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國

天涯浪跡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正文

為了母親(6)

(2012-12-01 08:36:16) 下一個

十一日一清早,許幹事雖然坐在辦公桌前,卻還能體會到安眠藥的餘威。電話鈴一響,他才徹底清醒。對方聲音急促,要求立刻找到章主任。此時,正是章主任一天當中最精神的時候。他雙手叉腰,站在醫院小樓前麵的空場上,注視著慌慌張張、睡意未消的大夫和護士列隊出操。心想孫子練宮女之所以成功,靠的是手中掌握生殺大權。如果當初像現在這樣禮貌文明,隻許講道理,文功武衛的,動不動群眾起來造領導的反,十個孫子也不行。如今隻有他一個章主任,把這些城市來的少爺小姐訓練成一支鐵軍談何容易!何況他唯一可以行使的權力就是下令一遍一遍重複做同一個動作。隻要不合格就重新來過。

聽見許幹事喊他接電話,心裏很不高興。可是沒辦法,找他的都是他的首長。他回頭看一眼那些恨不得他早點離開的知識分子,用力喊一聲“繼續操練”。

許幹事從對方說話的口氣和章主任講電話時候的神態,已經判斷出那人一定是章主任的上級。凡是給章主任來電話的人有個特點,不報自己姓名單位。而章主任一聽就知道是誰。通話過程中他從不多說話,隻回答“明白”,“一定”,“保證完成任務”。

這回,章主任破例多說了兩句。“許幹事是我的助手,是個可以信賴的同誌。有事可以交給他辦。醫院調動不成問題,動員會都開了,大家隨時準備聽候安排。我不在的時候,也會經常和他聯係,以便掌握情況。有什麽大事情可以讓他轉告我,就說讓我立刻給你們回電話。”

掛斷電話後,章主任臉上出現一種從來沒有流露過的失望和無助。即便醫院裏平時最不聽話的司機班長小魯都沒讓他有過類似表情。這種表情持續了將近一分鍾之後才重新恢複堅毅和果斷。

“許幹事,我講的話你都記住了?我不要你記在紙上,要記在心裏。你跟我時間不短了,希望你挑起重任,獨擋一麵。不要讓我失望。我要出趟遠門。這段時間訓練照常進行。”

“章主任,您這是要去那?”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等時候到了,你會明白的。”

許幹事站起來,目送章主任離開。從章主任離開前最後的一個眼神,他預感到某種不祥。從調到章主任身邊的一天起,他就覺著自己這位領導心裏想的和別人不一樣。隨著運動深入發展,每個人的派係傾向越來越公開。可是他既防著保皇派,又留心造反派。他對運動沒有興趣,卻又似乎有自己的派係。或者說,他屬於一個獨立、隱蔽的派係。他的那一派人好像都不在身邊,隻靠電話聯係。

這次突然“出遠門”確實有點意外,類似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看得出來,連章主任自己事先也沒有思想準備。究竟什麽樣的任務能讓他說走就走,連必要的準備時間都沒有?難道,他被叫去執行派係布置的什麽秘密任務?

許幹事最擔心的正是這個派係的秘密性質。近來,章主任電話特別多,對醫院同事保守的秘密也越來越多。壓得許幹事白天感覺喘不過氣,晚上睜著眼睡不著覺,還經常做噩夢。今天才知道,他自己在根本不清楚是個什麽派係的情況下,已經成了“可以信賴的同誌”。醫院的同事當中恐怕沒有一個人認為他“可以信賴”,外科主任早晨看他的眼神說明,個別人甚至不屑稱他為“同誌”。章主任這一走,他在醫院周圍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他不敢想,萬一章主任回不來了……

南昌市第三空軍招待所離飛機場有兩個多鍾頭的車程。到地方一看,周圍跟農村沒什麽兩樣。菜地、河溝、雞、鴨、鵝應有盡有。招待所門口有個小鋪子。左文昱叫司機停下車,他要到店裏買盒洋火。到底是中國革命打響第一槍的老根據地,群眾覺悟讓左文昱吃驚不小。連小鋪大媽都知道,他要買的東西是中國製造,叫火柴,不叫“洋火”。左文昱隻好把責任推給古都北京,說在那住長了,大家都那麽叫。

來到招待所門口,負責接待的小張問,“石大夫,您不抽煙,要火柴幹什麽?”

“你問我吧?我出門都要帶火柴,防備停電什麽的。你剛剛叫我‘石大夫’?我不姓石,姓左。叫左文昱。”

“首長,我們接到指示,您的代號叫石真。演習期間,我們都叫您石大夫。”

左文昱隻能搖搖頭,隨小張往院子裏走。他隨便問起招待所建成幾年了?小張略加思索,“聽說這裏原本是個廟。因為鬧鬼,原先住在裏麵的人都搬走了。前幾年大修一次,改建成現在規模的招待所。”

聽說鬧過鬼,左文昱一路上便要看的仔細。他們一共進了三次院門,每個院子都是一樣格局:正麵高台階上幾間正房,兩邊相對一排廂房,一樣的灰牆灰瓦。小張介紹說這兒是最裏邊的院子,非常安全。

左文昱被安排在一個帶著高台階的正房。看著他上台階吃力的樣子,小張說,房子建的高些,可以防潮。左文昱心想,臨時住住,還那麽講究。他問小張什麽地方可以打電話,什麽時候見到負責人,什麽時候去野戰醫院參加實戰演習,小張都說需要請示。離開之前還特意說明,專門為“石大夫”準備了信封、信紙。如有郵件,他隨時負責傳遞。上級希望“石大夫”好好休息,12號上午上級將會通過電話傳達具體安排。

這會兒,司機班長小魯也找到了招待所門口。早上出操之前,外科主任把接左文昱的任務交代給小魯,讓他以修車的名義進趟城。而且,事先把各種困難想清楚,事先做好各種準備,免得出門在外沒人商量。小魯把整個任務細想一遍,覺得最困難的就是跟章主任打招呼這一關。自從上級來了硬性通知要求人事凍結,防止人員外出似乎成了重中之重。沒想到,章主任自己外出了。把控製其他人外出的責任交給吳主任和許幹事。

小魯如釋重負,大模大樣地開車上路。

一路上還算順利,隻是進了南昌市開始迷糊。連當地警察都沒聽說過“空軍第三招待所”。何況他一個北京來的平頭百姓?其實,就是問第一招待所都沒人知道,別說第三了。最後,小魯靈機一動想到機場。因為當時的中國民航歸空軍管。隻要找到空軍,一定能找到空軍第三招待所。果然沒讓他失望。空軍同誌幫他找到招待所在地圖上的坐標位置。雖然不是門牌號碼,總算找到了正確方向。

小魯停好車,到招待所門口的小賣部買洋火。大媽又說了,“你也是北京來的吧?講話都一樣。我這沒有‘洋火’”。

小魯指著櫃子下麵,“沒有,那是什麽?”

“那是‘火柴’。”

“我要的就是火柴。”

“你剛才說‘洋火’。現在都文化大革命了,不能再叫它‘洋火’,叫‘火柴’”。

“這是洋火錢,兩分。好好數數。你剛才說,北京來的講話都一樣。還見過誰是北京來的?”

“十分鍾前剛進去一個男的,四十多歲。跟你說話一摸一樣。”

小魯心裏大喜,心想總算趕上了。他顧不上抽煙,快步走進招待所值班室。當時就被值班警衛的回答潑了一瓢冷水。小魯讓他仔細找。可是,不管怎麽查找,就是沒有左文昱這個客人。而且,警衛員認定剛剛進去的不是左大夫,而是石大夫。負責接首長的小張親口告訴他的。小魯也看見記錄本上寫的清楚:來客:石真,登記時間,1630分。接人的小張已經下班了,明天才能見到他。

小魯看看表,1655分。而且是最後一位客人。也許,左大夫在上海耽誤了,明天才能到?他拿出介紹信,說明北嶺醫院不久也是一所部隊醫院。警衛才把接待室指給小魯。讓他自己去登記。

接待員把小魯分配在中間那個院子。大部分房間的門上都有一把鎖。接待員用鑰匙打開一間廂房,問小魯怎麽樣。

小魯也是累了。他點了一支煙,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左文昱也很累。昨晚一夜沒好好睡,又坐飛機、汽車顛了半天,見著床就不想動地方。他一覺醒來,發現天已經黑了。想想自己也許正睡在從前“鬧過鬼”的大殿裏,很多小說中描述的故事一幕幕湧進腦海。如今的大殿已經被磚牆分割成許多小房間。頂棚上糊著一層黃紙。左文昱判斷這層黃紙一定很厚,或者很多層。因為不時能聽到什麽小動物爬過的聲音,悉悉嗦嗦的。那層紙居然不為所破,表麵上巋然不動。不知道曆史上在這座廟裏發生過多少飛簷走壁的故事,如今都被封存在那層黃紙後麵。

相對而言,院子裏顯得靜許多。也許因為房頂厚,隔熱。屋子裏比外麵還涼快些。很少有人在室外走動。左文昱在院子裏走了兩圈,發現隻有三四間房子開著燈。整個招待所沒什麽客人。

穿過一道門,進了中間那座院子。這裏住的人比較多,好像還是集體宿舍的形式。開燈的房間裏都有說有笑、打罵爭吵的聲音。隨著右手邊廂房傳來一陣門響,有個人關燈走出房間。院子裏燈光比較暗,那人站在房間門口隻能看見一個黑色的輪廓。他站了足有兩分鍾才挪動腳步,沿著高台階轉了一圈。他每到一間開著燈的房間門前都要停留一分鍾,好像在聽裏麵傳出的聲音。

左文昱繞著院子中間的一座盆景假山,盡量避開這個怪人的視線。隻見他在中院轉了一圈之後,輕手輕腳地走進後院。後院門口有一盞燈,左文昱看見他進去不久,又隨著一個軍人退了出來。看樣子住在中院的人沒事不能到後院溜達。

軍人把他送到門口說,“小魯同誌,後院住著首長。為了不影響首長休息,有事請通知我們。我們負責給你通報。請你支持我們工作。”

眼看那個小魯同誌給軍人遞上去一支煙,“沒問題。抽煙!”

“謝謝,我不會。”

軍人走後,小魯沒有立刻回房間。他又到前院溜達去了。他走過之後,中院裏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煙味。

因為這兩天遇到的怪事太多,左文昱覺著還是少跟陌生人接觸為好。為了避免跟小魯撞上,他決定回房間休息。進了後院的小門,正琢磨著值班警衛辦公室在什麽地方,剛才那個軍人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近處一間廂房的燈亮了,剛才那位軍人從靠窗的桌子後麵站起身。說聲“石大夫回來了,有事請告訴我。”

原來,這個值班的一直坐在黑屋子裏。院子內部的動靜他看的一清二楚。左文昱感覺完全可以對這所招待所的安全保衛工作放心。沒有後顧之憂,他安心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也就是912日上午九點。醫院工作這麽多年,他一直堅持早起查房的習慣,今天還是第一次享受睡懶覺的滋味。

小魯可是一早起來就開始打聽火車到達時間。值班幹事查過記錄,說今天沒有首長入住,也沒有安排去火車站接車的事。幾句話弄得小魯沒了主意。隻好拎上一桶水洗車。他唯一希望,就是等到負責接待的小張上班。或許小張知道什麽記錄本子上麵沒寫的東西?

許幹事天不亮就被電話鈴聲吵醒。打電話的人不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被吵醒的時候許幹事才剛剛睡著。即便知道,也不會因為照顧他的情緒晚點吵醒他,因為要說的事情太重要了。對方說,王維國已經提前出院了。章主任必須立刻返回北嶺醫院,暫時不要做任何事。許幹事不知道王維國是誰。對方沉默片刻,好像有點後悔剛才說多了。他問許幹事知不知道章主任去哪了,又問機要幹事知不知道保密紀律。最後,他要求盡快通知章主任和“上級”取得聯係。

許幹事預感到什麽地方肯定出了岔子。不是小岔子,是那種連章主任和他的上級都收拾不了的岔子!誰是王維國?出院是好事,為什麽這麽緊張。章主任是去看望王維國的,難道來電話的人希望王國維不出院?王國維是誰?

從那時候起,許幹事沒再睡著。電話一響,他就渾身一震。以為是章主任,卻總是那個不提自己姓名單位的“上級”。每次來電沒別的事,就是問章主任回來沒有,打過電話沒有。問得許幹事越來越相信事情已經發展到非常嚴重的程度。

外科主任從門口經過,沒好意地看他一眼。那種眼光好像在看一個出賣了自己戰友的叛徒。自從昨天上午問他左文昱的去向,他回答“不知道”的一刻起,外科主任就一直用這種眼光看他。當他下班前問外科主任能不能再給他幾粒睡覺藥的時候,外科主任直接了當的拒絕了。還冷冷地說,“不是給過你四粒了?一天一粒,吃多了會死人的。”

可是,他第一次就把四粒都吃了。睡著的感覺真好。他沒想過吃多了會死人。昨天晚上斷了藥,睡不著的感覺還不如死了。

這一天,章主任一次電話也沒打回來過。許幹事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空三招負責接首長的小張早晨上班聽說招待所裏有一位戰地醫院的司機來接左大夫,以為他們是按照上級通知辦事。便主動找到小魯,說明石大夫就是他要接的左文昱。讓他安心等待,等到上級把具體日期定下來一齊回去。小魯提出要見見這位“石大夫”。於是,兩個人一起來到後院。

左文昱也在等小張。他先聽過小張傳達的上級決定,命他隨時準備去北嶺戰地醫院報到,協助完成人員培訓,實戰演習戰地救護和首長保健。又聽說小魯就是從這家醫院趕過來接他會診的,還帶來外科主任的一封信。

左文昱看過外科主任帶給他的信,決定當天出發,爭取子夜前趕到北嶺醫院。這樣,第二天上午可以會診,爭取當天安排手術。當然,這次手術不僅僅為了治病救人,還是考驗戰地手術團隊協作完成複雜手術項目的一次實戰演習。也就是說,這次大老遠從北京跑到江西的主要任務在白白耽誤一整天之後,終於有希望在第二天打響第一炮。

小張聽著當然覺得很有道理,不過他無權做主。直到過了中午還不見上級下達指示,加上左文昱堅持要出發,小張動搖了。望著卡車遠去的塵煙,他安慰自己,一旦上級有什麽新指示,隨時可以通過電話通知“石大夫”。

小魯開著卡車一上路就開始顛簸,走上山路之後顛的更加變本加厲,行進速度隻有每小時十幾華裏。山路大部分是鋪過石子的土路。剛剛修好的時候鮮亮平整,一場雨之後路麵開始高低不平。再往下便隻能聽任自然規律製約下的惡性循環。因為加了那層石頭子兒,若想施工恢複平整比修條新路還費功夫。

小魯怕左大夫吃不消,盡量放慢速度。沒想到左文昱並不在意。他一路上從南方溫濕氣候養育的茂盛森林談到植物層次分類和生態平衡;又從老革命根據地連土地都是紅顏色的聯想到革命成功為什麽來之不易,為什麽是客觀規律;還借著石頭上生長的綠色苔蘚讚美生命力如何頑強,小病小傷為什麽能自己痊愈,等等。讓小魯這個在上街造反運動中度過了大部分中學時代的年輕人長了不少知識。

天黑之後,左文昱說累了,開始打盹。小魯也聽累了,隻能靠吸煙解乏。

傍晚,一陣電話鈴聲把南昌市空軍第三招待所上上下下都調動起來。電話是北京打過來的,要求立刻把石真送到南昌機場。政委和所長都從家裏趕回來,兩個人一起瞪著負責接待石真大夫的小張,問他有什麽辦法立刻讓石大夫重新出現在招待所裏,以便立刻將他送上正在機場隨時待命、直飛秦皇島的軍用飛機。命令很明確,這架飛機必須在913日淩晨7點之前趕到秦皇島機場。最重要的是,這次不是實戰演習,而是真有任務。任務涉及國家最高機密,不得向任何無關人員泄露,包括任務執行人的直接上級領導。

一句“上級指示”,讓人無法再問“為什麽”,或者構想什麽替代方案。

每過5分鍾,機場方麵就打來一次電話,催問乘客什麽時候送到。

“石真”此時正在南昌和北嶺醫院之間,無法立刻通知這項新任務。怎麽辦?小張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第一個解決辦法是給北嶺醫院掛電話,試圖通知“石大夫”到達後立刻返回。不可行。因為北嶺醫院無人接聽電話,無法落實。第二個解決辦法,派人立刻開車出發追趕“石大夫”。也不可行。因為立刻派車已經比“石大夫”晚出發3小時,追上的時候,也許“石大夫”已經到北嶺醫院多時。再返回南昌十有八九要誤事。

有人想到直升飛機。所長說,“調動直升飛機必須通過軍區司令,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隨便走這條路。現在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了嗎?而且,這是一項秘密行動!”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大家心裏都琢磨著,萬一這裏麵出現萬一怎麽辦?

小張級別低,不會承擔什麽責任。所長和政委就不一樣了,兩個人都在考慮這個錯誤犯的是不是時候,會不會升級到“機會主義”的高度,上線上綱。還是後勤處長腦子好使,他提醒小張試試附近公社電話,讓地方上派人火速騎車趕去通知。所長等在辦公室裏,一邊來回走,一邊憤憤地說,“亂彈琴,戰備期間無人值班。要是真打起來還不誤了大事!”

終於,小張接通了距離北嶺醫院大約2華裏的一處生產大隊。所長和政委輪流給聽電話的隊長於德龍布置任務。兩位領導真想授權生產隊長以特派員身份把北嶺醫院領導和電話機房值班人員狠狠的整一頓。然後查清楚為什麽不接電話。結果差點把正事忘了。那就是告訴生產隊長通知醫院馬上備好一輛加滿油的新車待命,隨時準備用最快的速度把“石大夫”送回南昌。

所長突然想起半年前聽一個當作戰參謀的戰友提過有關在南昌周圍山區布署高射炮部隊的事。他想求助炮兵幫忙攔截左大夫的卡車。政委皺著眉頭不說話,小張瞪著兩隻眼睛一會兒看所長,一會兒看政委。所長一拍桌子,“還愣著幹什麽,快找地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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