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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如他》——第十三章 10

(2011-02-26 14:01:37) 下一個



       10



這天傍晚,我一覺醒來,戴蒙早已不見蹤影。我到樓梯口向下張望。客廳裏擠滿了人,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讓和巴蒂西亞,玩耍的牧覃,戴蒙坐在沙發一隅冷眼看著,莫納夫人站在白漆紅桃木鏤空花紋餐桌前,背抵著純銀的老燭台,她也在冷眼旁觀。我自然起了疑心,正要一探究竟,這時,一角淺桃色裙擺,清風吹,飄到樓梯間,撲打著紅木扶梯,再看去,一個體態輕盈的女人背影。我頓感熟悉,待她終於把臉轉向我時,我不由地失聲,“艾瑪……在盧塞恩時讓身邊的女孩艾瑪……”,她是作為讓的朋友出現的,當然,莫納夫人詢問時,她自稱是巴蒂西亞的朋友,從巴蒂西亞自然而稍露苦澀的臉上看出她是默許了的。

此時,巴蒂西亞尚未向母親引薦她的朋友,我像一隻縮在暗處的獸,亮著雪一樣的眼睛看著眼前一幕。莫納夫人客客氣氣地跟艾瑪打著招呼,她請她坐下,她命巴蒂西亞去備些茶水,讓則不無拘謹地束著手站在一旁,戴蒙這會兒抓住了牧覃的小手,父子倆旁若無人地玩著。不消多久,巴蒂西亞端了一份檸檬醬點心和一杯檸檬酒,這些皆是她的最愛,巴蒂西亞總歸是真誠的,她樂於奉獻真心,並且通常不求回報。她開始向母親介紹她這位朋友,我忐忑地看著這場表演,竟有些坐山觀虎鬥的情調。

“這是我的好友,以前班上的,叫艾瑪。”

“您好,莫納夫人。”艾瑪看上去還算乖順,當然,她掩蓋了本性。許是她為這場重要的相會做足了準備,平常一身的妖豔(雖然我僅見過她一次麵,但從那一次的著裝便可看出端倪,她平日裏一定不是個乖巧的孩子),竟換成淺色T恤與淺桃色拖地長裙,一雙露趾白涼鞋,素淨的裝束讓人剔不出刺來。

“艾瑪?”莫納夫人騰地起身,這位平靜到慢性子的夫人動作之迅捷令我瞠目結舌,她站起來,姣好的麵龐由於過度緊張而略微繃緊,她的手一直攥著,仿佛扼住了命運的喉嚨,我卻感到一陣震顫。

“您的衣衫真漂亮,我喜歡您的發髻。”艾瑪嘴巴勤快又甜蜜,在平日,她定能討得歡心,讚美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毫無阻礙的,任何人也抵擋不住。

莫納夫人一動不動,她的眼睛昏暗且因為聚焦而顯得直愣愣,她似乎陷進一場回憶中,她費力撐開繃緊的嘴唇,幹巴巴地說了句,“很好。”誰也不知她這話的含義,也揣測不出這句白話後更深一層的意義。巴蒂西亞目瞪口呆,讓疑惑不解,那位艾瑪小姐更是局促不安,以為不知不覺中竟冒犯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這時戴蒙也從與牧覃的幼稚遊戲中拔出頭,牧覃更是眨巴著無辜的眼睛,戴蒙起先嘴角掛著笑,看見眾人迷離的眼神與莫納夫人怪異的表情,他的笑漸漸從唇上隱去了。

“你認識她,母親?”巴蒂西亞嚐試著問。

“歡迎你的到來,艾瑪……我要出去一趟。”莫納夫人說著,轉瞬拿了包消失在客廳眾人的疑惑裏。我趕緊拖著病怏怏的殘腳到窗前,我看見她一溜小跑地逃出家門,眼睛被心裏麵升起的淚打濕。

我聽見樓下一陣輕細的爭吵,聽見艾瑪在道歉,巴蒂西亞客氣地勸解,聽見牧覃一遍遍地問戴蒙,“奶奶怎麽了?她怎麽了?!”,聽見戴蒙無聲的歎息,他如何會知道,莫納夫人內心深處的苦痛怎會告知粗心的兒子?唯有我,局外人一個,隔岸觀火,卻無可奈何。

艾瑪早早離開府邸,讓把她一路送上車,巴蒂西亞蜷著胳膊在沙發上生悶氣,艾瑪的突然造訪使她既驚訝又氣憤。等所有人一走,她把怨氣一股腦地撒到讓身上,盡管她對他保留著最深度的愛,但怨壑難填,她終於忍不住衝他發火。

“為什麽艾瑪會出現在我家裏?”她隱忍,強壓著火氣。

“我邀請的,”讓並非不知巴蒂西亞滿腔怒火,卻硬生生地說:“我們需要談談。”

“你在向我示威?”

“不……”

有一陣子,我聽不見聲響,牧覃在我耳邊不住地嘮叨,戴蒙把他抱走後,這段談話才能重新被我記錄下來——

“……我一心等著,等著你給我戴上一顆小小的戒指,等著你把我送到教堂,牽著我的手宣布從今天起我屬於你……我一心等著,等著你畢業,等著我讀完高中,等著你我都工作,等著我們有能力建立一個家庭……”

“我對不起你,巴蒂西亞……”

接著是一陣抽泣,原本戴蒙貼著我,我貼著牆壁,兩人一起偷聽,後來他聽到巴蒂西亞的哭聲,甚是不忍,便抽回身,到陽台上抽煙去了,並責令我離開木門,閉上耳朵,“感情是他們的隱私,我們應當尊重而不是竊取;你別聽了,過來。”

我被他生硬拉走,隻好在陽台上一邊嗅著淡淡的煙味,一邊心懷遺憾,並且不時歎氣。

“你好像對讓和巴蒂西亞的感情特別關心。”戴蒙忽然說,從他的話裏,我望見了一大片酸溜溜的梅林,並且,我注意到,他說的是“讓和巴蒂西亞”。

我推他一把,帶著懊悔的神情說:“多管閑事,是我的美德。”

他不再吭聲,我試圖做些解釋,又怕越描越黑。我站在他身旁,一支煙握在他手裏,另一手叉在腰間,不一會兒,便登陸到我的肩頭,我看看他,他故作若無其事狀,眼睛更是不敢看我,甚怕我這雙心理醫生的眼睛。

我坦坦蕩蕩地靠上他的胸前,如大多數老夫老妻一般,他握著我的肩,一起看著窗外的風景,看一顆日頭從西而落,看著絳紫色、橘黃色的霞光慢悠悠地攀上玻璃窗,映照在我和戴蒙先生的臉上。

莫納夫人是傍晚散步回來的,我看到她悠閑地邁步時,戴蒙先生正依偎著我,溫馨地閉著眼,享受著微風,便推他醒,輕輕道:“媽媽回來了。”

他那兩片層巒疊嶂的眼皮利索地往上翻,露出一對眼波流轉的美目,他順著我的手指瞧了瞧,長舒一口氣,接著看著莫納夫人一點點走近,他忽然問我道:“為何中午她的反應那般異常?她一定在躲避什麽,興許跟那個叫艾瑪的女孩有關。”

“也許吧。”我敷衍著,雖知詳情,但並不能告知他,我在心裏默默期許未來他的諒解,推了推他,說:“你去問候一下,順便準備晚餐。”他答應著,並認為理所應當。

戴蒙做了豐盛的晚餐,我早已伏在床頭睡熟,他便沒叫醒我,巴蒂西亞心情沮喪,推說不餓也沒下樓,莫納夫人叫人端半塊披薩進屋去吃,莫納先生算是較為正常的一個,他與戴蒙麵對麵坐著,父子倆時不時閑聊,氣氛偶爾和諧,但多為尷尬,他們平靜地吃完晚餐,各自回屋。紅桃木餐桌在橘色燈光的照耀下像個欲哭鼻子的小孩,滿桌的食物隻打開了一道小縫子,戴蒙盡興而做,掃興而歸。所幸,等我睡醒,還是會餓的,他進屋時順道端來了我的晚餐,一碗溫溫的肉粥,一塊披薩,一份純素沙拉,一小杯果汁。

醒後果然極餓,但已是淩晨,飯菜涼透,我咕咚喝下大半杯果汁,挑了幾根青菜葉,稍稍抵住了饑餓。戴蒙正趴在書桌上的電腦旁,不住地寫寫畫畫,我抓一條毯子給他披上,他才從專注中騰出時間關注我,當然,我用餐的狼藉聲他並未注意到。

“早些休息。”我叮囑他,聲音中揉碎了千分柔情。

“好。”他答應,立即關掉電腦,把身子從座椅上拉起來,效率之高令我始料不及,我目瞪口呆看著他去洗澡從盥洗室出來擦頭發睡到床上,也忘記了感歎。

“快睡吧,你肯定累壞了。”

“嗯……嗯。”我顯得愚鈍,愣愣地鑽進毯子,正打算閉眼,卻聽見他斷斷續續地似問般地說:“但願明天的飯不用剩下。”

“戴蒙,”我叫他,“你聽說過艾瑪嗎?”

“我猜你說的並不是今天在家做客的女孩,”戴蒙回答道:“我從未聽說過艾瑪,隻是大概猜到母親異常肯定與叫這個名字的人有關。”他翻個身,把我夾在懷裏,說:“別胡思亂想了,先睡,你要好好休息。”

我點著頭,卻抑製不住地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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