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場要高檔,又要有“人氣',幾乎不可能,九重天卻做到了!這兒環境洋派,人物洋派,場地高敞,空氣清新,慕名而來的好手多起來了·····有的是她多少年前羨慕過的,現在向她表示榮幸······一般而言,舞場要熱鬧,首先是低價,但劣質煙的混濁空氣、下餛飩的擁擠,令清高的人、生活條件好的人沒法忍受····而高價舞廳,往往冷清,“沒有人氣”,瘋不起來——舞廳文化就是醉生夢死,瘋起來才有味!老烏和胡湄一向是茶舞,沒有 過晚舞,其實夜裏才真的瘋,人年輕,“叼模子”也多,找有錢的主,散場就一起走了·······九重天和別的舞場一樣。
下午的嬉皮士,十來個是有的,他們使平安有序的氛圍活動起來:一個長相凶惡的大塊頭,腦後一根辮子,義和團似的,單腿跪地,舉手牽女人圍他旋轉,飛起的長裙蓋沒他的臉······一個諢名湯團的頭奇小的瘦青年,和一個特肥的紅發女人對站,互相甩頭,如服搖頭丸。跳彈簧步時,兩人互抱臀部原地搖舢板。跳八路軍進行曲,小頭從背後摟住女人向前推行像抱個豬。一回他突發奇想,赤膊高舉張開的陽傘,遊走於人群中······沒人抗議,後來是女人罵他,把他拖岸的。吉特巴本是起源於牛仔的水兵舞,他們大揮手、大頓腳,突然把尖叫的女人舉在空中······有一天出現七、八個鴨舌帽和工裝褲的女人,她們成排的跳街舞,或前後搭肩沿池邊跳躍前進,像一條大蜈蚣······
胡湄專心看一個係黑蝴蝶領結的老先生跳獨舞,馬老師說這位華僑是原湯汁的扭擺舞。隻見他陶醉的合著音樂,手腳迅疾,像乞丐耍拳、像浴巾檫身、像厭惡現代舞的外國牧師形容的“是蛆——來自地獄深處的扭動”······
有個長發披肩的嬉皮士見她出神,過來搭訕,問她會不會別的舞、跳不跳迪士科,鼓動道:“阿姐你這樣水平、這樣身段,不跳拉丁太可惜了!講嚴重些,簡直是落伍······真的,我們現在連迪廳也不去,十年前我每天夜裏在JJ,那兒都是瞎跳。如今跳舞要上酒吧,跳什麽?沙拉沙、爵士、嘻哈、這老頭的扭擺舞!人都跳瘋了,外國人也來。怎麽樣,你先來看看?我們還能帶你去金茂,比九重天好······”
這以後老烏突然說有點事、脫不開身,是不是隔天來跳舞,又道:“你盡管來好了。”胡湄隻好點頭。
後來見到老烏,倒也情緒正常,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事。這天中場休息,老馬拉了兩個人來找“有光兄”裁決:解放前某處舞廳名字變更的是非。老烏幾句話,判得明明白白,幾個人服帖而去。老烏得意了,胡湄乘機問他“怎麽樣樣都懂像萬寶全書”,老烏道:“說來話長,我從小家在大馬路,家門出來,東南西北都是舞廳。米高梅、維也納、卡爾登、大滬、立特爾、仙樂斯、高士滿······家裏大人也去的,他們是去消費舞女,不帶我們的······我唸高中是四十年代,明星歌星領導潮流,新歌總在舞廳先唱,有一天表哥請我去聽歌,沒想到碰見女同學!那可是校花!人漂亮不用說,家裏開幾個廠的······她大方,來邀我跳,可惜我不會!以後我有心去學,上弄堂裏那種跳舞學校、速成班,教倫巴、華爾滋,地麵上畫腳印,1——2——3——4,踏上去就行······· 等 我學會一點去米高梅,女同學不見了······哈哈,幾十年了,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會跳舞,也許就成了舞伴,互相有了好感,可能要走另一條人生路了······”
胡湄大有興趣,想引他講下去,他卻住口了。不一回鼓號交響,下半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