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眨巴眼睛,放他們走人。天熊給他一瓶啤酒,不敢拿。國容遞過茶葉蛋,他接受了,友好道:“炮是越南才拉回的,山挖空了,都是工事。”天熊問這廟的下院在哪裏,古文人的讀書處在哪裏。士兵果然知道,指點路徑,然後消失。天熊在亭子那兒席地而坐,吃野外午餐。國容不肯喝酒,頂文雅的。
天熊酒下肚,話多了。國容說她喜歡玩,可是隻去過寧、蘇、杭,串聯時不敢去北京,至今遺憾。天熊道:“我可乘機走了大半個中國。第一次跟一個同班同學,他半路不走了。第二次跟另一個同學。都是我指揮,我決定一切的。”國容道:“我就缺這麽個可依賴的。”
“所以拉練也不錯,出來透透氣。”
“你罪沒受夠?我是不想來了!大灶頭燒飯是香,可房東燒豬食也是它。吃的河水是清,洗衣服也是它。七裏橋那天,聽說公社有公廁,我和叫哥哥去的,是個茅草棚,我倆才蹲下,另一個門衝進一個當地男人,我們哇哇急叫。後來看明,一個門寫女用,另一個門寫男用,有這種事!還有,一天晚上我去房東家桌上寫信給姆媽,明天早上一看,哪裏是桌子,是個黑漆大棺材,我嚇得心跳啊,不要是凶兆······”
“鄉下人死腦筋,我們睡的柴房都有靈位,不好動的。人嚇人,嚇出神經病,你聽說了吧?”
“最難過是夜裏睡覺,老鼠、蜒蚰、八腳不去講了,那些瘋婆子每夜要鬧,講下流話,有的跟外廠男人在搭,生出好些事了。”
“這些事情,到哪裏都有。跟我們不搭界的。”
“對,我跟你玩,總歸開心的。”
兩人去了下院,居然有殘破泥菩薩,還有當地人燒香磕頭的痕跡。國容不顧他好笑,滿臉嚴肅地鞠躬,嘴裏唸唸有詞。那個古代大文人讀書處有意思,有草廬和石屋兩處,看出去風景絕佳。天熊拿出本子,描下模糊的石刻字,還信筆畫下速寫,國容很好奇。沿途有少量部隊簡屋。
下山後趕上回去的車,走回營部,太陽還沒落山。走過一家酒鋪,國容猶豫道:“我們進館子如何,不回去吃大鍋飯了。”天熊隨意,正要進去,迎麵出來麻連長為首的一夥,都醉熏熏的。大家一愣,當沒看見。於是隨便吃了點餛飩,怕到家後夥房打烊、注意他倆沒回來。
回到宿地,去廚房報個到,隻剩病號飯,領幾個饅頭了事。
好像神鬼不知。而女寢室那裏吵成一片,十來個外廠男民兵團團圍住皮蛋和喜蛋,漫罵和調戲。阿鳳、叫哥哥、銅湯她們在外圈很舒暢。本廠的人也有一些,遠遠地看熱鬧,孟漢是興高采烈。小田上來告訴天熊,今天去營部看演出,後來叫哥哥幾個被外廠男青年拉去下館子了。被皮蛋偵察到,回來就訓話,男民兵就來吵了。艾排長勸不開,也被嘲罵,現在去尋領導了。
老汪和蛤蟆勉強走來,上回爭吵後兩人不和,又在隊伍中沒了威信,更主要嫉恨皮蛋,所以幸災樂禍,隨意勸幾句,沒人理睬。指導員和麻連長來了,叫男的先放手。他們不依:“叫這婊子養的女排長和女班長認錯,否則我們解散了,自家回去,不受這個氣。”
張麻子急了,口口聲聲:我們今天剛受到區拉練指揮部表揚,市裏也知道了,要我們總結上去推廣呢,要維護團結。指導員說不顧全大局,也要顧全麵子。吆喝不住,麻連子怒道:“他媽的你們什麽廠,弄這種人做排長,放她過來,我來問!”
兩個蛋往外掙脫,圍住的輕薄狂笑道:“哦喲朝我身上擠什麽,看中我了?”“不要硬拖我呀,要嫁我明講好了!”“不要摸,我癢的。”
張麻子擠進去,喝令男的住口,讓皮蛋說。喜蛋哭得臉紅,皮蛋冷靜,伶牙俐齒說明事情經過。馬上被叫嚷蓋住:“造謠!胡說八道!老張,你讓這小娘子回答我們幾個問題,馬上放人。”麻子說可以,應該這樣。於是說皮蛋罵他們是垃圾廠、下作坯、流氓成堆,有沒有?
皮蛋語塞。這是有前因的,男民兵說慣了,比方說綠葉廠幾個女的,就說成綠葉廠幾隻皮,沒有惡意的,皮蛋聽不慣。
又問憑什麽教訓跟他們講話的女民兵,說回去要向老黃交代,不會放過她們,有沒有?肚皮餓了去一起吃碗點心怎麽啦,居然跟蹤!他們是階級敵人嗎,有沒有?
一概答不出。老張光火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說呀。”
“連長,你問她們:方耀是誰?哪個騷貨害他去外地了?”老張噴著酒氣,學說一遍。
“再問:順風是誰?獵狗是誰?人正派伐?”重複一遍,老張見沒反應,怒道:“好像你是連長,我是排長,比我神氣麽!上下級懂不懂?罵人家是垃圾,自己就高級了?你對汪指導、管副連長啥個態度,當我大老粗看不出?出來拉練了,還口口聲聲老黃!世界大了,不隻老黃一個人!”
艾排長上來講好話,老張緩和道:“講到底,不是個大事,你認個錯吧。”
皮蛋要麵子,正想措詞下台,喜蛋突然腳軟,暈死過去。男人們收斂了,往後縮。阿鳳她們上前,說她是老花頭,不用怕,低聲說起獻血的事。
天熊沒興趣看,早走了。國容遠遠的看著,不言語。
這次綠葉廠出來四十多人,男女各半。本來廠裏工人是男多女少,而學生進來是女多男少,陰陽平衡了。下流風氣收斂很多,女學生是兒女輩的,要講點麵子。男青年中最出名的孟承烈孟漢也來了,聚集了幾個比較相投的男青工,包括顧青娥的情人小田,每天呼嘯成行,表示高人一等。人年輕就這麽傻,有了道伴就神氣活現。第一天行軍結束就和阿鳳一幫女生衝突的,差點動手。是小囉囉鬧而孟漢作為頭頭出場的,他嘲弄鎮壓尤鳳珍道:“你這種麵孔,不照照鏡子!帶得出去的?”他算是五官端正,瞧不起阿鳳的相貌。阿鳳大怒道:“我有沒有人帶不勞你擔心,大家都曉得的。你有人要伐?忘記了?”這是刺他被玲玲甩掉,孟漢氣得無話,衝上去舉拳。阿鳳迎上去冷笑:“打啊,想蹲班房,好啊!”孟漢不敢下手,灰溜溜被拉走,成為外廠男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