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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如他》——第十四章 4

(2011-03-03 12:04:2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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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的冬天不算寒冷,室內暖氣充足。牧覃是注定更像他父親的,喜歡運動,有冒險主義精神。聖誕節後的一天,正值上午十點,戴蒙提前下班回家,我給他煮茶暖暖胃,他徑直鑽進書房,還吩咐道:“午飯我來做,之前這段時間不要打攪我。”

對的,他依舊在為兒子付出著。我漸漸恢複了工作——給成衣上添加花紋裝飾,使之或高貴或時尚或親切,我工作出色,東方人獨特的視角在某些程度上打破成規,在西方人眼裏,卻是源源不斷的創新,我想,這大概是文化差異帶給個人唯一的裨益吧。

午飯後,戴蒙宣布道:“這個周末去山上滑雪。”真是驚喜一個,我早想去山上住一段日子,呼吸自由清洌的空氣,到樹林子裏去,或者踏雪,看一場模模糊糊的日出。牧覃生長在溫暖的中原,從沒滑過雪,所以異常興奮。等戴蒙上班後,我立刻鎖上門,去市裏買滑雪服,我自己的一套在洛桑婆婆家,牧覃是根本沒有,一開始我還在擔心商店沒有專門為三歲孩子設計的滑雪服,到市區溜達一圈後,才發現擔心完全是多餘。聖誕節後,各大商店紛紛打折,前幾日我剛去搶購一番,買回兩大箱衣物,其中一半多是牧覃的,大概能穿到六七歲的樣子,還有一件十分可愛的聖誕老人服,這是這個米珠薪桂的國家一年中最劃算的購買日,搶購起來自然收不住手,待我辛辛苦苦大包小包把東西運回家後,卻得到了戴蒙最嚴厲的批判,他撿起一件買給他的毛呢大衣,說:“這樣的大衣我有五件,足夠穿,你再這樣濫買就是浪費!”

“明年可以穿嘛,這又不是什麽過時的款式,而且是大牌子呢。”我不甘心地狡辯。

“你知道的,穿著在我這裏從來不是問題,”他說,“你這叫浪費,全世界人民都在節約環保,你偏偏要扯後腿。”

“好吧,既然你有五件,我買給你的衣服你不穿,”我有些泄氣,“好吧,那就先放著吧,等牧覃長大十八歲,當成人禮物送給他好了!

戴蒙一下哭笑不得,揉著牧覃的稀疏頭發,逗他:“那件衣服好看不,看仔細咯,那是你十八歲的成年禮物!”

一下午時間全泡在各式各樣的商店裏,給牧覃買了全套的滑雪裝備,當然,隻有衣服,滑雪具恐怕還要定製,我自己買了一件厚厚的羊毛裙,深藍色,綴著白色大花,看起來別致又高貴,不失俏皮,配上一件雪白色毛呢七分袖短褂,甚好。鑒於上次的教訓,我可不敢給那位先生購置衣物,隻盼望他別責難我滿櫃衣服便好,以為他一定能洞悉男人與女人對衣服依賴性的迥異。在一家精致小店裏,我一眼樣中了一條羊毛圍巾,洋紅色,仔細看時,有黑色橫紋和白色豎紋穿插其中,劃著一個個正方形格子,問了下店主,是情侶圍巾,男式的紋幾乎沒有,純純的洋紅,像一棵醉酒的櫻桃,女式的粗粗的紋,比粗獷的男式來得精致,正好滿足了女士心理。我要了兩條。

“還有專為兒童設計的,您要不要看看?”店主忽然說,當然用的是英語,她看我是個東方麵孔,便顯得很是貼心。

“請給我看看吧,男孩子。”

她把兒童圍巾放在我手掌上,圍巾絲毫沒有因為佩戴對象是兒童而節省材料,長長的、厚厚的一條,樣式上更像戴蒙那條——純淨的洋紅,隻是邊角被一團潔白的羊毛球包裹著,從中間向外漸收,俏皮又可愛,我想,配上上次買的聖誕老人服正好,便欣然買下。歸家後,把圍巾用綢子包好,外頭打一隻炫麗的蝴蝶結,給戴蒙當禮物。果然,他歡欣雀躍,誇讚我眼光獨到,挑選的圍巾美麗又傲然獨立,我不知他是真心恭維還是無心誇讚,但心裏漾來漾去的,全是甜絲絲的蜜。

到了周末,按照計劃去滑雪。其中的過程不必多說,我無心平鋪直敘遊戲的歡愉或是陶冶於山雪間,我隻是個平靜淡定的故事講述者。牧覃初滑雪,激情澎湃,跟著戴蒙滑了整整一天,中午隻吃了一塊三明治,一口熱牛奶,便迫不及待地投入滿山雪花的懷抱,戴蒙不知疲倦,他十分熱愛滑雪,我像所有家庭中的女人一樣,自覺自願地承擔起後勤,為丈夫和兒子提供飲食、休息場所,保管財物。

山上天氣變幻莫測,來之前我特意查了天氣,說是陽光明媚,晚間多雲。誰知,隻不過下午兩點鍾,山上便有些黑雲籠罩的感覺,父子倆滑得還不夠盡興,我也不著急催促,隻冷眼觀察天氣變化。到了下午四點,風雲突變,明亮白淨的天空忽然飄起雪花。凜冽的東風呼呼地刮著,戴蒙和牧覃早就滑得不知蹤影,雖說三歲的小孩子尚不能自主駕馭滑板,然而那個活潑好動的孩子與一個同樣興致勃勃不知疲倦的父親,早已滑出了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我站起身,爬到更高的山坡上,找尋了半天,並沒見著他們的身影,隻好回到原地守株待兔。

雪下得越來越大,我也越來越擔心,我並不擔心他們的滑雪技巧,也不擔心戴蒙先生。我擔心的是我那身體羸弱的兒子,滑雪本是極其消耗體力的,倘若筋疲力盡,免疫力定會下降,淋雪後必定要生場大病。我在臨時搭的帳篷裏枯坐著,翹首望著遠處皚皚白雪。

盡管大雪紛紛揚揚,但滑雪場興致勃勃的人群並不打算離去,人們悠閑地在雪中漫步——當然腳下踩著板,真是富有冒險主義精神的人們,他們這份閑適讓我漸漸放掉擔憂,不安。

天空愈來愈暗,盡管雪照亮了半片天空,然而誰也阻擋不住夜幕的降臨。半個鍾頭後,有人開始收拾雪具離場,又過了一會兒,大家紛紛收拾物品,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得稀稀疏疏,隻剩下一些酷愛滑雪的人們。自然,這些人的流失,再次點燃了我的焦灼。我再次爬到一段較高的坡上,舉起望遠鏡,往戴蒙滑雪的方向看去,我看了好大一會兒,那裏恰好是人群消逝的方向,所以人口密集,不容易觀察——終於,兩點鍾方向,我依稀看見一個圍著洋紅色圍巾、穿湛藍色滑雪服的大人,拉扯著一個戴著同種顏色圍巾的孩子。我立即意識到鮮豔顏色的重要性,若不是圍巾,恐怕我的擔憂要持續到他倆走到我跟前,而此時,他們遠在一公裏外的一段較為高聳的陡坡上。我衝他們招手,顯然,並沒人注意到,我扯掉圍巾,將一角握在手裏,踮起腳,拚命地衝他們搖著,口中念叨:“牧覃!戴蒙!戴蒙!!!”

他倆慢悠悠地走著,似乎耗盡了力氣,這時,雪依舊下著,小了些,是小指甲大小的雪片,比先前的鵝毛大雪稍微好些。我看他們走近了,趕忙返回根據地,準備好氈子和熱水,等遠遠地看見牧覃,我便像母老虎一樣地撲到幼子身旁,用氈子來回揉搓著他凍地紫紅色的小臉,給他喂熱水喝。

戴蒙噤住聲,他筋疲力盡,牧覃後半段是被他背回來的,我遞給他一瓶熱水,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卻在帳篷裏打禪靜歇。牧覃也好不到哪裏,一天的勞累化成深深的疲倦掩藏在麵部,我輕輕摩挲著他可憐的小臉,不忍心地心裏一酸。他緊鎖著雙眉,閉著眼,氣喘如牛。

山上人愈來愈少,戴蒙剛歇一腳,便馬不停蹄地收拾起裝備,我則把牧覃緊緊抱在胸前,天空低沉地仿佛站在額頭上的猛獸,戴蒙麻利地收好雪具,在夜幕完全降下之前,我們跟著最後一批人群搭了小火車下山。先在鎮上吃一頓簡單的晚餐,回到小旅館時,牧覃已經睡熟,我拿熱毛巾幫牧覃擦臉擦腳,擦到額頭時,我依稀覺得牧覃許是發燒了,便叫戴蒙,讓他來摸一摸。

“沒事。小孩子的體溫平均比大人要高些。”他肯定地說。

盡管如此,我還是喂了一些退燒的糖漿,擠到牧覃嘴裏,又口對口地喂半口溫開水,這個過程細致而安寧,牧覃仍在睡夢中,安安祥祥。戴蒙許久沒有滑雪,這一次算是舒展了筋骨,早早便睡下了,我看了會兒地圖,上網查了明日的天氣,這才欠身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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