中。
28年華 回複 悄悄話 頂!你會越寫越好的!
靈素 回複 悄悄話 好看,謝謝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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