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使勁用手向外推,別抱著我,太熱了!
可不論我怎麽使勁,始終有一個麵目不清的人在用力摟著我,踢他,他居然順勢抓住我的腳,溫柔地說,“真野蠻!” 哦!是嘉偉!我想問他怎麽來了,可我無論怎樣努力,都發不出聲音,而且胸口有越來越重的感覺,像壓了塊大石頭,我又試著搬開石頭,那石頭居然變成了耿逸飛,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我愛你,辛夷,和我在一起吧!”
代替我回答的是一陣急促的警鈴,我急了,想告訴耿逸飛,“我沒有報警!”可他根本不聽我說,扭頭走了,警鈴還在不停地響,仿佛就在我的耳邊。
好像…是…電話鈴聲,我費力地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抱在懷裏,“喂”了一聲。
那頭傳來男人的聲音,“你…在家?”
我想告訴他我確實在家,但是從我喉嚨裏發出的隻有類似摩托車的馬達聲。
馬達聲越來越響,轟得我頭都疼了,我鬆開手機,使勁抓住頭發,別叫了!別再叫了…
我的耳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辛夷,是我,你睜開眼睛好嗎?”
聲音真熟悉,“嘉偉,是你嗎?”
沒人回答,那就應該是他,我努力向他懷裏靠過去,想尋找那久違的溫暖。
“你發燒了,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是那個穿西裝的!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今天的第一口水,抬頭見他擰著濃粗的雙眉,“你自己能換衣服嗎?”
既然他是耿逸飛,我就當然能!
看他掩上門出去,我抓起他放在我手邊的內衣,哆哆嗦嗦地換上,喘了長長的一口氣套上了T恤。
耿逸飛讓我躺在後座,一言不發地開著車。盛夏中午的北京,路都被曬軟了,我盡量閉著眼睛,閉著嘴,聽著車內的冷氣發出微弱的嘶嘶聲。
申奧成功那夜並不是耿逸飛第一次吻我,他和以前一樣凶狠、毫不留情,更沒有憐香惜玉的溫柔,他就像個對巧克力渴望已久的淘氣孩子 ,一旦有機會吃,就狼吞虎咽下去,甚至連滋味都沒來得及細細品嚐。
這是耿逸飛一貫、特有的方式,對任何喜歡的東西完全是一種孩童式的占有,不論他真的喜歡與否,我和他相處了三年才明白,也是我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像我這樣一個在北京城無依無靠,既沒有出眾美貌又沒有顯赫家世背景,所謂的智慧是掙紮在這裏的年輕人人手一份,隻多不少的,而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世人眼中最具價值的,如何會對我有真正的感情,更何況我和他之間還橫亙著嘉偉…
在汽車的輕輕搖晃中我又睡著了,恍惚聽見他的隻言片語:“…就這麽著…一會兒見!”
走了好長的時間才到醫院,耿逸飛細心地扶我下車,抬頭看見醫院主樓頂上那醒目的名字,我的腳下趔趄了,可見是我躺的時間太長,頭暈了。
腋下的那雙大手更緊地抓牢我:“是不是頭有點暈?哎,輪椅來了!”
推輪椅的小護士身後跟了個胖胖的中年女護士,耿逸飛一見她就樂了,“燕姐,怎麽把您老給驚動了!”
燕姐仔細地看看我,一邊示意小護士推車快走,一邊衝耿逸飛作出要打人的架勢,“叫阿姨,什麽時候成你姐了,沒大沒小的!”
“喲!燕姐,咱這才幾天沒見,您輩分兒長得夠快的,下回該讓我管您叫姥姥了吧!”
“哼!臭小子,你想得美!快走,老梁等你呢!”
我被他們直接推進了內科主任的辦公室,一分鍾都沒等就見到了梁主任。梁主任四十多歲,清瘦的臉,幹癟的身材,典型發育不全的大號黃豆芽,他抬眼看看耿逸飛,連招呼都沒打就問起我的病情,他問得很細,看得格外認真,又讓我做了一大堆的化驗,才慎重地確診為重感冒。
燕姐一直陪著我們,直到梁主任給我開了藥,推我的小護士很快取來了藥交給耿逸飛,轉身對燕姐說,“護士長,病房有點情況,她們讓您過去看看!”
燕姐衝耿逸飛笑笑,又拍拍我的肩膀,聽我用沙啞的聲音對她說謝謝,這才對梁主任說了她進屋後的第一句話,“是感冒我就放心了,你忙吧!”
耿逸飛把燕姐送到門口,又讓小護士把我推到門外,隔著門我能清楚地聽見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跟門神似的一站,她也不怕我嚇得寫錯字!”
“我姐是關心你!下回她再這麽著,你當她麵說就是了,在這兒她還能拿你怎麽樣!”
“你小子,就會跟我厲害,剛才臉都白了,一個重感冒就把你嚇這樣,到底是誰呀?”
“是個朋友,我爸也認識!”
“你說是誰就是誰吧!你爸最近身體怎麽樣?”
“你在醫院沒見過他,就是沒事,老頭兒在這方麵從跟我不說實話!”
過了一會兒,耿逸飛走出門,見到我立刻收住笑,“你先等我一會兒!”說完,不等我反應,轉身走了。
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問都沒問我就把我帶來了,如果能選擇,這一生我都不願意再踏進這家醫院!
我第一次走進這家醫院的大門是在五年前的初春,長安街上的白玉蘭花剛剛露出潔白、幼嫩的小小花苞,西伯利亞來的幾股寒流的尾巴依然控製著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我臉上的皮膚又幹又粗,感覺老了好幾歲,北京城的春天實在讓我喜歡不起來。
雅欣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她做完手術的當天晚上給我打電話,讓我第二天務必去看她:她還要在醫院住七天,實在無聊極了!
一個小小的闌尾切除手術要在醫院住七天,隻有雅欣能享受這種“待遇”。
第二天,我抽空提著雅欣平時愛吃的各種零碎和她點名要看的書去醫院,剛走近住院部的樓,就聽見一陣高聲喧嘩,和住院部隔不遠的小樓就是著名的**樓,一向戒備森嚴,今天看來真是出了情況。
我的兩隻手被大包小裹占得滿滿的,隻能背轉身用肩膀撩開髒兮兮的塑料門簾,我背轉身的瞬間,從門裏衝出了幾個人,我被他們撞得向前衝了幾步,今天我是從辦公室直接來的,腳下的鞋有點滑,就在我控製不住自己快要衝下台階的瞬間,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突如其來的一抓嚇得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原本緊緊攥著東西的雙手立時鬆開了,台階上、我的鞋上甚至風衣下擺都被染得五顏六色的,各種食物的香味夾雜著香水百合的味道立刻讓我成了來往人眾的焦點。
我“豁“地轉過身,看到麵前站著四個目瞪口呆的年輕男人,高個的離我較近,估計就是那個拉了我一把的,他身後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臂纏黑紗被另外兩個攙扶著,他們都穿著同一款式、顏色的褲子、襯衫,一看就是當兵的。
我衝那個離我最近的高個大兵,“麻煩你趕快打掃一下吧!萬一有病人滑倒了不好。”
聽我開口說話,他們才反應過來,高個大兵一個勁地道歉,另外兩個攙人的也忙不迭地直說對不起。
高個大兵很快拿來了笤帚和簸箕,經過那三人時小聲說,“你們先回去吧!”又順手遞給我一包麵巾紙,然後一言不發地將台階上散落的東西仔細地掃幹淨,唯有那些五顏六色的痕跡一時難以清除了。
我先擦幹淨鞋上的顏色,對絲襪上的就無能為力了,看著我那價值不菲的風衣隻有暗暗歎氣的份兒!
“對不起,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同誌,你可千萬別生氣!”很久沒被稱作“同誌”了,聽得我直想笑,我忍住笑,對那個打掃完衛生一直是立正姿式站在我身邊的大兵忍不住教訓,“以後小心點吧!”又惋惜地看看簸箕裏的東西,皺了皺眉。
還在立正的大兵陪著小心,“你的東西我來賠!”
我抬眼望著眼前的高個兒大兵,“我這點東西沒什麽,去陪你的戰友吧!”
“他母親剛去世,心情不太好,和這裏的醫生還有點糾紛。”他神色黯然。
我看著他同樣暗淡的眼睛,心裏湧起了一種感動,感動於我今生所失、永遠都不可能擁有的那種感情,略一沉吟,我打開皮包取出名片遞給他,“我有個同事挺擅長醫療糾紛的,如果需要給我打個電話吧!”
高個大兵騰出一隻手接過我的名片,“謝謝你,辛律師!我叫耿嘉偉。”
一陣風吹過,我緊了緊風衣,再看看隻穿著襯衫的耿嘉偉,對他點點頭,“我得進去看病人了,再見!”
住院部的門口圍著一群醫生護士,我想繞過他們,卻聽見有人叫我,“辛夷!辛夷!”
轉過身,被一圈人簇擁著的是雅欣的舅舅,我忙上前招呼,“宋院長,您好!我來看看她!她好多了吧!”
“再觀察幾天吧!你身上是怎麽搞的?人沒事吧!”宋院長矮矮的個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手,都說宋院長的手是金手,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但這話可千萬不能當他的麵說,否則他一準會睜大眼睛,緊緊地盯著你,“那我豈不成了走江湖賣藝的!”
“宋院長,是我撞翻了她帶的東西!”身後傳來了那個高個大兵耿嘉偉的聲音。
宋院長的視線隨之抬高,認真問,“大偉?怎麽?你哪兒不舒服了?”
手裏還拿著笤帚和簸箕的耿嘉偉走上一步站到了我身邊,“宋院長,我沒事!今天是來看一個戰友的!”
“噢!那就好!咦?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宋院長的視線一下就盯住了簸箕裏的東西?隨即看向我,聲音裏已經帶著責備,“你帶來的?”
我呐呐地一時說不出話來,記憶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當眾麵對一個長輩的責備,“我…我想她平時愛吃什麽就…就給她帶什麽!”
“是她讓你帶的吧!哼!像她這麽吃,再過十天都甭想出院!大偉,幹得好!你帶辛夷去我辦公室,把桌上的稀飯給她送去。辛夷,順便告訴她,這幾天,她隻能喝粥,照她這麽吃,下回我給她割什麽就不知道了!好了!你們去吧!”
和宋院長道過別,等耿嘉偉收拾好東西,我跟著他到宋院長的辦公室取東西。看樣子這個耿嘉偉和宋院長還不是一般的熟,剛挨過批評的我可沒心情求證任何八卦,我一路默默地跟著他取了粥,直奔雅欣的病房。
誰知見到雅欣,她看到我手裏的粥,帶著哭腔一味指責我屈服於舅舅的淫威,再加上我身上時時散發出來的怪味,不到十分鍾,就被她惡狠狠地“轟”了出來!哎!聖明莫過孔夫子!
氣得七竅生煙的我走出住院部的大門,就被站在台階下的耿嘉偉攔住了,他穿著整齊的軍裝,麵帶憂色地問我,“她好點了嗎?是不是沒吃著東西生氣,怪你了?”
我一聽更覺得委屈,“她大小姐最難伺候了!想吃什麽幹脆自己去買好了!哼!有好吃的,醫生說我!沒好吃的,病人怪我!還有你!害得我一身怪味!人見人嫌!咦?耿-嘉-偉---”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肩章,居然是兩杠一星,“你什麽時候升的職了?不會是宋院長剛表揚過你吧!”
耿嘉偉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領導經常表揚我!”然後他看著我的風衣,“辛律師,為了表示歉意,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我低頭看著絲襪上的斑斕色彩,也笑了,“那就麻煩你了,我得回去繼續上班,剛才可是溜出來的!”
耿嘉偉抬頭望望暮色蒼茫的天空,“這個時間你還要加班?”
“所裏的老律總教育我們這些新來的,沒有加班時間,隻有工作時間!”
“怎麽領導說的話都一樣啊?”
“是領導說你還是你說別人啊?”我故意問。
“啊?”耿嘉偉困惑地看著我,“有區別嗎?”
我狡黠地一笑,“區別大了!…”一邊解釋一邊和他並肩向停車場走去。
華燈初上的北京城,堵車高峰剛開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