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正文

米失的蝴蝶夢

(2012-05-21 09:41:47) 下一個

 第三章

 

 陳曉離開北京的那年,早春的一個上午,北京S音樂學院上空,聚集了一大塊烏雲,形狀好像一座峰巒層疊的大山,看上去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轟然倒塌下來,給這所學府造成滅頂之災!

下課鈴剛響過,秦超腋下夾著一本厚厚的書,從聲樂樓走出來,抬起頭望了望天空,自語道:“看來天要下雨了。”

秦超推著一輛半新自行車,從樓前的存車棚裏出來, 正要劈腿上車,胡靜向他迎麵走來。她身著藍底兒白色碎花上衣,黑色褲子,肩頭挎著一個藍色書包。

“秦老師,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胡靜說著,走到他麵前。

秦超是胡靜他們班的班主任。

“啥事兒?我們邊走邊說。”秦超繼續推著自行車走。胡靜轉過身來,走在他身旁。

秦超發現胡靜臉色蒼白,滿臉淚水,沒等她說話,接著又用平和而親切的語氣安慰:“別急,慢慢說。”

“我剛才接到弟弟的電話,我父親出,出車禍了,讓,讓我立即會家。”胡靜抽泣著說。

“啊,傷得重嗎?”秦超停下來,麵向胡靜站著,擔心地問。

“我弟弟說,父親傷得很重,兩條腿都被壓斷了,住進了縣醫院。”

“你回去看看吧。”

“我得回去,可是我沒有……”

“我知道你需要些錢,”秦超打斷胡靜的話說,“我正好剛領了工資,一共八十五元五角,你都拿去用吧。”

秦超從衣兜裏掏出錢,遞給胡靜。

胡靜接過來,數了幾張,把其餘的還給陳曉,說:“我有五十元就夠了,你還得生活。都給我,你咋辦。”

“我還有燕青的工資。你都拿著,窮家富路,而且你父親住院還用錢。”

他們推讓了老半天,秦超還是服從了胡靜。

過了半個多月,胡靜從家回到了學校。她像大病初愈,人瘦了許多,臉色憔悴,眼睛顯得異常大,呆滯無神,沒有了平時的那種愉悅,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靈氣,透著憂鬱和悲傷,讓人看了不禁產生憐憫。

春天的早晨,燦爛的春光照耀著校園,嫩綠色的草坪泛著金綠色的光芒,五彩繽紛的春花爭芳鬥豔,空氣充溢著醉人的芳香,讓你心蕩神怡。

胡靜從女生宿舍樓出來,低著頭向音樂樓走去,她仿佛對周圍的一切失去了興趣,像一個對生活失去希望的老人,緊鎖著眉頭,目不旁視。

“胡靜,你回來了?”秦超腋下夾著教案本,左手提著一把二胡。他發現胡靜在前麵,加快腳步趕上來,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胡靜一邊走路,一邊想自己的心思,突然聽見有人和她打招呼,抬起頭發現秦超走在她身旁,禮貌地說:“嗯。秦老師,早晨好!”

“啥時候回來的?你父親怎麽樣?”秦超關切地問。

“天天晚上。他的兩條腿沒了,高位截肢。”胡靜眼裏湧出了淚水。

“事故是咋發生的?”

“唉,”胡靜深深地歎了口氣,講了事故發生的經過:

我家街門朝東開著,門前橫著一條小巷,南北走向,非常窄,隻能通過一輛馬車。

碰上好天氣,我父親喜歡飯後在門外曬曬太陽,一邊抽煙,一邊和鄰裏嘮家常。事發的那天中午,天氣很好,春風吹拂,陽光燦爛。他吃過午飯,嘴裏叨著個旱煙袋,走出家門,背靠著牆站在街門外,和斜對門洞裏站著的兩個鄰居嘮嗑,談天說地。鄰居打聽我的情況,我父自豪地說:“我的理想讓我姑娘實現了。她畢業後就當歌唱家,我叫她放假回來,每天給鄉親們唱歌跳舞,讓我們這個小山村熱鬧起來。我和老伴為她伴舞。”我父母都喜歡文藝,讀過初中,逢年過節要是村裏有熱鬧,少不了他們。他越講越精神,非常得意,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真是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突然一輛嘉陵摩托車從南向北駛進了小巷,速度飛快,眨眼間衝到了我父親跟前。他慌了神兒,猶豫了一下,趕緊往街門洞裏躲,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蹬上街門台階,摩托車就衝上來,把他壓在下麵了……

摩托手刹住車,慢騰騰地跳下來,惡聲惡氣地罵:“你他媽的瞎眼啦? 往老子摩托軲轆下鑽!”

那兩位鄰居嚇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齊上去把那摩托推開,想拉我父親起來,可是他攤在地上,昏迷過去了。

那個摩托手調轉摩托,一劈腿騎上,一溜煙跑了。

好心的鄰居用馬車把我父情送進了縣醫院。

“那個騎摩托手是個啥鳥?這麽瘋狂!”秦超聽了憤怒地說。

“是個高三學生,剛剛開始學騎摩托。”

“事故是怎麽處理的?”

“肇事者給出了一半醫藥費。”

“咋這麽處理?”

“縣裏交通局說,我父親要對事故負一半責任。

 “事故的經過如果是像你說的那樣的話,你父親沒有任何責任,完全由肇事者負。他不僅應當為受害者出醫療費,還應當賠償傷殘和精神損,還應當受到法律的製裁。”

“肇事者是縣裏公安局長的兒子,誰能惹得起他!”

“真豈有此理!”秦超憤憤地說。

“向上告狗的。這種地頭蛇欺人太甚!”秦超身邊走著的一個留著長發的男生憤然道。他是胡靜的同班同學,來自內蒙科爾沁草原,名叫巴圖,一米八五的個頭,長得虎背熊腰,一臉正氣;男低音,說話聲嗡嗡作響,聽起來像馬頭琴的樂音。

在一旁走著的一位白發稀疏的老教授扭過頭,瞟了巴圖一眼,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告?你一個平頭百姓向誰告他去呢?你能告倒他嗎?天下烏鴉一般黑。他是公安局長,他就是法律,法律就是他。”說到這裏,他轉向胡靜,“他給出了一半醫藥費,已經是夠仁慈的了。沒判你父親違反交通規則,罰款賠賞肇事者受驚精神損失,就算不錯了。我看還是省點事兒忍著吧。”這位教授名叫馬聰,這學期教胡靜他們班聲樂課。他六十出頭,容貌清臒,發鬢花白,留著大胡子,走路身板挺直,說話聲音不高,但用詞刻薄,外號叫馬匕首。

胡靜用敬佩的目光望了一眼馬教授,說:“馬教授,你說得很對。在處理事故的過程中,我們鄉的副鄉長就揚言說,我父親違反交通規則,應當受罰。他想討好公安局長往上爬。幸虧當時在現場的幾個鄉親們的作證,不然的話,我父親真要埃罰。”

“真的是這樣嗎?”巴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真他媽的黑暗!我替你出這口氣。”

“怎麽出?”馬聰嘴角掛起一絲嘲諷的微笑。

“我幫助你告狀。告不倒他這個龜孫子,我誓不罷休。”巴圖一副正氣淩然的樣子,繞到了胡靜身邊,認真地說。

“我倒要拭目以待,看看你的本事。”馬聰說話的語氣透出了幾分挑戰的味道。

“你不相信我能告贏?”

“我希望你幫助胡靜打贏官司,為她父親出口氣。”

巴圖早已暗戀上胡靜,但他知道胡靜的男朋友陳曉在美國,所以一直克製自己的感情,不敢向她表露。因此,胡靜沒有任何感覺。近來,他聽說陳曉出國一年多了,沒有給胡靜來信,暗戀的情火突然旺了起來。他正琢磨著如何接近她,和她建立感情,機會就來了。他激動地心髒加速跳動,臉漲得通紅,心想:“如果幫助她打贏這場官司,她一定敬佩我的能力,感謝我的幫助。即使告不贏,她也會感謝我熱情真誠的幫助,兩人的距離也會拉近。”想到這裏,他非常興奮,決心利用這個機會,接近胡靜。

胡靜呢,對事故的處理,很不服氣,心中一直窩著火,可是毫無辦法,隻好忍著。聽巴圖這麽一說,她非常感激,夢想著有一天為父親討個公道。

那天上午前兩節都是聲樂課。馬聰教授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筆一筆畫成了人體簡圖,接著彩色粉筆勾勒出唱歌發聲時,氣流經過的部位:丹田——胸腔——腦腔——鼻腔——口腔。動作瀟灑,字跡清晰,簡圖準確,引得全班學生咂舌讚歎。接著,他說:“唱歌時,應當把所有器官,如你的胸腔、聲帶、口腔、腦腔、鼻腔,甚至麵部肌肉都用上,隻有這些器官全部被調動起來,你發出來的聲音才是圓潤的、飽滿的、豐富的、動人的。”說著,他開始示範。

巴圖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沒有注意聽講,從練習本子上撕下一頁紙,拿起油筆飛快地下幾個字,然後折疊起來,趁馬教授麵朝黑板講解時,起身迅速走到坐在倒數第三排的胡靜跟前,把紙條放到她麵前的桌麵上。胡靜打開紙條看了一下,微笑著會意地點點頭,又把它重新疊起來,放在一旁,繼續注意聽講。

“巴圖,請你說說,唱歌發聲時氣流要經過那些器官?”

 巴圖屁股還沒有挨著椅子,馬教授就叫他回答問題。

巴圖的腦袋嗡地響了一聲,兩腿本能地站了起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用右手機械地摸著鼻子。

“請坐下吧。要用心聽講,別搞地下活動。”馬教授尖刻地說,語氣透裏出了嚴厲的責備。

戶外,陽光明媚,春風拂麵,柳絲嫋娜,花香草綠,天地之間湧動著生命旺盛的氣息。課後,操場上的人很多,歌聲嫋繞,歡笑蕩漾;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跑步,有的手挽手散步……蕩漾著年輕的人的青春氣息。

巴圖和胡靜並肩沿著操場的跑道一邊走,一邊交談。

“你爸爸的遭遇很不幸。” 巴圖同情地說。

“這場事故奪去了我爸爸的雙腿,使一個生氣勃勃的人,變成了廢人,毀壞了我全家的幸福。我媽媽身體不好,弟弟還小,今後的日子咋過呀?我真愁死我了!”胡靜說著,抽泣起來。

巴圖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說些什麽好,搓著兩隻大手,默默走著。

過了一會兒,胡靜接著說:“你說幫助我告他們,我很感激你。我心裏一直很窩火,對事故的處理不服氣,但毫無辦法。我到哪兒告去?能告贏嗎?我覺得好絕望啊,但又不甘心。”

“那麽說,你還是想為你父親討個公正,是嗎?”巴圖問道。

“這還用說?我隻覺得,這是有權有勢人的天下,如果我告他,不但告不倒他,反而會惹惱他,今後他一定會找種種借口報複我們,不會讓我們全家好好地活著。”

“不要怕那王八蛋龜孫子,我們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馬教授說得很好,他是公安局長,法律就是他,他就是法律。”

“我們向上告。”

“向那兒告?”

“向國務院。”巴圖天真地說。

胡靜不以為地地說:“國務院管全國的大事,我爸爸的事故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麽,至多把我們的狀子轉到省裏,省裏又轉到縣裏,到了他手裏。那我們全家就別想好好地活著。”

“你的意思是不告啦,是嗎?”

“我得好好想想。”

“那好吧。你啥時候用著我,就別客氣。”

“謝謝你!”

巴圖心裏很高興,覺得和胡靜的談話很開心,一定給她留下了好影響。

 

 

 

 

 

 

 

 

 

 

 

 

 

 

 

 

 

 

 

 

 

 

                          第四章

 

 

深秋的一個傍晚,西天邊的一片煙灰色的雲彩像一隻魔掌,突然粗暴地遮蔽了落日;操場東邊的那排梧桐樹稍上的一抹絳紅色的霞光,隨即消失,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一陣寒風吹來,樹上的枯葉簌簌地飄落,仿佛無數褐色的鳥兒從樹上驚起,向四處逃散。突然,不知從哪兒傳來淒婉的二胡聲,讓人聽了悲涼滲入骨髓,感到揪心的難受。

胡靜獨自站在梧桐樹下,好像失去了知覺。任憑枯葉落在她肩上,沾在她頭發上。她低著頭,在想心思,想今後怎麽照雙腿高位截肢的父親和多病的母親。弟弟年齡小,在讀初一,照顧不了家,全家的負擔都壓在她嫩弱的肩膀上。家裏沒有勞動力,沒有經濟來源,自己和弟弟上學還得花錢,這怎麽辦?怎麽賺錢?突然,仿佛有一個聲音從邈遠的地方飄來:“你的專業是聲樂,人又長得這麽漂亮,還愁沒錢?去娛樂廳唱歌,跳舞……”

同時,一個親切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走後,你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別再去娛樂廳唱歌。有啥事多和秦超商量,他會幫你想辦法的。”這是陳曉的聲音。

胡靜覺得仿佛在做夢,眼裏透出驚喜的神色,突然大聲呼喊:“陳曉,陳曉,你在哪兒?你在哪?”她環顧四周,隻見樹上的黃葉,一片接一片簌簌地落在地上,然後被一股冷風卷起,向四處寂寞地飛去。她意識到,她不是在做夢,獨自一人在樹下站著。於是,他用雙手捧起臉頰,失聲痛哭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聽見有人說:“胡靜,你一個人在這裏?”

   “哦!”胡靜激靈了一下,抬起頭,發現秦超和他的妻子張燕青站在她麵前。

“是你們倆呀!把我嚇了一跳。”胡靜用手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勉強地笑了笑說。她立即想起了借秦超的錢還沒有還,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最近家裏怎麽樣?”秦超關切的問。

“唉,還是那樣子。”胡靜沉痛地說。

“你有啥困難,就和我們直說,我們盡量幫你想辦法解決。”張燕青誠懇地說。

“謝謝!你們已幫了我很大的忙。”胡靜感激地說,“噢,我借你們的錢還沒還呢。等我……”

秦超打斷她地話說:“你別著急,也別不好意思。我們知道你的情況,你又不是外人,不要總記惦記著那幾個錢,我們不急著用,以後再說吧。”

他沉默了片刻,接著說:“哎,近來學院有個通知,說要幫助貧困學生聯係打工的地方,解決生活困難。你明天去係辦公室報個名,我去和係秘書說一說,讓她關照你一下,幫你找個活兒幹,你在業餘時間去幹,掙些錢。你看咋樣?”

“那敢情好。謝謝秦老師。我正琢磨著到哪兒打工。”胡靜眼睛一亮,高興地說,臉上露出了笑容。從她父親發生車禍以來,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如果有髒累的活兒,你樂意不樂意幹?”

“願意,願意。我不怕髒累。你知道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從小就跟著父母下地幹活。啥髒活累活沒幹過?插秧、鋤地、割稻、擔土和泥,掏大糞,啥都幹過。隻要能掙些錢,啥活我都樂意幹。”

“好,有誌氣。”秦超讚揚道,“我們有些女生帶著鄉村的泥土和樸實走進學校,很快換上了虛榮和嬌氣。她們不願意努力學習,不樂意吃苦忍勞,想輕輕鬆鬆地活著。有的到娛樂廳去泡,成了貪官和暴發戶懷中的玩物。”

胡靜立刻理解了秦超說這番話的用心,是提醒她,於是說:“秦老師,你放心,我是不會去那種地方唱歌的。”

秦超沒說什麽,微笑著,用信賴的目光望著她。

“陳曉來信了嗎?”張燕青問。

“還沒有。”胡靜眼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走了快半年了!你們有他的消息嗎?”

“別急。或許他在那邊還沒有安頓下來。你放心地等著吧,他忘不了我們,更忘不了你。”張燕青所問非所答地安慰。

第二天下午,在自習時間,胡靜一口氣跑上四樓,氣喘籲籲地來到了係辦公室門前。她站在門口換了口氣,靜了片刻,舉起右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請進!”屋裏立即響起悅耳的女聲。

胡靜推開門,走了進去,隨手帶上了門,彬彬有禮地說:“王老師,你好!”

王秘書約莫三十出頭,穿一身米黃色套裙,套裙的顏色和款式很適合她那月白色的膚色和優雅的身材,襯托出她身上每一處柔和的曲線。她正坐在辦公桌旁,寫著什麽,見胡靜進來,停筆起身,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微笑著說:“請坐!”

“謝謝。”胡靜說著坐了下來。

王秘書說:“我正要去找你,你來了。你的情況,秦超老師上午來和我談了。我已為你聯係好了一份工作。”

“謝謝王老師!”胡靜感激地說,“啥工作?”

“到學院二食堂幫廚。我已和食堂管理員說了,你拿著這張紙條,去找他就可以。”王秘書拿起油筆,在一張便簽上寫了幾個字,遞給了胡靜。

    “再見。” 胡靜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激動地說話聲有些顫抖,她接過紙條,離開係辦公室,徑直去二食堂找管理員。

     胡靜在二食堂得到一份打雜工作,每天下午在課餘活動時間,工作兩個小時,掙十元錢,免費吃一頓晚飯。她很感激係裏幫她找到這份工作,很感激秦超老師對她的關懷,很珍惜這份工作,幹得很出色,受到食堂工作人員的讚揚。她也為自己的勞動所得感到滿意。然而,班上有些同學不理解她,背後議論她,諷刺她鄉巴佬。有的同學和她說:“想掙錢,到娛樂廳唱歌,一個晚上掙的錢比你在食堂兩個月都多,何必在食堂幹那又髒又累的活呢?”

胡靜什麽也不說,隻是抿嘴一笑,立即走開。

她在食堂打了半年工,除了擦桌椅,掃地版,洗碗筷,倒垃圾等,還用心和廚師學習烹調技術,學會了做北方的飯菜。她很開心,常常想,等哪天見到陳曉,為她炒幾個拿手菜,他一定感到很驚喜。

七月初的一天下午,天空布滿烏雲,悶雷隆隆地響著。大風刮得樹木不住地搖頭。看樣子要下雨了。下課鈴聲過後,胡靜正要去食堂幹活,係裏幹事小李走進教室,來到胡靜跟前說:“係辦公室有你的電話。”

“哪來的?”胡靜問,一邊收拾好書桌。

“不知道。”小李說,“我沒問。是個男的打來的電話。”

她以為是陳曉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心裏一陣激動,臉漲得通紅。

胡靜跑到係辦公室,拿起話筒說:“喂,你是誰?”

“我是小文。”

胡靜一聽打電話的人是弟弟小文,心裏咯噔一下,預感到家裏又出了事兒。於是她急著問:“有事兒嗎?”

“媽媽病得很厲害,你快回來吧。”

胡靜的腦袋嗡地響了一聲,頓時成了一片空白。她手裏握著話筒,呆呆地站那兒,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她立即動身回家看望母親。

胡靜走進自家的院子,看見的是一片淒涼的景象:靠西牆,橫七豎八地的堆放著幾件沾滿泥巴的農具;院裏到處是雞糞和雜物;屋頂上長滿了枯黃的雜草;東牆根兒下的蔭涼處,幾隻老母雞伸著腿,張開翅膀,沒精打彩地躺著;一頭黃牛臥在當院不慌不忙地倒嚼……

她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大聲呼喚:“媽!爸!我回來了。”

弟弟小文走出房門迎接她,抹著眼淚說:“姐,你可回來了。媽媽病得很厲害!”

她進了屋子,看見母親卷縮著瘦小的身軀,側身躺在床上,臉色臘黃,雙目緊閉;父親滿臉愁雲,靠牆呆呆地坐著;一群綠頭蒼蠅在牆壁黢黑的屋裏,肆意狂飛,嗡嗡亂叫。

她撲到媽媽身上,泣不成聲地呼喚:“媽,媽!我回來了。”

母親慢慢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微笑,掙紮著坐起來,向女兒伸出兩隻枯樹枝般的手,母女倆緊緊抱到一起。

胡靜立即把母親送到縣醫院。醫生經過十多天的檢查、化驗和觀察,弄不清得了什麽病。

賈院長把胡靜叫到辦公室,將嘴角叼著的半截紙煙吐在地上,用一隻腳踩滅,端起茶杯咕咕地喝了幾口茶水,然後用一隻手摸了摸嘴巴,打著官腔說:“我的意見,你把病人轉到省醫院去看看。”

“我母親到底得的是什麽病?”

“什麽病嘛,啊?”賈院長點起了一支紙煙,猛吸了一口,隨即煙霧從他的鼻孔和嘴裏噴出,在室內彌漫開來,“我們這裏的醫療條件差,不好說。”

於是,胡靜帶著母親到省人民醫院治療,可是醫院床位非常緊張,她們隻好住在離醫院老遠的小店裏,等待床位, 等了十多天,好不容易才住進去。

經過幾天檢查,醫院最後確診她母親患了直腸癌,需要立即住院做手術。

胡靜賣掉了家裏的那頭耕牛,東借西湊,好不容湊夠母親住院做手術的錢。可是,手術不太成功,術後一個多月,母親離開了人世。

母親在彌留時對她說:“靜,媽放心不下小文,還有你爸爸。”

“媽,媽,你不能走啊!”胡靜泣不成聲地說。

“你答應媽媽,一,一件事!”媽媽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你,你要照,照顧小文,還有你,你爸……!”媽媽沒有說完,就斷了氣,但她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

“媽媽,你放心吧,我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和爸爸。”胡靜用手輕輕地將媽媽的眼皮合上。

安葬了母親的遺體,將父親和弟弟委托給親戚照料,胡靜返回了學校。

               

 

 

                    第五章

 

胡靜的父親造車禍雙腿高位截肢,緊接著母親患癌症去世,真是雪上加霜啊!她精神上受到了她沉重的打擊,經濟上背上了沉重的負擔,幾乎要把她壓垮。她像丟了魂似的,精神恍惚,夜裏睡不著,白天下課蒙頭睡覺。

    “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去。”肖嵐推開宿舍門,看見胡靜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眼淚,將手裏的兩個暖水瓶放在條桌上,坐在胡靜床邊,拉起她的手說。

肖嵐是胡靜的同班同學,她們倆是好朋友。肖嵐來自四川,鵝蛋臉,高顴骨,薄嘴唇,性格直爽,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說話痛快,待人熱情,渾身充溢著四川辣妹子的特點。她知道胡靜家裏的遭遇後,總是和她身影不離,和她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散步,變著法兒講些有趣的事兒,讓她分散精力,忘記煩惱,振作起來。

人生難得一知己。因為有肖嵐的陪伴,胡靜受傷的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今天是星期六,宿舍裏隻有胡靜和肖嵐兩人。

“我不想出去,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胡靜固執地說。

“戶外春光迷人,花香飄溢。我們不出去享受,簡直是對美景的浪費,對不起時光老人的一片好心啊!走,別總是躺著,出去走走,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看看美麗的大自然,開開心,一切煩惱就會煙消雲散。”肖嵐極力誘惑著說。

“你自己出去走走吧。”胡靜仍舊躺著不動。

“要不出去逛逛商場。”肖嵐繼續堅持要出去。

“我心情不好,哪兒也不想去。”

 “那好吧,我陪著你呆著吧。”肖嵐鬆開了胡靜的手,說話的語氣透出了幾分失望,“光呆著多沒意思呀。那我們倆用撲克算卦吧。”

胡靜眉心皺在一起,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肖嵐接著說。

“你呀,一刻也不靜靜地呆”

“那你別流眼淚,行嗎。”

“行。”

肖嵐在班上最小,年方十七,說話像天真的個孩子。

胡靜知道肖嵐說,要給她講故事,是想引導她轉移對母親的思念。她坐起來,用修長的手指,抹去了眼淚,用溫柔的目光望著她說:“你講吧,我聽著。”

“哎,告訴你,昨天夜裏,我做了個夢,忘了和你說了。”肖嵐從兜裏掏出一包麵巾紙,抽出幾張,遞給了胡靜。

“啥夢?說吧!我聽著。”胡靜接過麵巾紙,慢慢地擦著臉頰。

“昨晚我做了個特好的夢。”肖嵐興奮地眉飛色舞。

“別兜圈子了,快講吧!”胡靜催促道。

“我夢見了陳曉老師。他好帥呀!他身著白色體恤衫,藍色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旅遊鞋,比原來更瀟灑了。他對我說,回來接你了。我們班上還要舉行一個迎送會,迎接陳曉老師,送別你。”肖嵐說語氣很認真,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聽起來好像真做了個那樣的夢。

胡靜一聽就知道肖嵐的話是即興編的故事,要逗她開心,轉移思想,忘記煩惱。

“唉,不會有哪一天的。”胡靜歎了口氣說,眼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多長時間了沒給你來信?”肖嵐撲閃著一雙毛茸茸的眼睛,望著胡靜回,等待著她回答。

胡靜沉默了老半天,含含糊糊地說。“來信又咋?不來信有咋?”其實,陳曉走了一年多了,猶如泥牛入海,渺無消息。她天天盼著他的來信,可是連一封信也沒有收到,但她不願意對肖嵐說。

“哪能這樣說呢?他經常來信,說明他心裏有你,還愛著你;不來信,說明他忘記了你。”

胡靜再沒有說什麽,默默地琢磨肖嵐的話。他覺得,肖嵐人小,活說得很有道理。她自己也經常這樣想你,可是不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在她的潛意識裏,陳曉是個感情誠摯而愛情專一的人,永遠不會忘記她,也永遠不會變心,因為她認為他對她愛得很深很深。

一年多了,她一刻也沒有忘記他,每天盼他來信,可是一直沒有盼來。為什麽?難道他真的變心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想到這裏,她眼裏又湧出了淚水,呆呆地望著牆壁,仿佛要讓目光穿透牆壁,越過萬水千山,尋找她時刻想念的愛人。

肖嵐安慰道:“別那麽傷心,我想,陳曉還愛著你,他會回來接你到美國去。”

胡靜用手捂住臉,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她哭得很傷心,全身不停地顫抖。肖嵐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好,伸出手臂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摸她的脊背。

過了老半天,胡靜停止了痛哭,漸漸平靜下來。

肖嵐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來水,遞給了胡靜。

胡靜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心裏感到好受了些,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唉,我的命這麽不好!難道我的命真的薄嗎?”

“啥命薄命厚的,我才不信呢。”肖嵐不以為然地說,“你又漂亮又智慧,是上蒼的恩賜,說明你有福氣,命咋能薄呢?”

“漂亮有啥用?陳曉走了!我家婆人亡了。今後咋過呀?”胡靜說著,又抽泣起來了。

她記起讀大一時,有一次上街,看見路旁蹲著一個銀須飄逸的算命老人,地上鋪著一張八卦圖,有幾個人在問卦。於是,她出於好奇走過去看熱鬧。算卦老人抬起頭,眯起眼睛望了她片刻,用右手捋著胡須,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一字一頓地說:“姑娘,你容貌嬌好,目含憂鬱,有些像莫愁女。常言道,紅顏命薄,但美女也並不都是這樣。你在出道之前會有磨難。我有排難消災之道,請你抽個簽吧。”說著,老人把手裏的竹簽筒遞了過去,胡靜連連擺手,急忙走開。現在她想起來,有點後悔,心想:“當時抽個簽,就好了!”

“你想開點,太悲傷了會傷身子的。”肖嵐安慰道,一邊用麵巾紙給胡靜擦眼淚,“愛情如流水,即使他忘了你,天也塌不下來。你何必這麽執著地想念他?快快活活地活著多好!世上男人多得是,你還會遇上比他更好的男人。”

“你說得在理。可是我的心一直被他占據著,無法清靜。現在讓我犯愁的是,我如何養活我的父親和弟弟。給母親看病,我借了不七千多元錢,我拿啥還?”胡靜說著,又嗚咽起來,眼淚像泉水似的湧了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

“你別太傷心,也別犯愁。愁有啥用呢?依我看呀,你去娛樂廳唱歌,那兒掙得錢多。”

“我不想去那種地方。那種地方確實肮髒。陳曉走時,再三囑咐我,不要去那種地方唱歌。秦超老師不隻一次提醒我,那種地方去不得。上學期我在食堂打工,就是秦超老師為我找係秘書說定的。我得尊重他的意見。”

“不去唱歌,那你又有什麽辦法去掙錢還債呢?”

“我想繼續在食堂打工,欠下的債慢慢還吧。”

“你在食堂業餘時間打工,掙得那些錢猴年馬月能還清你家欠下的債?你拿啥養活父親,供弟弟上學呢?”

胡靜知道肖嵐的話在理,但沒有吱聲,眼裏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肖嵐接著說:“你應當想得現實點。”

“你說得對。” 

 “我看呀,不見得去娛樂廳唱歌的人都會變壞,關鍵是看自己如何駕馭自己。”

“我一直是這樣認為。去年我和陳曉去人間天堂唱歌,老板娘讓我陪酒,說給我十萬。我當即拒絕了。”

“喔!是嗎?單陪陪喝酒,就給這麽多錢呀!”

“你想想,隻陪著喝酒,誰會給你那麽多錢嗎?”

“那還幹啥?”

“這還要問嗎?那是燈紅酒綠的地方,人們在那種地方 ,很容易失去理智,失去人性。經常泡娛樂廳那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色鬼,個個喪失了人性,他用臭錢誘惑你,奪取你的貞操!”

“啊!真可惡!”

“所以,當時我什麽也沒說,拉起陳曉的手,立即離開了那個娛樂廳!”

“你真行,有骨氣。我很敬佩你。你身上已經有了免疫力了,很能抵製臭錢的誘惑。”

“在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地方,一如既往保持頭腦清醒,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

“我看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我們隻唱歌,不陪酒。”

“這——”胡靜隻是搖搖頭,“我們得認真考慮考慮。”

“我家生活不算困難,能供得起我上學,所以我不需要去賺錢。我是為你著想。”

“這我知道。學院再三強調,不讓女生去娛樂廳唱歌跳舞。”

“可是去唱歌跳舞的女生不少。聽說三四年級的更多。”

“這事我得和秦超老師說說。”

他們正說著,宿管金老師推開門說:“胡靜,樓下有個男生找你。”

肖嵐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一扇窗戶,伸出頭去向外望了一眼,立即將頭縮回來,關上窗戶,說:“是巴圖。你見不見他?”

“你去告訴他,就說我病了,不便出去。問他找我有啥事。”

幾分鍾後,肖嵐又回到了宿舍。

“他走了嗎?”胡靜問。

“走了。”肖嵐說。

“他沒說有啥事嗎?”

“沒有啥,他就轉身就走了,看樣子有些喪魂失魄。怎麽?他是不是愛上你啦?”

“誰知道他心裏咋想的。近來他設法接近我。”

“你有陳曉老師。如沒有的話,巴圖也不錯。”

“沒有也不可能。”

“為什麽?”

“我對他沒啥感覺。怎麽?你對他有好感嗎?”

“我不知道。”肖嵐臉頰上頓時飛起了紅暈。

“你如果喜歡他的話,我可以幫你牽牽線。”

“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完笑。我說真格的呢。”

“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我很傻,在這方麵還沒有開竅。你教教我咋交往男朋友?”肖嵐認真地說。

“這還要別人教?”

說到這兒,她們倆都笑了。室內的空氣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胡靜暫時忘記了苦惱,嬌美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眼裏出現了愉悅的光彩,好像一輪嬌美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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