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政治，尊重敵手：評電影《間諜橋》
廖康
正在上演的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導演並出品的電影《間諜橋》Bridge of Spies是我今年看過的最佳電影。雖然講的是兩段故事，但它們珠聯璧合、高度懸念。這部影片不是靠特技攝影，而是憑精湛表演和觀念衝突來吸引觀眾。電影所獲好評如潮，而且以上好處如此明顯，相信觀眾都會讚同，我也不必贅言。但依我看，超越政治，表現人的尊嚴和對敵人的尊重，才是這部影片最突出的優點。
斯皮爾伯格從塵封的冷戰曆史中挖出蘇聯臥底間諜阿貝爾Rudolf Abel和美國U-2飛機駕駛員鮑爾斯Francis Powers走馬換將的故事，將其搬上銀幕。更重要的是，他還再現了律師多諾萬James Donovan從中斡旋的經過。當然，人物的一言一行，事件的每個環節不可能完全準確無誤。電影也明確告訴觀眾這是受曆史事件激發而創造的文藝作品。但是看電影，我感覺整個故事順理成章，毫無編造痕跡。而且當年的氣氛得以如實再現，在那種強烈的敵對氣氛中，我們應該如何對待敵國的間諜成為故事的一個重要內容。而且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內容，第二段故事才成為可能，並且與第一段故事天衣無縫地連接起來。
冷戰雖然不像真槍實彈的戰爭那樣直接衝突，粉身碎骨，但在那“看不見的戰線”上的廝殺同樣緊張。這在電影一開始的十分鍾就無言、無伴奏地表現出來了。與007那種風流倜儻、身手矯捷的間諜相反，真實的間諜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幹巴老頭。瑞蘭斯Mark Rylance把這位間諜塑造成一個沉著、幹練、堅毅而且具有冷幽默，讓人過目不忘的銀幕形象。他一定會得到奧斯卡最佳配角提名，而且很可能獲獎。與007那種全副武裝、戰無不勝的間諜相反，真實的間諜一出場就被捕，他的武器是他的政治信仰和內斂自律的精神力量。如今的觀眾恐怕很難想象當年生活在核戰爭恐怖中的民眾強烈的敵對情緒，這種情緒要求處死敵國間諜。
美國憲法規定：每個公民都具有得到公正審判的權利。即使是這樣一個間諜，審判形式還是要過一下的。為間諜指定的辯護律師多諾萬就像很多電影，尤其是《雄霸天下》Becket所表現的那樣，一個人一旦擔負起某個職責，就有可能認真做好那份工作。漢克斯Tom Hanks飾演的這位律師不是派克Gregory Peck在《殺死一隻知更鳥》裏那種高大帥的英雄，他的力量也來自信仰，但那是對憲法的信仰：美國的憲法不是擺設，而是界定他之所以是美國人的根本。他的信仰超越了政治，令他把敵手當作人來對待。他固然與敵手的信仰不同，但他敬佩敵手的人品，頂著民眾的壓力為被告獲得輕判而竭盡全力。
今天，即使單純從理念上評判，多諾萬也是正確的。但是電影進一步展現：在當年，多諾萬的做法還有走馬換將的實用功效。在政治和治國上，美國一向是奉行實用主義的。電影的第二個故事就是展示其信仰的實用性，從而將信仰與實用統一起來。這對近年來一些為眼前小利而違背胸中大義的做法不無批判意義。多諾萬在電影一出場就顯示了一位談判老手較真詞語、逢利必爭的能耐，電影甚至演出那是他的職業習慣。這樣說似乎是貶低了他要一攬子搭救滯留東德的美國經濟博士生普賴爾Frederic Pryor的決心，但我以為電影就是要展示他敬業與信仰內在的同一性。當然，多搭救一個美國人，以一換二，而且還要與東德打交道，增加了斡旋的難度，也造成電影的張力，更將多諾萬和蘇聯間諜阿貝爾的人品在關鍵時刻進一步表現出來。當然，我隻能點到此為止。希望這隻會吸引讀者觀看，沒有透露劇情。
漢克斯詮釋多諾萬的表演堪稱爐火純青；他如果因此而第三次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我不會吃驚。他若得不到獎，我認為也僅僅是因為他已經得過兩次了。但電影卻不能說十全十美。我認為結尾應停留在他未脫衣服趴在床上睡著了那個鏡頭。斯皮爾伯格給觀眾回旋曲式的結尾，雖然反映了民眾對多諾萬態度的轉變，並提醒觀眾柏林牆造成的慘劇，但我以為那是畫蛇添足。
2015年10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