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是在一個雨後的傍晚舉行的。沒有太多人參加,因為那個剛逝去的生命尚未有時間去接觸更多的人,愛更多的人並且被眾多人愛著。他帶著遺憾離開了我與戴蒙。他穿著潔白的長袍子,緞的質地,純潔無暇的光芒,遮蓋了身體周圍環繞著的百合。他安靜地躺著,如無數個傍晚,我摟著他熟睡時一個模樣。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光停駐,蠟黃色被雨天遮擋,轉為蒼白。瘦骨嶙峋。
我穿著白裙子,依舊母子裝。在他生前,我買了許多套跟他一起穿的衣服,從兩歲到二十歲,也曾親自設計過一套,那衣服正穿在身上。白長袍,本打算補充洗禮時能派上用場,孰料,竟是如此收場。
他個頭小小的,不過一米多長的身軀,躺在一張水晶的床上,床特意做得很長很長,先生怕十年後二十年後他會長高長大,一張小床會憋屈了我們深愛的他。
我沒有哭,先生亦沒有,他的淚已經幹涸。而我的淚,尚在心間凝噎,彎彎曲曲地不肯流出。然而,當我與先生齊齊站在水晶床前看著他時,他的嘴角,他的臉頰上,不經意地,透出一撇燦爛的笑容,如他無數次真切璀璨的笑一模一樣。仿佛在說,媽媽,爸爸,我愛你們。
先生直挺挺地站著,臉極度扭曲,若是他還有淚,一定要墜下的。我扶住水晶棺,若是慢些,怕是已經昏倒在地。
晚上,雨停了。月明星稀。
明天是安葬的日子。先生在做鬆木墓碑,上麵寫著:
生命因為短暫而極其壯美。
愛你的媽媽和爸爸。
一切進行地順順利利,心碎以後,並無感覺。看著先生樹墓碑,心裏平平靜靜。拒絕火葬,即使非要這般不可,我死活不肯,最終法容了情,得以保全他的小小瘦弱的身軀。選了一個大晴天,碧空,無雲,先生親自鏟土,刨地大而狹長,最
先生摟著我的肩膀,作為支撐。他像一片書頁,白而單薄,反倒是由我支持著他。我保持著極度的冷靜,我無悲傷流露,我顯得安寧而恬淡,我顯得不正常。這更讓先生擔心。
葬禮結束後,我褪下白裙子,換上平日裏穿著的彩衣。我不避諱他的殂謝,荷葉裙,紅衫子,木屐。麻木、近乎冷血地對待他的離去,殘忍地將他的離去拋在腦後。我嚐試設計服裝,將稿子寄到盧塞恩,再由店裏加工成成品,上市,竟也大受歡迎,一些從前買我添加花樣的顧客照樣眷顧這些新衣。見朋友——安娜、曼如和高橋宋玉,跟他們談天說地,溺在一起。呆在先生工作的地方,看著他勤懇認真地畫設計圖,看他四處測量,送午餐晚餐。回了趟大連老家,侍奉父母,真切歡笑,等再回到鄭州,便閉門不出了。
白日裏,我馬不停蹄,熱火朝天。
唯有到了夜晚,先生熟睡後,行屍走肉地從床上爬起,點一支昏黃蠟燭,一遍遍翻看他的照片,卻始終不肯掉下一滴眼淚。天快亮時,熄了燈,若無其事地去睡。
一切皆安排妥當。
跟盧塞恩的店解除了合作關係,與朋友也斷了聯係,整日呆在家中臥房,先生見不著我人。
於是,我自由,得到了解脫。赤條條再無牽掛。我開始哭泣,怔怔地往哪裏一坐,眼淚自動墜落,痛,像潛伏在身體裏的病毒,過了漫長的潛伏期,終於發作。一發不可收拾,痛入骨髓。先生慌張失措,他一早就怕這種情況出現,欲請心理師來調節,我製止他,說,怕是控製眼淚的神經壞了,我並不想流淚,卻是不由自主。先生大駭,卻奈何不住我的固執。我坐在沙發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隻是流淚。我知道,如果不把眼淚流光,是不會停止的。
牧覃,我的孩子。
有一天早上,我很晚才醒來。先生正在做早餐,我聽見刺刺地燒飯的聲音。我躺在床上,四肢無力,能感覺到眼淚在臉上盤旋。先生做好飯,叫我起床。
提,這是怎麽了?你怎麽了?
先生抱著我,他的手在顫抖。
我早已料到,安慰他說,幫我擦掉好嗎。
他哆嗦著手,顫顫巍巍觸碰我的臉頰,用潔白的袖口使勁蹭著我的眼角。
我睜開眼,四下裏一片昏暗。而先生的袖口上,是一攤明亮的鮮紅。
我深愛你,我的孩子。
完。
盡管十分不舍,但是有些故事雖然是由作者構造的,但並不全然受作者控製。這個故事即將結束,誰也阻攔不了。我亦不想畫蛇添足。
謝謝所有喜愛她的讀者。
這本書寫在我十七歲時,耗時兩年,到十九歲的七月一號寫成。所以,一定有許多稚嫩之處,謝謝各位的包容,能耐心看完。
我在嚐試詮釋一種愛情,但是,很顯然,我沒能脫離矯情。小說,離了愛,是不能存活的。人當然也是,我一直在試圖解釋愛,後來發現,這世上,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往往這些東西又都是金貴的,且朦朧態比具體態更加珍貴。
但我是個執拗的人,會一直走在追求愛的道路上。
我在,故我愛。
鄭明光 11年3月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