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期權

謝海和穀小茜從加州大學畢業拿到碩士學位那年，正趕上美國經濟走上坡路，通訊技術發展帶動網絡營銷，“點康”、“點來”公司應運而生，電子工程師成了踩對點兒的時代寵兒，畢業多少就有多少工作等著他們去做。

想當年，網絡營銷公司股票上市靠的不是經營業績，而是未來發展潛力。根據專家預測，傳統的磚瓦超市終有一天將會被網上購物取代。現階段隻要把公司建起來，有人有網有展望，就能實現股票上市大把圈錢。

公司有前途，員工當然報酬優厚。謝海和穀小茜先後被同一家點康公司錄用，每人年收入都接近六位數。除此之外，兩人還持有公司用來激勵技術員工的股票期權。這家公司成立不到兩年，正在積極籌備上市。因為來的早，不管將來股票市價長到多少，行使期權的時候他們隻需按五毛錢一股認購。根據成功人士介紹，將來公司上市之後股價肯定比認購價格高，高多少不好說，隻能說沒有最高，隻有更高。

終於盼來了1999年。不為別的，就因為那年是公司股票上市的一年。上市第一天每股價格攀升到二十多元，謝海和穀小茜手裏的股票期權合同一夜之間變得比同樣重量或體積的黃金還金貴不知多少倍。想當年初到美國，兩個人手裏不到八百元，交了租房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之後賬戶上隻剩兩位數。現如今總算翻了身，而且一番再翻、翻了又翻。2000年1月，股票價格已經升到每股九十元。小兩口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把銀行裏所有的現金取出來，按照五毛錢一股的價格行使名下所有期權，同時在證卷投資公司開好賬戶，資產總額按照當日股票收盤價格計算穩穩超過三百萬。

那陣子電子工程師歡聚一堂暢談大好股市，每天都有股票升值，每周都有新公司成立，每月都有新公司上市，熟人圈子裏一陣子不聚便有新的百萬富翁誕生。當然，百萬富翁財富的界定辦法大多是股票期權持有數量乘以股票市值，也就是現在常說的身價百萬。銀行裏有百萬現金，或者交易所裏擁有價值百萬的股票，在當時看來沒有什麽區別。

身價長的太快，謝海和穀小茜還住在租來的公寓房裏。自從踏上美國這塊土地，他們就有欣賞別人宅院的愛好。每次從自己住的公寓房開車出來，經過一片貸款買的起的別墅區，再穿過一片眼下買不起將來有希望的高尚社區，最後停在一片想都不敢想的夢想社區，再往前走便是海邊那些隻能下輩子夢想的來世社區。按照證卷投資公司賬上的資產總額，小兩口已經能在過去的夢想社區裏買房置地了！

經過幾個周末的挑選，他們終於選定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座宅院。

新房建在離海岸不遠的山上，越過鄰居的屋頂可以望見太平洋一線藍色的波浪。為了看著股票繼續升值，謝海提議貸款買房。房貸公司經理查出他們開在證卷投資公司的股票市值已經超過一千萬，二話沒說就把買房的八十萬貸出來了。隨後，便是一連串喜慶活動：喬遷之喜，熱屋派對，衣錦還鄉……

2000年3月10日，公司股票升到有史以來最高點，每股266元。那是謝海和穀小茜最後一個興奮的日子。那天之後，股市下滑，家裏資產也跟著下滑。見過峰值的人，無論如何在低穀時下不了拋售的決心。眼看股票戶頭上的資產下滑到一百萬，九十萬，八十萬，後來連還房貸的錢都不夠了。

2001年4月，就在謝海和穀小茜因為多次錯過拋售機會追悔莫及的時候，會計師又給了他們當頭一個霹靂。因為他們花五毛錢買進股票的當天每股市值90多元。其間的差值等於他們實際獲得的收入，需要繳稅。算起來應交稅款一百八十萬，不管後來他們的股票賣沒賣。

小兩口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稅法公正無情，會計師也幫不了他們。

穀小茜想，也許他們沒做錯什麽，隻不過趕上倒黴。謝海想，也許他們什麽都做錯了，因為他們沒有預計到倒黴的可能。

專家說，網絡營銷的泡沫破滅了。不論點康還是點糠，點來還是點去，謝海和穀小茜覺得自己點兒太背。他們計算了一下，按照現有的償還能力，大概二十年後他們能達到初到美國時候的經濟水平：既無外債又無存款。

六年後的一天，兩位穿西裝的中年男子上門拜訪。穀小茜以為稅務局派人催稅，謝海以為教會來人提供另外一種精神安慰。他們猜錯了。兩人是地產經濟，因為有客人喜歡海邊社區，想在附近買房產，特來詢問周圍房主有沒有搬遷的想法。因為近年來地產升值，很多房主願意抓住時機享受一下自己當初投資決策的豐碩回報。一問，他們當初花八十萬買的房子現在三百萬可以輕鬆出手。

謝海和穀小茜互相看著對方，同時心裏都在算一筆賬。賣了房子，可以還請貸款，還清稅款，還完之後還略有結餘。提前超過初到美國時候的經濟水平。

無債一身輕的感覺真好。謝海和穀小茜終於睡了一個好覺。緊接著，謝海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稅務局又來信了。他猛的坐起來，摸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穀小茜受到床墊子共振的影響也醒了，坐起來看著丈夫目光呆滯的雙眼。

“小茜，我們的帳算錯了。賣房子賺的錢是要交稅的。交過稅款之後，剩下的隻能還貸，我們欠的稅還是還不上！”

穀小茜揉揉眼睛。“你糊塗了？會計師當年特意祝賀我們，說我們掙下了一筆三百多萬的資本損失，今後再有資本收益就不用交稅了？”

“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可是，剛才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