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還沒亮透,天熊來上早班,進更衣室覺得氣氛異常,換好衣服上爐台,竟然隻有一個甏爐有人挑料和開模。一大半人不見了,有幾個人在一堆說話,詭異的笑。董門板沮喪地垂著頭,一人想心事。自己班的人也沒幾個人,艾班長也不在。莊文也在問人呢,有人說“廠部出了事了。”
天熊下山門去廠部。隻見廠門口有兩個民兵,拿著長矛把守著。黑漆木樓深處的總值班室前人最多,一撮撮的人聚頭私語。門口是基幹民兵副排長阿鄉和昨日夜班的複員軍人胡洪根,拿著沒子彈的步槍站崗,像一對門神,表情嚴肅。廠部領導於瞎子、卞福、歪歪和夜班的包班長、艾班長跑來跑去,神情緊張。天熊奇怪,這廠又沒有尖端保密技術,特務來幹什麽?要麽是小偷?總值班室裏是一、二張破板床,他進去過,沒值錢東西的。
人群裏有沒換工作衣的周先生,笑眯眯的,看見天熊,拉他到值班室小窗口。看過的人退下,讓他瞧,天熊隻見明亮日光燈下的床上,有個白布被單包著的大東西在蠕動,有些微的壓抑的抽泣聲,像是女鬼。他汗毛凜凜退下······周先生又讓他換個角度看,好像是屋角有兩個男人站立圍著,裏麵一個短褲赤膊的人抱頭對牆角坐著,看不出是誰。
傳呼電話的人夜間休息,領導們緊急招來司機,廠部的卡車已經開出——接一把手老黃來處理!
在廠裏人眼裏,蛤蟆喜歡和女學生胡調,嘻嘻哈哈,也是正常的——他三十多了,還沒有結婚!胡調隻是動嘴,不見他動手動腳。他和廠裏女工也沒有風流韻事,幹幹淨淨的,好像讀過點書,有身價了。沒想到昨夜總值班的蛤蟆,把學徒才滿師的女學生春蘭弄在一個床上睡······黨員卞福和皮蛋壓陣,布置好民兵,作出決定,瞎子和歪歪砸開窗子,後半夜衝進去活捉的。
昨天是中班的春蘭和國容是一個班的,人很陽光,相貌、個性都沒特點,沒有心機。家裏是紅五類,沒有一點問題的老工人家庭,哥和姐因此是外單位極左的新幹部,有點名氣的。但她不鑽營,不求上進,不靠攏組織,也不靠攏華僑,就喜歡蛤蟆和她亂開玩笑,笑得透不過氣。人有點懶,開模技術差,像吳小蓮。她好像天生缺心眼,教不會的。她對國容尊重,國容當她小孩子。人是充分發育了,胸脯突出,難怪蛤蟆要起衝動。他也隻弄得到她了······
人群裏鹹雞、顧青娥、三進山城很興奮,說下流話。睡在廠裏被鬧醒後一直在場的汪廠長道貌岸然道:“這個人是一貫的,看老黃怎麽幫他了。”麻叔一臉穢褻的笑。順風高興道:“要洗牌了。”夜班的人陸續準備回家,等不及看延續的好戲了。他們說是半夜三時,春蘭的爺騎自行車尋來了,說平時中班十二時就到家的女兒不見蹤影,會不會路上出事?聽說已經沒女宿舍了······包班長親自去尋總值班蛤蟆。摸到那裏,聽見有曖昧的女人聲音,粗中有細,也許想看蛤蟆笑話,告訴了蛤蟆死對頭的黨員胡洪根。胡蘿卜不告訴同班的好友門板,馬上通知卞福,不一會頭頭都到了,於是······
天熊回到爐台,菩薩冷笑道:“沒想到你也蠻起勁的,有啥收獲?”天熊不理她。門板下班了,對天熊感慨道:“都是自私!自作孽!”天熊道:“就是。”門板對天熊現在是尊重了。
老陳、蔣仁昌他們一幫老的,都在翻蛤蟆的老賬,說從前見他如何好色······老陳又吹了,說他早料到蛤蟆要出事。
“嘀嘀!”本廠的卡車進弄堂後在山門口停下。駕駛室裏走出老黃,一瘸一瘸上五台山,麵孔嚴肅,誰也不理。人們識相了,男的拿起鋼槍,女的坐上開模位置······老黃進廠部,自顧自走進檔案庫外層的支部辦公室。幾個頭頭馬上密集了,不一會開門了,讓大家散開,回家的回家,有崗位的回崗位,廠裏安靜下來。
皮蛋和喜蛋傳達老黃指示,讓春蘭穿好衣服,帶進檔案庫深處,由他親自來問。蛤蟆先晾在那裏。吩咐民兵都消失。
爐台上可熱鬧了,大家一邊幹活,一邊猜測是怎樣的故事。興高采烈,像過節一樣。這類活捉的事從前每年有的,但現在是文革,少多了——可以安政治帽子,說是階級鬥爭動向的。工宣隊弄女學生是要判刑的,全市公告······最輕也要送區民兵指揮部,算是人民內部矛盾,關上一年半載。這要看女方的口供、老黃的態度了。
下午一時,離下班還有兩小時,團支書歪歪和副支書喜蛋來到爐台,和艾班長通氣後,帶天熊、莊文等人去會議室,提早開團青學習會。已經烏壓壓的都是人。中班的國容遲到,她是提早來參加班裏學習的,一看全廠的小青年在,驚疑的笑道:“有最高指示了?”
眾人發笑。領袖有新指示,都這樣突擊學習的,有時還上馬路遊行。順風笑道:“你講對了,不過不是北京的最高指示,是我們綠葉廠的。”歪歪也好笑,叫喜蛋跟她說一說。喜蛋附她耳朵講,國容臉無故的紅了,滿臉怒氣。在人群裏尋找天熊,對一對眼,閃開了。
墨汁瓶、毛筆、白紙由人送來了。歪歪說大家先議一下,然後每人要寫大字報,狠狠批判蛤蟆。歪歪文化低,能力差,但卻是新黨員,蛤蟆是一有空就諷刺他,兩人是對頭。現在可以報仇了。喜蛋補充道:“黃書記說現在他們還不老實,要造成壓力,才肯坦白,所以分工一下,男的批蛤蟆,女的批春蘭。知情的要好好揭發!”
門板縮在角落裏,歪歪道:“董老師,蛤蟆跟你關係不一般啊,老黃可能找你談的。你主動一下,先揭發麽。”門板很壓抑的點頭。順風很輕鬆,笑道:“知情人,這種好事情又不會跟他商量的!”門板感激道:“就是這樣!我也恨透了。”
歪歪對天熊道:“小梁,你文化好,你帶個頭,先寫一張。”
“寫啥呢?”
歪歪噎住,不以為然道:“我看見他跟你講話的。”
“有的。他的話我不會批。”
“我來分析,你講。”
“他說綠葉廠別人的話可以不聽,老黃的話一定要聽。”
“還有呢?”
“沒有了。”
歪歪抓頭皮,又道:“小蘇啊,你跟春蘭一個班的,你們馬班長說春蘭頂聽你話的,你要揭發啊。”喜蛋也道:“對,你的大字報一定有份量的。”
國容怒道:“吃牢我幹什麽?”歪歪道:“這什麽話,你是老團員,有責任。”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弄成這個樣子,不到綠葉廠會這樣?你們有責任!”
順風喝采道:“好!我也這個意思!”中班的叫哥哥、唐一萍她們才到,在窗外聽見國容說,也亂嚷道:“講得好,我們小蘇就是有水平!”
“歪歪,你們做幹部的曉得他底細,應該你揭發!”
“蛤蟆最早看中的是啥人?自家講,不要裝贛!”
“他不是最歡喜喜蛋麽?手摸發摸發的。”
歪歪勸莊文道:“你的字好,你寫一張批春蘭的。”菩薩虎起臉:“我不寫!不認得的!這種人自家跳河算了,還有什麽臉活著!”
兩個頭正發窘,皮蛋進來了,對歪歪附耳說了兩句離開,歪歪得意了,機密道:“你們講得也對,蛤蟆底細,小青年怎麽知道?現在領導說可以透底了!”於是對聚攏來的青年,說起什麽道士的私生子,住在廟裏;因為說反動話拘留過;又是十幾歲中專時就有相好,人家想斷——他要掐死女方;以後一直有相好,有夫之婦······國容先還聽著,後來光火,起身走了。菩薩跟著出去了。一萍她們馬上填她位置,要歪歪講詳細些,不要遺漏。說的和聽的都眉飛色舞。順風擠到天熊旁邊,傲然道:“如何?我沒跟你說錯吧?我的情報!”
講盡了興,阿鳳思索道:“這種人,為啥叫他做領導?”喜蛋道:“他造反早麽。”順風道:“瞎說,文革前他就是幹部了。”歪歪點頭說是。
阿鳳道:“春蘭是戇女人,大家看得出的。蛤蟆應該開除出廠,我來寫這張標語。”歪歪高興道:“好極,你寫了大家簽名,集體要求麽!”為她鋪紙遞筆。順風遠遠聽見,冷笑道:“一個常委,連砍幾級,比老百姓還高,開除!”天熊同意道:“不可能的。”
一萍突然狡詼道:“歪歪,昨天你又不是總值班,怎麽來的?”
“於瞎子來叫我的。”
“瞎子也不值班,他怎麽曉得?”
阿鳳領會道:“廠裏準是要搞掉一個人了,布置這一套。真的廠裏頭頭就蛤蟆一個人騷?”順風道:“有點意思。”喜蛋溜走了。
歪歪氣得臉正了,嚴厲道:“你講話要負責。”
銅湯癡笑道:“歪師傅,昨天半夜啥人第一個進去的?”歪歪自恃有功道:“是我,瞎子撬開窗,我跳進去的。”
“進去怎麽樣呢?”
“我亮手電,把衣服褲子搶在手,從窗口丟出來。”
大家說歪歪聰明。叫哥哥問他看見什麽了,有沒有用手摸,“你臉紅幹什麽?”
歪歪哭笑不得,忽然流流賴賴道:“媽個皮,我們結過婚的,誰稀奇這個!”
阿鳳寫成標語,正好阿鄉過來,歪歪讓他去貼在廠門口。門板已寫成一大張“揭發管福林的資產階級思想”,也去掛出來。歪歪高興,催順風和天熊寫。
玲玲從窗口路過,順風叫住她:“怎麽樣?”玲玲老黃審春蘭作記錄的,最了解情況。玲玲見這麽多人,隻是笑。歪歪、順風跑出去,於是玲玲說基本已摸清了。開始女的態度不好,說不要你們管,我要尋死。老黃打電話叫她爺娘來領回去,以後不用上班了,她才軟下來。經過都倒出來了,蛤蟆沒辦法否認,但態度不好。順風道:“老黃訓他沒有?”玲玲不肯多說,隻說是皮蛋、卞福在審蛤蟆,轉身走了。
天熊看早班下班時間到了,滑腳想溜,歪歪說不寫不能走,就寫公安局拘留的事,老黃說的。順風拿筆道:“算我倆的。”天熊說慢點,問原話是什麽。原來是蛤蟆在初一時,接同學的口說了一句“老蔣不是想反攻大陸嗎?他曉得這情況會怎麽樣?”就這一句。天熊對歪歪道:“我看寫不得。老黃現在不想整死他了,這樣寫要壞事,你還是去請示一下——”
順風道:“妙!老黃是要保他的,不肯做絕。你現在就去,把梁天熊的話算你自己的話,老黃保證喜歡你。馬上要升了,頭子活絡一點。”一萍道:“歪歪還要升?”順風道:“明擺著的,蛤蟆的空缺誰來填?皮蛋、玲玲都不合適,老的填老的,就是歪歪了。”
歪歪道:“小梁你不許走,我去一下就來。”不久轉回,歡天喜地道:“老黃真的改想法了,說暫時不寫了,你們走吧。”大家哄笑散了。
三天後,在食堂召開批鬥蛤蟆的全廠大會。聽說春蘭也要現身,會場擠滿了人,要看看怎麽回事。
蛤蟆低著頭,原是想好要態度卑下、接受批評的,可是一見門口的大字橫幅“流氓分子管福林必須低頭認罪”,心裏氣惱了。他不想想,不寫通常的“階級鬥爭新動向”“蓋子終於揭開”,已經在幫他忙了!皮蛋、喜蛋一左一右,夾著他站指定位置,像看守犯人。麵前是兩個八仙桌拚的主席台,麥克風後是於瞎子和卞福兩人。老黃果然沒來,不肯拉破麵皮!蛤蟆有點安慰,也少了懼怕之心。
“現在批鬥大會開始,請大家安靜”,主持的卞福宣布道。廠裏不熟悉此人,新調來才半年,替老黃負責擋案工作。他四十多歲,淡眉毛,沒胡子,倒三角的小眼睛戴副近視鏡,臉蒼白沒血色,人又癟又小,像不見太陽的豆芽菜,也許和成天孵檔案庫有關係。他是老黃原先廠的屬下,文革前已做到副支書,遲遲得不到群眾解放。老黃知道有匿名信告到上級,說他隻提拔漂亮女學生,於是要求上級把卞福調來的。老廠的人叫他太監、蝙蝠,確是很傳神的。綠葉廠的人對他印象不佳,認為他在給老黃出壞點子。而據順風的觀察,他不及老黃陰險,城府不深,一得意還會忘形。本來人緣是自己經營的,他的不得解放和老汪一樣,不會做人。
蝙蝠感覺發跡的機會來了,灰暗神情裏透出一絲興奮,做頭頭的老腔調又出來了,點上香煙,揭杯蓋吹一吹,喝一口茶。做手勢,對上來的阿鄉吩咐。阿鄉上前,對蛤蟆厲聲道:“人站直,頭低下來!”
蛤蟆大怒,反而頭仰起,腳還抖抖。坐第一排的歪歪、康老大、艾班長、胡洪根等人直搖頭。鹹雞怪叫一聲。蝙蝠沒法,說批判開始。上來第一個是阿鄉的新情人皮蛋,她是定調子的,拿了發言稿唸。她鑒貌辨色,不願太得罪人,而且這醜聞老使她想起順風,無故地心驚肉跳。她調子還是高的,態度不凶惡,很正經嚴肅。遠遠在後排看著的天熊,想起剛進廠學習班上她對蛤蟆逢迎的笑臉。唸完後響起口號聲,領喊仍是喉嚨嘹亮的門板,“打倒流氓分子管福林!”“批判管福林反動思想!”“不許腐蝕青年一代!”
喜蛋緊接著發言。她沒皮蛋偷巧,痛斥蛤蟆下流無恥,開出他無恥清單,包括想掐死女同學、弄有夫之婦,最後自稱代表所有被侮辱女青年,控訴他是魔鬼。蛤蟆怒目瞪她,喜蛋反正近視眼,不怕。
董老師上場了,悉悉索索翻一疊稿子。十三太保們瞪大眼睛,看蛤蟆的“結拜兄弟”如何表演。發言人先狠狠地凶他一眼,聲震屋瓦的一開口就罵他唯心主義、帝修反別動隊、流氓本質、狗改不了吃屎。蛤蟆覺得他是曲線袒護,所以不氣惱。後來揭發兩人間的對話,如何罵赤衛隊、十三太保,罵老黃投降派、沒良心,他沉不住氣了,覺出被出賣——他不知道這是頭頭們威逼他幾天,包括複員軍人的“好心啟發”,他才轉變立場的。其實也隻交代了三分之一。
太保們憤慨了,“媽個皮”“操那起來”“小畜牲”滿天飛,嚷嚷著要他回答:說過沒有?蛤蟆咬緊牙不吭聲。卞福推推瞎子,瞎子做衝頭了,喊道:“蛤蟆你裝死啊?回答!”沒有反應,瞎子拍桌子道:“媽個皮你別想過關!死到臨頭還神氣!”
蛤蟆一向看不起瞎子,按捺不住,回嘴道:“神氣了怎麽樣?”瞎子呆了,不相信自己耳朵,問別人“他說什麽”,沒麵子了,衝到他跟前想動手似的。十三太保喊好。瞎子吼道:“馬上送你指揮部,你老實點!”蛤蟆抬頭道:“憑你?你老實點。”兩人鬥雞似的對著眼。
瞎子駭然道:“你做的下作事體,活捉的,要我老實什麽?”
蛤蟆橫下來道:“廠裏互助金你拿回去自家用,有幾百元?你翻房子,一卡車的木頭方子,哪裏來的?”底下轟動了,瞎子著急道:“你瞎講,造謠,不許你講!”蛤蟆朝大會主席道:“我還有話,可以講嗎?”蝙蝠陰險道:“假的就是假的,你講麽!”蛤蟆揭發道:“去年廠部接到一批退貨,有點小問題的。瞎子他偷回家去,讓兒子去外麵賣,被公安局抓住,老黃叫我去保出來的。”
會場翻鍋似的熱鬧,老工人罵“都是王八蛋!”“老黃也是不長眼睛,用的什麽人!”“全是垃圾,通通下台!”“狗咬狗,兩隻狗!”汪廠長激奮地站起來,傲然四顧,好像表示隻有他是好人,鶴立雞群。好些家裏貧困的,哀求不到補助的,借不到互助金的,積怨很深,現在爆發了,破口詛咒。瞎子臉如死灰,猶嘴硬道:“胡說,沒這事,叫老黃來麽!”蛤蟆出了惡氣,臉上得意。
皮蛋冷靜,上前和蝙蝠耳語。蝙蝠點頭。於是春蘭由玲玲帶來會場,立在蛤蟆麵前。頓時四下寂靜。
卞福對低頭而臉慘白的春蘭道:“你揭發吧,慢慢講。”女子摸索一會,慌張道:“啊呀我的稿子呢?尋不到了,我,我不講了。”玲玲道:“剛才你不是在手上嗎?”女子道:“現在沒有了。要麽我們去尋?”
主席怒道:“你搞的什麽?敢欺騙我們!稿子是你寫的,總記得的,就這樣講!”
玲玲好言勸她,不要緊張。女子咬咬牙,拿出狠勁道:“管福林,他,他不是人!他的辦法是小恩小惠——”說不下去,眼睛潮了。
玲玲有事走了。卞福道:“不急,講具體,怎麽小恩小惠?”
“買話梅、瓜子、橄欖、大白兔奶糖給我吃”——台下哄笑——“後來帶我去郊區白相,還帶我去一個廟裏,我後來才曉得就是他家。他要和我,我不肯,又怕他是常委,要報複我,我還是不肯,他,他就強奸了。”
會場哄然,主席糊塗了,不知道審問的最新進展,驚喜道:“真是強奸嗎?”
“是的。”
蛤蟆氣得臉鐵青。瞎子高興,坐回主席台。卞福和氣道:“春蘭你態度是好的,說清楚,強迫你幾次?”
全場寂寂封音,聽得見她的喘息,猶疑道:“五次,六次吧?”
蛤蟆嘶啞的小聲道:“你別瞎講。”女子爆發道:“你個害人精,害得我不夠啊?你搞過多少女人了!還要掐死人家,你想弄死我吧,你弄呀!我的命苦啊,我不要活了!”皮蛋看玲玲不在,隻好上來勸,要她冷靜。
她嚎道:“我怎麽冷靜啊?我沒麵孔做人了,我不要活了,我的媽媽呀——”突然她衝上去對蛤蟆兩個耳光,蛤蟆不動彈。接下去是全體愕然了,她上去抱住蛤蟆的頭,臉貼著臉,哭喊道:“我不要你們管啊,要死死在一起,我的好人啊!”
兩人纏一起了,皮蛋拉不開,卞福喊上喜蛋,上前拉扯。不防他的眼鏡擠地下了,急叫:“眼鏡,我的眼鏡!”······
這時天熊已經出弄堂口了,聽春蘭控訴了幾句就溜的,後麵的鬧沒有看到。回家路上一直悶悶不樂,懷疑自己低能:男女這種事情,強迫有什麽趣味?······一、二百人的小廠也常委短委,芝蔴綠豆官,你爭我搶有什麽趣味?可是別人都不這樣想······入黨、做官、女人,這人生得意三部曲是如此深得人心!文革把什麽都撕破了,什麽都是假的,隻有這是值得的!
他沒有想到,這出戲的深處,也可能是認真的戀愛。
這時卞福爬在地上,好容易尋到破碎的眼鏡。大家拉不開,索性旁觀,看兩人抱頭痛哭······喜蛋和皮蛋趕去檔案庫,看見老黃和玲玲在,問怎麽是強奸,玲玲道:“誰說的?我不知道。”皮蛋道:“現在拉不開了······”
等瞎子、歪歪、康老大過來,老黃沉著臉,誰都不理。卞福尋膏布勉強粘好鏡片,似被痛打過一般,在老黃麵前,神情像犯錯的狗。老黃看看他,歎道:“你把事情搞亂了。”
會場人散去一大半。老汪很得意,對麻叔、順風、方九皋、老夏他們笑道:“看他老黃怎麽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