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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等太久就接到了莫納夫人,她可是位中國通,看到戴蒙時,她先是激動地上去擁抱他,他親了親她的臉頰,恭恭敬敬喊上一句“母親”,她則親昵地叫他“親愛的戴蒙”。母子倆團聚後,莫納夫人終於騰出空身子來同我打招呼:“唔,就你所知,我是戴蒙的母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一定是他心儀的那位姑娘,名叫——”莫納夫人的臉上掛著一絲絲的詫異,不易覺察。
“蘇提,夫人。”
“是的,蘇提,你的名字很好聽——不介意我直呼你為提吧?”她繼續帶著那份詫異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完全不;事實上,與我親近的人都那麽喊;而我正希望能同伯母您親近呢。”我說完這話才敢慢慢將視線投到她身上去(之前我一直目視著戴蒙)——她是個個子高挑的婦人,雖然年過50,但身材姣好。她有雙迷人且深陷的大眼睛,但不是太有神兒;她燙著大卷兒發,有些發紅的頭發在陽光下更加熠熠生輝,她穿著及膝的長毛呢絨灰大衣,戴著雍容華貴、足夠體現她金錢與地位的項鏈、戒指等各種首飾;她看起來既美麗又高貴。
這時,她轉向戴蒙問他道:“這位小姐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應該沒有,她隻去過法國,是個地道的中國姑娘呢。”
“那可奇怪了,”她小聲用法語說著,“我似乎見過她。”戴蒙沒有回答,我看到他嘴角上竊喜的笑,接著便聽見戴莫納夫人的聲音:“我還擔心
“你們兩個單獨……吃個飯?沒有我?”他不無擔心地看著我與莫納夫人挽著的手,說:“不行;我覺得作為兒子的我有權利也有義務陪同初來乍到的母親吃第一頓飯。”
“怎麽,就這麽不願意把這姑娘一人丟下?我可不是初來乍到;好了,你媽媽又不是獅子老虎,隻是想進一步了解蘇小姐,以便她能更好地了解我;你自己解決午飯問題,現在把車開到飯店吧!正好我也餓了。”她命令我緊緊挎住她的胳膊,同她一起走在最前麵,我最後瞟了一眼緊隨其後的戴蒙,他衝我點著頭,我便安下心來。
他訂的是家中餐館,這裏人煙稀少,然而它旁邊的巴西烤肉與日本料理卻是人滿為患,莫納夫人很是懷念地道的中餐,她對我做了高度的讚揚,“果然,你很用心,這間餐廳選的很不錯。”吃到中間的時候,因為一盤板栗臘肉,她大聲讚揚著,我十分羞愧,畢竟這一切都是戴蒙包辦的,我沒有絲毫努力,卻平白無故地受了讚揚,。我跟她講了實情,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說:“戴蒙是個細心的孩子;但
就在這時,我們的談話被打斷了:一個男人一邊叫著我的名字一邊朝我們急匆匆地走來,“提!”我真不敢想象,在這裏竟然碰到了橋,他正興高采烈地穿過走廊,看見我說:“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原本以為不會是你呢;呃——”他拿眼睛瞄了瞄我對麵的那位外國模樣的貴婦人,接著問道:“這位女士是——你的谘詢者?”
我連忙站起身,熱情地
“伯母您好!”橋殷勤地衝莫納夫人打著招呼,他這麽做全是為了作為朋友的我,我的朋友高橋一向不屑於獻殷勤;然而,莫納夫人卻禮貌且冷漠地衝他伸出手去,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有些尷尬,我很是過意不去,接著他扭轉了局勢,說:“伯母一定剛40出頭,您看起來可真年輕!”這足以使得那位夫人心花怒放,她的背脊塌陷了一些,不再是一副高傲的架勢,她一邊解釋著自己是多麽費心地護理麵容,這可是花費了她不少心血才達到目前的狀態。最後,莫納夫人請高橋一起共進午餐,如果他不介意且沒有約別人的情況下;事實上,中國人是不會獨身一人下中國館子的——我想起了宋玉,“可真是湊巧,四個人的第一次會麵居然是這麽個場合!”,果然,他指指門口說:“她被朋友堵在了門口,我負責點餐。”
莫納夫人請侍者加了杯茶水,然後說道:“
“的確,現在的平麵設計市場相當廣闊,我也自認為自己具有相當一部分的創新能力,我相信不久後的將來我的工作能力會更上一個台階。”
“一定會。”我插進話來,表示出對橋的信任,我又調侃地說道:“橋是個勤奮上進的青年,他有理想有抱負,尤其是事業心很強——他可是位有巨大野心的人。”
兩人聊得正歡,宋玉輕輕拍著橋的肩,於是高橋又得把她介紹給莫納夫人,“這位是我的妻子,宋玉。”
“伯母,您好!”
我看見莫納夫人眼前一亮,宋玉的笑容標致而爽朗,她小鳥依人地靠著高橋的臂膀——他比她高了約莫
宋玉向她道謝,接著對我說道:“提,真要感謝你,我本來打算今天中午跟我先生高橋攤牌的,沒有信心;現在好了,有你在,我信心十足;”她又轉過頭對莫納夫人致歉道:“打攪兩位,實在抱歉;那麽,我們先過去了。”
“我相信我的朋友高橋。”我說這話的時候,拽了拽莫名其妙的高橋,又衝宋玉點著頭,我是衷心希望他倆能在一起,宋玉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女人;等他倆走遠,莫納夫人感慨萬分:“你朋友真有福氣,討了個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做妻子,一定樂趣無窮……”我臉上一沉,她慌忙補充說,“我想提也一定能做到。”
“我會盡力做的。”
“當然,”她對我的話毫不懷疑,又說:“作為戴蒙的母親,我有職責讓你了解他的各個方麵,畢竟你們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一起,當然,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是個善良的孩子,聰慧睿智、質樸剛毅,是個男子漢,戴蒙有顯著的優點,自然缺點也是顯著的:說話不中聽,苛刻,死板,感情從來不外露——即使心裏正燃著一把火,外表仍是死水一潭,我希望你能充分了解他的缺點,這樣能省去不少猜疑。”
我由衷地感謝她,同時表示“他從來就是這樣。”
她點點頭,說:“看來你已經對他有了一定的了解;戴蒙跟我說你們剛認識不久,而且你是個心理師?”
“並不是剛認識不久,快一個年頭了;是的,夫人。”
她恍然大悟,“一個心理師可不會隨便猜疑自己的夥伴,如此甚好。”
這會兒是上菜的間隙,我倆聊著發生在戴蒙身邊的趣聞,其實,除了我先生她兒子,再無別的話題——最後,她開始了對我長達一分鍾的審視:從腳下開始,那是雙幹淨的黑色小皮鞋,鞋帶整整齊齊排列在鞋麵上,均勻的鞋油將鞋幫上的皺紋逐一撫平,鞋跟低低的,細細的;接著是棕褲——這時我已經把風衣脫掉,露出針腳細細的白毛衣,再到我的臉。我一直掛著微笑不卑不亢又稍帶羞澀地看著她,最終,她衝我笑了笑,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我得說,怪不得戴蒙會這麽喜歡你,你打扮得完全符合他理想,他自小就要找個東方女人做妻,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排斥東方女人,也常這麽教導他,沒想到最後他還是娶了個中國人回去;說實話,答應見你隻是不想掃了那孩子的興致,你知道他一向那麽倔強,同時我又抱著幾分期待,希望他能為後代考慮考慮,不至於找太過花哨又無實質的女孩子。所幸你並非如此——你身上存在著跟我相同的東西,我們有相同的味道,戴蒙一定有所覺察。”
“不過我這可不是在恭維
她對我的回答很滿意,這時四個小菜端上了桌:蘸汁豆腐、方塊菠菜條、金絲鴨片、鹹水金針菇,她動了動筷子,讚不絕口,又誇讚我一遍,“你真是太用心了,提。”
“飯店是戴蒙訂的。”我重申。
“但菜卻是你選的,”她說,“也許戴蒙事先告訴你我的口味才有如此巧合吧。”
“沒有,他並沒告訴我;”我很是驚喜,“隻是些常見的小菜罷了。”
莫納太太點點頭,表情變得複雜,她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就提到了我的身世:
“蘇小姐也是混血兒吧?”
我點點頭,說:“跟戴蒙一樣的血統,不過我可比他悲戚多了,他有位這麽疼他的母親;我徒有一身混合的血液。”
“請原諒我的冒昧——”
“沒事;我一出生便被拋棄了,所以什麽也記不起。”
她扶住我的肩膀,溫暖的手蓋在我頭發上,“一棵大樹,你已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患難磨練人的意誌;”我感激地點點頭,她卻切換話題,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證實一下。”
“請說。”
“我聽說,在遇見戴蒙之前你就希望遇見個瑞士人然後嫁給他,有這回事吧?”
我看到她狐疑的表情,明白此刻她所想,無非是我是個庸俗的外嫁女,稀罕瑞士國籍罷了,我想坦誠,卻不得不隱瞞,隻好編謊話來,道:“我喜歡糕點和巧克力,十八歲的時候,喜歡上瑞士產的;想要遇到的可不止是個瑞士人,還要是個糕點師——這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幼稚的想法罷了。”說到這時,我看了看在另一角落裏的高橋,他們剛剛點好餐,尚未進入話題。
“噢,原來是愛上了瑞士的美食。”她唏噓著。
我沒有接話,她便又說:“原諒我的似乎中用不中聽的話:兩個人相愛才是最重要的,可別被其他身外之物迷住了眼睛。”
“我會記住您的話的。”
“那麽,一個善良的兒子的愛人,我怎麽能不接受呢?”
“謝謝您。”我衷心地感謝。她並非認可我,對我,是既不反感也不喜愛,因我本身也不過是白開水一鍋罷了,她隻是為了兒子才決定偏一偏心,這點我心知肚明。那麽,我對莫納夫人的看法是什麽?“她可不是戴蒙說的那個親切隨和的人,她眼光挑剔,膽大心細。”然而,我不可名狀地打心眼裏願意與她親近,原因讓人詫異——她讓我感到溫暖。
“這大概是親人的力量。”我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