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城拉斯維加斯的夜晚格外迷人。五顏六色的彩燈、鋪天蓋地的熒屏、人山人海的街道,使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一輛救護車被夾在車流中間,無論頂燈閃的多麽急促到頭來也隻能緩緩向前移動。
坐在豪賭區間裏的高爾,今晚感覺特別好。他剛剛贏了十五萬,抬手扔給發牌員一千小費,又招手叫來服務員,要了一杯雞尾酒。也許自己不覺得,當他抬起右手的時候,戴在腕子上的金鑽表在他頭頂上閃爍著異彩。
金鑽表的光彩讓站在距離豪賭區外不遠處的大衛興奮。他看著一位女招待遞給高爾一杯雞尾酒,又看著他把雞尾酒喝下去,這才不慌不忙地對著手機說了句什麽。
這時,從高爾的方向傳來一聲“好!” 一定是他又贏了!許多人湊過去想看看贏了多少,卻不想做為勝利者的高爾突然站立不穩,倒在地毯上。周圍的人一時不知所措,隻有大衛一邊向高爾靠近,一邊對著手機大喊“救護車、我們需要救護車……”。
很快,救護員抬著擔架車趕到。簡單查看高爾的脈搏之後把他移到擔架上,給他戴好氧氣麵罩,把他的籌碼放在身子下麵,推著擔架向大門走去。圍觀的人們慢慢散去,很快投入到自己的賭局之中。大衛也消失在人流中。
喬治警探早晨剛到局裏就被約翰遜隊長叫到辦公室。隊長嚴肅地告訴喬治,高爾失蹤了!喬治以為是前總統候選人,不料隊長一拍桌子,“不是那個高爾!這個高爾是省長的小舅子,一個人從印第安納州過來。他太太從昨天半夜打電話就找不到他。酒店、親戚朋友家都找遍了。最要緊的是,他在我的地盤上不見了!知道為什麽找你來嗎?因為你的能力局裏同仁有目共睹,而且做事不喜歡聲張。你知道我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我希望你能在省長跟我要人之前找到他,最好是悄悄地找到他。”
局裏同仁有目共睹的不是他喬治警探的能力,而是他在紅燈區有幾個秘密線人。約翰遜隊長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是在嘲笑或譏諷他,而是真急了。從隊長辦公室出來,喬治警探深信高爾的失蹤和桃色事件有關係,不然隊長為什麽囑咐他要悄悄地找?
坐在辦公桌上,喬治警探打開文件夾,裏麵是高爾的照片和他太太的報案記錄。他的確不是那個大家都熟悉的總統候選人高爾。喬治探長拿起電話,和高爾太太核對了幾處細節,並且要求她隨時打電話向他本人報告任何有關的新情況。
掛上電話,喬治警探將高爾的照片放進夾克口袋裏,駕駛著他那輛吉普車走訪了城南城北十幾家地下情侶經常出入的地方酒店。這些酒店大多樓層不高,外表低調,內部講究,收費不菲。如果不是喬治警探和經理們保持不言而喻的關係,其他人來還真不一定能讓他們輕易透露客人信息。偶爾遇見不願合作的角色,喬治警探心情好的時候會遞過去二十元鈔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假裝給局裏打電話,要求派穿製服開警車的警官過來問話。一般來說這兩招都好使,不就是看照片嗎。經理們看過高爾的照片,都紛紛搖頭表示從來沒見過此人。
碰上進進出出穿著露骨的女孩,喬治警探也會上前打招呼,請她們看高爾的照片。一個長的很標致的女孩說她對照片上的胖子沒興趣,卻拉著喬治的左手問他是沒有戒指還是本來有戒指,過來之前故意摘掉了?
喬治心裏一動,想來摘掉結婚戒指已經是四年之前的事了。自從離婚後來到賭城,一直過著單身的日子。如果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他可能會留下她的電話。
眼看天快黑下來了,喬治警探還有最後一個地方要去,就是賭城最豪華的舞廳。舞廳裏麵美女如雲,外地來的有錢人都喜歡到那泡妞。和周圍賭場酒店的燈光相比,舞廳外表顯得平淡無奇,好像一座亞馬孫的分貨倉庫。隻有停車場裏隔三岔五停靠的豪車和入口處彩虹形狀的霓虹燈暗示著裏麵另一番熱鬧景象。
場子裏“奇貨可居”,守門的人難免有些霸氣。看著走過來的喬治警探,兩個保安都覺著眼生。喬治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徑直往裏走。一個保安伸胳膊攔住喬治。喬治一撩夾克,露出配槍。保安立刻把手縮了回去。喬治邊走邊說了聲:“你們經理托馬斯是我朋友”。
推開第一道門,第二道門的縫隙裏閃著光,而且隱約可以聽見音樂聲。推開第二道門,喬治立刻感覺眼花繚亂、震耳欲聾、人影攢動。正中一個大舞台,四個牆角各有一個懸空舞台,加上客人身邊單點的臨時小舞台,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有半裸的舞女扭動腰肢。喬治不是第一次來,忽明忽暗的燈光難不住他。就是關了燈他也能找到通向二樓托馬斯辦公室的路。
托馬斯的辦公室裏安靜多了,而且透過一麵落地窗可以看到舞廳全貌。喬治說明來意,接過托馬斯遞過來的一杯威士忌。他坐在托馬斯對麵,看著他吩咐手下把昨天晚上請假的小姐名單打印一份,然後按名單把今天回來上班的一個一個叫來問話。瞬間,喬治想起他和托馬斯當年一起當警察時候的日子。
機場大廳裏,高爾已經沒有在賭場裏贏錢時候的亢奮和豪氣。他習慣性地抬起手腕,金鑽表不在了。摸摸口袋,想起手機也不見了。口袋裏隻有那張看了許多遍的速成照片和一張紙條。照片是他本人和一個陌生女人睡在一起的裸照;字條上寫著“如果報案,照片上網。”他把照片和字條撕碎,扔進垃圾箱。高爾想理出頭緒,可腦子裏一會兒賭場裏的喧鬧,一會兒救護車的笛聲,記憶最清晰的就是一大早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睡在一張硬邦邦的床上。那是一間大車店的簡陋房間!難道自己被那個照片上的女人打劫了?怎麽一點想不起來那女人是誰?不管怎麽說,高爾有一點非常清楚,那就是在大街上被強盜打劫比在床上被女人洗劫要好聽得多。
高爾抓起公用電話,太太聽到丈夫的聲音顯得既擔心又驚喜。高爾講話的聲調比輸光了賭資還沮喪,“親愛的,我被打劫了……”
喬治和托馬斯目送著最後一個舞女離開辦公室。很顯然高爾不是這裏的客人。喬治起身告辭,臨走喝幹了杯子裏的威士忌。看看表,還來得及接女友詹妮弗一起吃晚飯。
走出舞廳,喬治發現手機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其中有警長打來的。他一邊開車一邊接通警長手機,正在埋怨警長不該派他幹這種看孩子式的任務,結果白忙一天,正好接到外州來電,像是高爾太太的號碼。他趕緊接通,得知高爾已經回家。雖然被打劫,但人沒受傷。喬治警探安慰幾句,隨後把新消息向警長報告。
天一亮,喬治就爬起來準備把結案報告寫好交上去。詹妮弗在床上翻個身,睡意朦朧地嘟囔一句“你該休假了。”喬治俯身吻過詹妮弗,“繼續睡,我今天就安排我們一起度假。”
當喬治警探把結案報告放在警長桌子上的時候,警長卻說了一番話,讓喬治本來感覺解脫了的心態又緊張起來。原來高爾對他姐姐,也就是省長太太說了實話。他希裏糊塗從大車店房間裏醒來,發現自己被洗劫一空,錢財損失幾十萬。賭客是我們經濟的支柱。要知道,如果這麽嚴重的治安問題讓省長知道了你我恐怕隻能看孩子去!警長說著話,又把文件夾塞到喬治警探手裏。
喬治無可奈何地抖抖文件夾,“到頭來還是色劫!就是沒想到他會光顧大車店。”
警長拍拍喬治,“所以這案子由你負責最合適。原因就不說了。總之要給各方麵一個交代,同時又不能對外聲張。”
從警長辦公室出來,喬治發現辦公室裏所有人都盯著他。查理從身邊走過說,“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喬治警探。剛剛又接到一個大佬失蹤的案子,放你桌上了。”
大家笑了。喬治心裏有氣,“可笑嗎?我不覺著有什麽可笑的!”
回到辦公桌前,發現文件盒裏果然有一份新案卷。吉姆走過來笑著說,“聽說高爾找到了,幹的好!如果他當選總統,可能會提拔你當警察總長。”
喬治盯著吉姆,一字一板的說,“不是那個高爾!”
又是一陣笑聲。
一連好幾天,喬治都在大車店下功夫。賭城的大車店多數沒有大廳,客房的門正對停車場,客人進進出出,前台工作人員不會留意,甚至根本看不見。查來查去,結果一無所獲。文件盒裏大佬失蹤的案卷越積越多。每一個案子都有相似之處:失蹤人男性、白種、富有、職業高尚、外州居住、失蹤1-2天後由家人報案。還有一個喬治探長不願意、卻又不得不承認的共性,就是沒有一個案子能在市長或局長規定的時間之內破案。看得出來,上司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這樣下去,一年之內恐怕不會出現他希望的、遞交提升申請的最佳時機。眼看到賭城上任四年了,從來沒有真的遇到過什麽好運氣。還不如主動把積累的假期休完,然後換個地方發展。
電話鈴響,喬治探長伸出去的手沒有抓電話,卻畫個弧線,最後停留在自己的下巴上。他猜想這來電可能有又是一起跟失蹤有關的報案,或者是女朋友上夜班前閑著無聊,借著東拉西扯的機會刺探他心裏到底想不想跟她結婚。響到第三聲的時候,有些坐在周圍辦公的同事抬起頭看著他,喬治探長這才抓起電話。聽筒裏傳來警長不耐煩的聲音,“喬治警探,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你的休假計劃。你知道坐在我對麵的王警探可是對你的案子非常感興趣,我希望你們能合作。我再問你,你知道下一波來賭城玩的是什麽人嗎?中國人!”
賭城機場一架飛機剛剛停穩,一輛黑色超長型轎車開了過來。機艙裏商報記者丁佩佩通過橢圓形小窗看到一對男女從廊橋旋梯裏走出來。她先是一驚,然後連續用手機遠距離拍照,直到他們上了轎車。在微信群裏,丁佩佩飛快地敲著中文字:“賭城新聞一號,你們猜我看見誰了?蟹友集團的龐總! 你們猜他帶著誰來的?我也沒見過,反正不是他老婆。”
喬治探長看一眼走過來接替他工作的王探長,心想他這麽年輕、又是中國人,能拿到這個職位肯定是那些有錢的亞裔賭客帶給他的運氣。的確,上麵接到國際刑警組織的預測,一些大、小犯罪團夥近年來跟定了有錢的中國遊客。拉斯維加斯將成為幾個重點國際目標之一。
“王探長,拉斯維加斯歡迎你。” 喬治探長拍著桌上的檔案,站起身“你可以從這開始。好了,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
“喬治探長,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是美國人,生在洛杉磯。”
“是嗎,洛杉磯我去過,很久以前了。我要說的中國的老話叫‘物極必反’,我來不及破的案子太多了,也許你能破。既然你是美國人,就送你一句當地美國人幾乎每天都說的話,‘祝你好運’。”
守著一桌破不了的案子,王探長一點沒覺著有什麽好運氣的兆頭。倒是物極必反聽起來挺有意思。有點像開餐館的叔叔說過“盯子”的竅門。所謂“盯子”,指的是那些躲在老虎機賭客身後裝模做樣、暗暗關注周圍誰玩的時間最長、錢投的最多、而且沒贏過大獎。這些盯子盯人的目的、就是伺機接手。因為把錢投在被別人“喂飽了”的機器上、常常會增加自己贏錢的機會。叔叔好賭。小時候隻要找不到叔叔,就知道他準是到賭場“放鬆”去了。雖然輸多贏少,但是不管別人怎麽說賭場不好都不能喚起他的義憤。反倒是一提起“盯子”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齒。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拉了一晚上的老虎機都沒下“仔”,上一趟衛生間的功夫就讓盯子鑽了空子。一陣子劈裏啪啦,一直到他回來還掉錢那。這些盯子是真有耐心,什麽不幹、就知道盯人;把自己的幸運建立在別人倒黴的基礎之上。
盯子得手的秘訣正是喬治探長引述的“物極必反”的道理。不過,他的位置可不是誰盯來的、而是沒人敢接手連喬治探長都知難而退的案子。誰不知道他不光白道黑道摸得比自家後院都熟,就說紅道上的人脈也沒有人能跟他相比。紅燈區那條街上領頭的妓女他沒有親自調查過?如果要求他把十幾起失蹤案子都破了是成心跟他過不去,但是一個都破不了也太說不過去了!唯一解釋:他真的遇上高人了。
王探長年輕,別人都覺著他不知深淺,可他自己到覺著隻要是人做的案、就一定留下蛛絲馬跡。他仔細閱讀了每一份失蹤報告,從字裏行間捕捉失蹤者在消失之前都去了什麽地方。可惜,這方麵信息等於零。失蹤者家屬都是24小時聯係不上才報的案,報案的人又遠在外州,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線索。他突然想起在警校上學的時候聽說過,黑幫利用妓女、用誘騙綁架手段倒賣人體器官的案子,渾身一激靈、起了不少雞皮疙瘩。轉念一想,奇怪呀。怎麽失蹤者的家屬報案及時,事後沒有繼續詢問?他抓起電話,一個一個的撥通了聯係電話。得到了幾乎一摸一樣的結果:失蹤的人已經自己回家了!如果多問一句,對方就急眼。說受害人被綁架是事實、隻不過沒有留下一點記憶而已。醒來後發現被洗劫一空、遺棄在根本不是給人住的小旅店。具體情況已經跟喬治探長說過一遍了,還要重複多少次呢?
沒有人把自己的一個腎或者其它器官丟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或許,受害人真是從賭場被綁架,而不是像喬治探長所推測的、被大街上的妓女誘騙?可是,賭場裏保安林立、明崗暗哨戒備森嚴,24小時燈照得白天一樣,公然綁人怎麽可能呢?
一陣電話鈴響把王探長拉回到辦公桌上。
又是一起失蹤案。不同的是,這回報案的是中國人,除了“黑傑克”之外沒說過其它英文單詞。“黑傑克”是她離開的時候丈夫正在賭的遊戲。兩個人分手之前並沒有爭吵。她丈夫甚至還交給她一張信用卡,讓她喜歡什麽就買什麽,千萬別省錢,晚點回來沒關係。關於兩個人分手時的情緒和遞交信用卡等細節,發牌員都可以證明。誰知她逛完商店回房間路過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賭桌上了。分手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就不玩了,這可不是她丈夫的習慣。果然,她發現他不在房間。下來再問賭桌上發牌的莊家,才知道丈夫突然暈倒,被救護車拉走了。可是,當她托人給911打電話,對方卻說沒有接到過從布拉格酒店打來的求救電話。市裏設有急救門診的幾家醫院也沒有收到過中國患者。
做完筆錄,又吩咐助手把失蹤者的照片複製給巡邏警察、搜集賭場的錄像資料、找到大門保安核實情況、了解市裏救護車的調動程序……。等完了事兒,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賭場大廳熱鬧非常。許多低胸、超短打扮的酒吧女招待才開始忙活起來。擁擠的賭桌周圍沒有一絲疲憊的情緒,隻有一陣接著一陣能夠感覺得到的、全身心的期待,以及隨之而來的懊惱或狂歡。有人錘胸、頓足、咬舌頭;也有人擊掌、擁抱、跳隨意舞。假如誰想靜下來思考些什麽,比如剛剛發生的案子和從前的幾起失蹤有什麽異同、救護員的出現是不是破案的意外線索……,等等,肯定會被一陣陣叫罵或歡呼聲打斷。想穿過大廳到外麵透透風也不那麽容易。因為一路上時常出現各種各樣的誘惑。比如,有人一手拉了一千多個硬幣,開始不停地擁抱親吻“劈哩啪啦”一個勁掉錢的老虎機;一個妖豔的女招待從眼前很近的距離穿過,還回頭嫵媚的笑了一下;一張空著的賭桌後麵站著一個年輕的亞裔女發牌員,向他投來一個“照顧一下生意啦”的眼神。
王探長坐下來,鬆一鬆領帶扣。沒想到,女發牌員用地道的中國音講了一句“祝您好運”。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句話。”
“不瞞您說,這句話我今天已經說過幾十遍了。看來您是不常來我們這?”
“我很忙。你在這工作多長時間了?”
“不長,才兩個月。您看好牌。”
王探長隨便壓了二十。他坐下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觀察旁邊一桌坐著的豪賭客。他發現,多數人一手隻壓個五塊、十塊、二十塊。隻有一個穿著灰布拉鏈夾克衫的亞裔中年男人,一出手最少五十塊。顯然是贏著,門前碼了好幾摞籌碼。光顧了看,自己麵前已經攤著兩張牌,加起來16。差5點才21呢。他示意再來一張。不料來個8點,爆了!眼看著自己那二十塊讓莊家摟了過去。再來二十塊,又輸了。一連五手牌,都是爆輸。連發牌員都過意不去。小聲告訴他一個“絕招”,就是過了13點就不要,等著莊家爆。
王探長一笑,“你這麽說,不怕被老板炒了?”
“我說的是規則,不違反規定。”
“來,再試一次。”王探長摸出剩下的二百塊,全押了上去。翻牌一看,又是十六點。要還是不要?他不相信能一晚上都爆!又要了一張,還真是個5點!莊家是個17,要是沒要就慘了。
“您真行,輸小錢賺大錢。運氣真不錯。”這話吸引了幾個過路人,走過來坐在王探長身邊。
鄰桌的中年男人一定也贏了,麵前的籌碼又多了一摞。身邊還站了一個觀戰的年輕人。一個女招待送來一杯雞尾酒,中年男人扔給她一個籌碼,端起酒杯押了一口。他身後的年輕人並沒有轉動身體、隻是挑起眼角、和王探長的目光相遇片刻,又回到中年男子的籌碼上。那個年輕人中等個頭、偏瘦、屬於曬得比較黑的白人;有點禿頂,小胡子留得好像一直在嘲笑什麽。
正在這時,那個女招待向他走過來,她那暴露得有點露骨的身體正好擋住了王探長的視線。
“先生,喝點什麽?”她幾乎靠著王探長站定,連叫不上名字的香水味道都能一股強似一股地往他鼻子裏飄。
王探長掃了一眼托盤,點了瓶百威啤酒。他注意到女招待右耳後有一顆沒有被胭脂覆蓋的黑痣。也許真渴了,他一口氣喝了半瓶啤酒。就聽見隔壁桌子一陣歡呼,想必是在慶祝莊家爆了。出乎意料的是,中年男子居然趴在了桌子上。起初以為是他表達激動的個性化方式,半天不見起來,才有人試著扶他。王探長看清了,扶他的正是那個留著嘲笑式小胡子的年輕人。顯然,中年男子已經對問話、推搖缺乏反應。周圍有人說:“誰能撥911?我的手機沒信號。”
王探長伸手摸手機,可手卻不聽使喚。他感覺兩個肩膀好像壓了二百磅,想站都站不起來。他意識到那瓶酒有問題,那個女招待有問題。卻無能為力。隻好看著那個年輕人對著手機喊叫……,衝著兩個急救隊員招手……,把中年男子的籌碼分別裝進夾克的幾個口袋裏……,看著急救員將男子放在擔架上、檢察瞳孔、做心髒聽診。最後,推著病人向門口的方向走去。年輕人臨走的時候向王探長投來一個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來,那個年輕人也有問題。他在給誰打電話?他的手機為什麽有信號?急救中心的救護員為什麽來得這麽快?不行,不能讓那個年輕人就這麽走了!王探長用盡全力站起來,卻兩腿一軟跌倒在地。
又是一陣提醒別人撥911的喊叫聲。
在這些雜亂的聲音中,有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這聲音粗重、威嚴、還帶著一點命令的口吻。
“沒事、沒事,他跟我是一起的。大家退後,我來照顧就行了。”
接著,王探長感覺到兩隻大手從後麵伸進了他的腋下,居然讓他的上身離開地麵、直立起來。
“歡迎你來拉斯維加斯!這回說的是心裏話。”
原來是喬治探長!
“夥計,能走嗎?”
王探長試著邁步,險些跌倒,被喬治探長一把扶住。“喬治探長,你怎麽會在這?”好在能說話了!雖然吐字不是非常清晰。
“當然因為你。一個命令,每個值班的警官都拿到一張新照片。這會兒正像相親似的滿街找人呢。聽說你在這家酒店坐鎮指揮,用你們中國話說、我是特來‘助一臂之力’。沒想到,這一臂之力是這麽個助法。”
“喬治探長,我那瓶啤酒裏麵有問題。”
“我知道,大家都這麽說。問題在於:你喝了多少。”
“喬治探長,我的意思是、酒裏有藥。”
喬治探長回身看了一眼王探長剛才坐過的位子,啤酒瓶子已經不見了。一定是剛剛取走的,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剛才桌子上的確有小半瓶百威啤酒。
“我先扶你在酒吧坐下。”
沒坐多久,喬治探長就回來了。這會功夫了解到,給王探長送酒的女招待沒人認識,不是新來的就是冒名頂替。酒店保安核對錄像後才能搞清楚。問題是,為什麽女招待不毒別人,專門要給你王探長的酒裏下藥呢?
“也許,這夥人裏有‘盯子’?”
“什麽?”
“假設我們手裏的失蹤案背後、實際上是一個有組織的綁架、搶劫陰謀。這一夥人裏有負責盯人的、專門提供賭資豐厚的客源;有人負責將目標麻倒、製造心髒病發作的假象;有人負責通知急救隊(當然,是冒名頂替的急救隊);有人以急救員的身份將受害者運走、然後在搶劫後又把受害者安排在低級旅館、製造假象……,回答你剛才的疑問,為什麽專門給我下毒, 一定是因為下午我帶人進來的時候就讓盯子盯上了。他們又不想放棄盯上的另一塊‘肥肉’。於是,連我也一起麻翻。真是這樣,我注意的那位中年男子已經成了‘戰利品’。喬治探長,我必須馬上檢查城裏的每一輛救護車。”
喬治探長表示同意,隨即快速做出安排。
“也許你的路子對。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著這些救護員可疑。難怪,從前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妓女身上,不僅沒有什麽突破,有時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當然,也不總是差一點。你知道,我們警察也不是光咬麵包圈的。可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麽想到注意急救隊的?”
“也許我比較走運,今天的受害者是個來自中國的商人,幾個人結伴來玩。所以,失蹤後兩小時之內就報了案。而且,最後看到受害人的、正是那些突然消失了的救護員。這提醒我,從前你經手的那些案子。幾個失蹤的人不是都說他們能想起來的最後場景就是賭桌上贏錢或者輸錢的一瞬間、隨後就神秘的失去了記憶?”
“是呀。可是,所有被妓女套上的主都這麽說。你想,他們怎麽肯說是自己傻、貪便宜、或者禁不住誘惑,跟素不相識的女人進了屋、上了床,然後就暈了過去。醒來後發現被洗劫一空?”
“可是你想過沒有,這些受害者不同。他們說的是真的。不管怎麽說,喬治探長,謝謝你。如果你沒有及時趕到,還不知道‘救’我的是誰呢!”
“不用謝我,中國人講話,‘大恩不言謝’。”
“沒錯,隻是這話不能你說,得我說。”
接到電話報告,說是城北發現了一輛被遺棄的救護車。車內發現兩個昏迷的男子,符合失蹤者的描述。兩個人立即趕往現場,發現救護車是舊車改裝的。車內隻有兩付擔架車,沒有任何救護設備。經檢查,兩位受害人隻是處於大劑量鎮靜劑的控製之下,沒有生命危險。至於個人財物,能洗劫的都被洗劫了。包括兩個人的衣服、褲子。很明顯,罪犯並不是對受害者的褲子情有獨鍾,他們的目的是製造尷尬局麵,讓受害人不敢聲張、自認倒黴。這跟從前的失蹤案是一個套路。不同的是,這夥人已經發現形勢不妙,十有八九棄車而逃了。
“不管贏著、輸著,隻要碰上這夥十惡不赦的罪犯,倒黴的時候就到了。”
偵查工作終於有了眉目,市長和局長都很滿意。雖然嫌疑人還沒有捉拿歸案,但是各個賭場都采取了必要措施,已經連續幾個月沒有發生重大失蹤案件了。剛剛休假回來的喬治探長沒想到在遞交辭職信之前還有機會看見局長臉上泛起的真誠的笑意。更沒想到的是,局長伸出手、通知他將正式被提升的決定。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你在最近這次偵破毒害、綁架、搶劫案的過程中與王探長的有效合作更加證明了我的判斷!你受之無愧。”
局長的微笑確實是真誠的,不像是從前那種帶著譏諷意味的強笑。而且手都握了,絕沒有開玩笑的道理。
“局長,我謝謝你的信任。可是,王探長更值得嘉獎。”
“他說你更值得嘉獎,你說他……,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 出去吧,別等我改變主意。順便告訴你,王探長也提升了,馬上要去中國澳門。國際刑警組織要的。你也許還能趕上送他。”
王探長拎著簡單的行李通過機場的安全檢查。周圍拉老虎機的聲音讓他覺得這座城市很有意思:目的明確、毫不掩飾,連臨走前最後一個機會都不放過。一位小姐從他前麵很近的距離穿過、讓他不得不放慢腳步。他聞到一種雖然叫不出名字、卻又有些熟悉的香水味。而且,那位小姐右耳後麵長著一顆黑痣。是她!她正朝著坐在長椅上的一個青年男子走去。那男的帶著棒球帽,胡子雖然不見了,臉上那幅嘲笑的表情還在。
王探長正要選擇一個隱蔽的地方好采取下一步行動,突然感覺到肩膀上壓了一隻有力的手。他下意識地要去摸槍,回頭一看,發現是喬治探長,便朝著3點鍾的方向使個眼色,伸出兩個手指。喬治探長會意,拿出手機轉身離開。不一會兒,一張抓捕小網開始收縮了。
“放心吧,交給我們了。看得出來,你前途無量。你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對不起,我又忘了你是美國人!”
“沒關係,我都習慣了。到了澳門,我不又是中國人了?喬治探長,我還真有句老話挺適合你的,叫‘時來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