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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如他》——第十四章 1

(2011-02-28 12:21:0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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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的霧。清晰的早晨。一個女人背對著我躺在床上,被子罩著桃紅色的串串碎花,我裹著粉白浴巾赤腳走出,站在光潔鏡子前翩然地,轉了個圈兒,嫵媚地甩甩濕淋淋的頭發,水珠兒漾到了鏡麵上,泛起凸凸凹凹的粼光。

我開始更衣,挑一件素色長衫,碎藍色薄牛仔褲,頸上係一條豔紅色蘇州絲巾,門外有人催促,我匆匆應一聲,情不自禁又在鏡前轉上一圈,諂媚一笑。

又聽見有人高聲叫我,聲音裏摻雜著焦急,甚至是不耐煩,我跟鏡子道別,慌忙拿了手提袋就要開門——這時,屋裏的大床咯吱叫上一聲,音小,我卻恰好能聽到,我回頭看去,那個女人掀起碎花套的被子,從床上輕盈而下:她穿著純白色睡衣,前襟上繡著一大朵玫瑰花,花開得鮮脆欲滴,開得豔麗非常,我朝她微微一笑,說:“不再睡會兒?洗漱完下樓去吃早餐,不知什麽急事,我必須立即出門,千萬照顧好自己!”

我雖能清晰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卻不知她為何出現在我的床上,並且讓我說話如此親密,她倒不是我的姐妹,卻像是仇敵——她有一雙幽怨的眼睛,時刻盯著我。

“蘇提,你認得我嗎?”她猙獰地笑起來,像一朵食人花。

“不認識,”我仔細端詳她的麵容,有些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便問她:“你是誰?”

女人頂著茂密的褐色長發狂野地笑起來,笑出極大聲響,又猙獰可怖,她笑了一會兒,停了,抬起頭時,我愕然發現,她那白皙的臉上淌著兩行血淚,眼睛裏的血不住湧出,不住從那兩條血跡上淙淙流過,我尖叫出來!

“我可是你的財主之一呀,我是你的谘詢人,你怎麽不記得了呢?”女人聲音空洞,普普通通的話從那張嘴裏吐出,仿佛屋裏什麽都沒了,隻剩下兩個對決的人,她的聲音甚至有了疊疊的回聲,徹骨的寒冷。

我苦苦思索,無果,隻能被動聽她敘述。

JosinaeJosinae,這下你記得了吧?”她的笑換成了少女真切的愉悅,我不由得一陣慌亂,心緒不寧,睜大眼仔細瞧著她,那兩行血淚,依舊震懾心魂,“你好,Josinae。”

我故作的淡定顯然激怒了她,她從床上一躍而下,刹那間便來到我跟前,她揪住我的頭發,用力地扯。我跟她麵對麵站著,她臉上的血離我不過咫尺,我甚至能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身上撒的香水味也遮擋不住,我渾身亂顫,不可克製。

“嗬,”她輕蔑一笑,手仍舊抓住我頂上的發,力道不容輕視,我盡量踮起腳才能減輕些痛苦,她比我高出一頭,所以並非我不掙紮,而是,實在無能為力,她又笑起來,“報應啊,報應。”

我的臉瞬間白了,不,紅白相間,像這個國家的旗幟。

“我早就勸過你,不要插足別人的愛情;早就警告過你,你們不會幸福,哈……”她大笑著,甚至笑出了眼淚,臉上的紅豔豔的血也淡了些,卻遺留一道深深的痕,我瞪著她,也不反駁,她自己笑了一陣子,終於又說:“上帝真是公平,報應來得真是快……我早就說過,你們傷害了我,你們不得好死……”

“你們傷害了我,你們不得……”她說到此處時忽然輕蔑地看我一眼,慘然一笑,乍地目光變得凶狠,“好死!”,說著那手嗖地從頭頂移到我的脖子上!

她死死地扣住我的頸,使勁掐住。我本能地掙紮了片刻,最後隻覺得天旋地轉,喉頭像針紮一樣,呼吸提不上來……我想叫喊,卻感覺渾身酥軟,睡意濃厚,最後,我飄飄然地,向下墜去……

 

“戴蒙!”我叫道。

suesue!”

sue!”

這叫聲中掛著哭腔,我推開厚厚的眼皮,眸子上投射了一些光線,迷迷糊糊看見一堵白牆,手被人緊緊抓著,口幹舌燥,幹咳兩聲,很快一杯溫水遞到嘴邊,本能地啜一小口,隨即疲倦地閉上眼,卻支著耳朵。

“媽媽,sue醒過來了!你快過來看看!”

一陣慌亂的步履聲,木拖鞋、塑料拖鞋和布拖鞋的霍霍聲,終於清靜下來時,緊握住我的那雙手鬆開了,一陣涼爽,旋即又被另一隻更熱情的大手攥住,一隻小手戰戰兢兢地攀上我的臉,輕輕撫摸著臉的輪廓。

大手的主人喚著,“sue,醒醒,我是喬治亞!”

小手的主人喚著,“媽媽,你起來吧,媽媽!”

我的兒子,牧覃!我猛地睜開眼,眼睛因強烈的光照而迅速眯上,最後,漸漸睜開,卻仍舊忌諱光,我一聲不吭,衝周圍的人報一個殘缺的微笑,便不得不鬆弛肌肉,卸下表情。

“感謝上帝!你終於醒了!”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醒過來,莫納夫人這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巴蒂西亞照料著我,端水喂飯。到了下午,我漸漸恢複,莫納夫人這才問到原因,她問得委婉,小心翼翼照顧著我的情緒,又不失關懷,她像一位真正的慈母,輕柔地撫摸我的發跡,“sue,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你記得,我們都在你身邊,沒有什麽大不了。”

我點頭,揚起嘴角慘烈一笑,最後,我還是決定要告訴她,免得她胡亂猜測更是擔心,當然,我說的並非實情,“我跟戴蒙吵了一架,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不起,我倆的事不該讓大家陪著擔心的……”

“不要這麽說,”她臉上滑過一絲狐疑,恰好被我收進眼底,但她最終無奈地相信,“不過可不像是小吵小鬧;你病了,戴蒙徹夜不歸……我雖然不便插手,但是,sue,我希望你們能妥善處理。”

“好的,媽媽。”我乖順地答著,的確,自打上午醒來,並沒見到戴蒙先生,家裏也沒人提起他,仿佛他是個共同避諱的話題,我亦謹慎地避免提到戴蒙以及關於那位先生的消息,巴蒂西亞小心翼翼,莫納夫人小心翼翼,連平日裏不大露麵的莫納先生也是小心翼翼,我忽然感到很孤獨。為了給我一個絕佳的睡眠,莫納夫人攬下照顧牧覃的任務,她哪裏知道,不知不覺中,她已剝奪了我最後一個能快樂的機會。

好吧,我悶在房子裏,悶悶不樂,身體康健了,心情憋屈。秋天漸盡,每日太陽出來遲了些,落得早了,天氣越發幹,越發冷,樹林依舊是大片的綠色,然而,若是你漫步在林子中,踩著咯吱作響的層層落葉,便也要同我一般感歎一聲:冬天來了!我把椅子搬到窗前,拉半扇棉布簾子,披一塊羊毛毯,抱著雙臂,望著寥落星辰——不過是七八顆花生仁大小的星星,望了一會兒,眼睛都倦了,卻毫無困意,白日裏我整個地躺在病床上。我又枯坐了兩個鍾頭,晚上十點,我預料到今晚恐怕要徹夜難眠,所以情緒更加焦慮。我一直試圖用學過的心理學知識強迫自己不觸及心靈禁區——所有與戴蒙先生相關的領域,而且,到目前為止,做得算是不錯,即使我百無聊賴,即使我枯燥地盯住一棵鬆樹頂上的月光,我心裏所想,也絲毫不是那位先生。

又等了半個鍾頭,萬籟俱寂,林子裏咕咕叫的莫名鳥兒怕是也入眠,像這幢大屋一樣。我從椅子上站起,蹣跚地邁著步子,久坐使我雙腿有些麻木。我開了門,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客廳黑漆漆一片,廚房亮著微光,來自牧覃的一套夜光廚具,有些餓,便決定去廚房拿些巧克力。我也不開燈,雙手抓緊欄杆,摸索而下,打開冰箱,拿出兩片巧克力,一小盒奶酪,關上冰箱,目光落在桌上一瓶葡萄酒上,我毫不猶豫抓起,拾級而上,匆匆關上屋門。

把食物放在地板上,從床上抽掉一塊厚毯子,鋪到另一塊地板上,自己坐下,再把食物轉移到毯子上。我沒有吃巧克力和奶酪,反而,開了葡萄酒,卻不用酒杯,抓起瓶頸,一仰頭,抽進嘴裏。

酒不烈,卻嗆得我不住咳嗽,怕吵醒家人,隻得把臉埋在枕頭裏,藏在被子裏,這才舒心地咳上一陣子,直咳得臉紅脖子粗。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眼淚早已沾濕了半塊枕頭,強忍著才沒有決堤。我從衣櫃裏隨手摸到一條灰色毛呢大衣,穿在一條淡綠色絲質裙外,又翻箱倒櫃地去找一雙綠色小跟皮鞋,拎在手裏;隨手把頭發一挽,扣在頭頂,卡一個白色珠片蝴蝶結,最後,從戴蒙平日喜穿的風衣口袋摸到了車鑰匙。我掂好所有物件,拿了幾張錢,躡手躡腳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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