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國

天涯浪跡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正文

凶手,零距離 (4)

(2012-08-05 17:40:42) 下一個

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老爸回來了。羅劍趕緊把紙條夾在書裏,又把書放回抽屜。這時陸宏已經出現在書房門口。他還是那身衣服,藍褲子,灰色夾克,看見羅劍並不顯得驚訝。他隻是問一句,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老爸今天話不多,前幾天的高興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麽說呢,羅劍決定繞個彎子。“爸,我今天跟顧大夫見了一麵。人挺不錯,聽說她家裏一直住在武城。”

陸宏脫去夾克衫,一邊把它掛在衣櫥裏一邊說,“見麵了,好哇……,”他發現靠在牆上的網球拍,遲疑片刻,接著說,“他父母是做什麽的,爺爺還在嗎?”

“我們剛見一麵,沒來得及問到她爺爺的事。她說父母親從前都是軍人,退休後到美國幫她哥帶孩子去了。”

“是軍人,”陸宏站起來望著窗外很遠的地方,好像軍人這兩個字讓他想起很多往事。

父親沉思起來的樣子羅劍已經習慣了。他想問中山路謀殺案發生的時候父親在現場做什麽,話到嘴邊又改變主意。“爸,我爺爺是什麽時候過世的?”

陸宏像是觸了電一樣回過頭,“咱們家的事,找個時間我要和你詳細談談。”

羅劍注意到老爸的眼睛裏有一點濕潤,知道他又傷心了。“爸,您累了,躺會兒吧。您這幾天跑了不少地方吧?”

“是呀,有個老同事約我去反帝路,就是中山路,看看醫學院老院址。結果我去了,他自己卻沒去,也沒來個電話。就是有人撞車那天。”

羅劍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問,“這個老同事叫什麽名字,我見過嗎?”

“他說過他叫什麽來著,還說我們見過麵。我可是一點都不記得有這麽個人。他說他畢業不久去外地了,回來以後隻打聽出我的電話。我按這個號碼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你有空幫我查查。”說著,把手機上的號碼給羅劍看。

羅劍一看,知道是座機號。他記下號碼,關照老爸躺在沙發上。陸宏嘴裏念叨著,“我是累了,剛剛聽說一個熟人心髒病發作,死了。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是這麽個死法。”

回到自己單元,羅劍立刻給吳可打電話,讓他查查那台給老爸打電話的座機在誰名下,什麽地址。

老張開車趕到漢陽市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鍾了。他按事先查到的地址一路打聽魏清居住的襄陽街55.5號。當柏油路越來越窄,路邊的土地越來越凸凹不平的時候,要找的地方據說已經不遠了。老張看看前方是一片平房區,平房沿街的小塊地方又蓋滿了簡易房。他甚至擔心車子再往前開就沒辦法掉頭了。左右看看,雜貨攤不少,沒個正經停車的地方。隻有一間客店,後院顯得挺寬敞,可見摩托車、三輪車,蹦蹦車進進出出。開到近處,早有夥計引路指給他停車的地方。老張一下車,便有夥計跑過來幫他拿包,請他進店。餐廳不大不小,二十幾張方桌。別看外麵不起眼,飯店裏的生意卻不含糊。快下午兩點了,吃飯的客人還坐著七八成。夥計直接把老張引到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

夥計說,“看樣子您是累了。我給您來上二兩老燒,四菜一湯?”

老張左右桌子看看,幾乎每桌都喝酒,滿屋子都是老燒和煙草味。這時候再看窗外,空氣反到比屋子裏顯得清新。“別客氣,酒就免了。給我來一碗蛋花湯,四兩包子。”

您是擔心開車吧?隻要您想喝,我們店裏有免費代駕服務。”

老張有點不耐煩,抬頭瞪他一眼。讓他先把包子蒸上。

這時夥計身後閃出一個中年人,用沒有商量的口氣對夥計說,“還不快去蒸包子!”然後轉身衝著老張滿臉堆笑。“這位先生是武城來的吧,得開四五個小時呢。待會兒我讓人給您擦車。看來您今天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在小店住下吧。”

老張一想,光顧找地址,還沒聯係市局招待所呢。既然掌櫃的問起,也不是不能考慮。“掌櫃的,你這裏能開發票嗎?”

“您叫我老朱就行。發票能開,您要多少都能開。”

老張一瞪眼,“嗯?”

“我的意思是,我們有正式營業執照。保證衛生,九點以後絕對沒人敢打電話騷擾。”

老張看看掌櫃的,眼神裏流露出“難道九點以前就可以騷擾”的質疑。掌櫃的眼睛轉了兩下,又眨了兩下,摸不清老張的底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先生如果住下,本店送二兩老燒。正好,您在這兒住下,下午不用開車了不是。”

老張點點頭,“那就來上二兩。順便跟你打聽個人,他叫魏清,就住這條街55.5號。”

掌櫃老朱睜大眼睛,“您是問修車的魏老頭?五天沒見了。平日就坐在對麵牆根底下。等會兒我給您打聽打聽。”然後提嗓門拖長音邊喊邊走,“二兩老燒,四兩包子,一碗蛋花湯。”

這時,門簾子一挑,走進三個漢子。個個昂首挺胸,為首的四方臉,高鼻梁;後麵兩人一個留著絡腮胡子,一個戴副眼睛。三人看上去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掌櫃連忙招呼客人坐在老張旁邊的桌子上。還衝著老張擠了下眼睛。老張感覺這三個人興許跟魏清有關。果然,坐下不久,第一個進屋的漢子就說,“大哥,喝點兒吧,我這心裏悶。”

“三弟,我跟你一樣悶。不過話說回來了,人活到這個份上,死了是福氣。”

“唉,早知落到這步田地,當初他真不該當警察。”

老張聽到這,忍不住回頭瞪了三個人一眼。三弟一臉絡腮胡子,看見老張瞪他,眼睛當時就睜圓了。聽說漢陽民風好鬥,老張也隻認識一個魏清。這會兒見那個三弟瞪眼握拳的樣子,老張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腋下的手槍。這麽一個細微動作讓那個戴眼鏡的漢子看在眼裏。隻見他伸手按住三弟緊握的拳頭。衝著掌櫃的使了個眼色讓他過來。

掌櫃的一路小跑來到跟前,看見三個漢字眼睛裏都有血絲,用眼角餘光盯住老張,好像喵準機會三個人會同時躍起身將老張按住。眼看一場惡鬥難以避免。老朱連忙站到老張和三人之間,“各位老板,都是自己人,都怪我沒有介紹。這位客人從武城來,我看他一臉正氣,估計和三位老板是同行。”又轉身對老張說,“他們三位都是本片兒民警。”

三人互相看看,站起身。老張衝著叫“大哥”的漢子伸出手,“我們是同行,我是武城市局的張國棟。”

“哎呀,這麽說我們還真是同行。我們幾個都是派出所的,我是小杜,那個是小李,還有小穆。掌櫃的,拿酒去!”

老朱點著頭拿酒去了。

小穆就是三弟,他不生氣的時候顯得有些靦腆。“大水衝了龍王廟,差點鬧出誤會。我還以為遇見了冤家。”

老張握過小穆的手,既是同行,三位一定知道這裏修車的魏清吧?”

大哥小杜說,“當然知道。我們剛才正說到他。他可是我們這裏的地標性人物。可惜,前天過世了。他身邊無親無故,上午我們三個一起看在同行的份上,換了便衣送他一程。您問起他,說明你們認識?”

“我們認識。三十多年前他是我的老板。”

“我的媽,三十多年前還沒我呢。可惜,您來晚了。魏老頭總算贖了他三十年前的錯。一個人悄悄走了。”

“我也沒想到,算起來魏清隻比我大六歲,當造反派的時候可精神了。年紀輕輕已經是副處級。我這次來本想跟他敘敘舊。既然他不在了,隻好幫他整一整遺物。不知道誰在代管他的東西?”

“他哪有什麽東西?連一張相片都沒有,骨灰盒上遺像的位置是黑框子圍住的空白。唉,吃完了我們帶你去。”

三個民警帶老張來到魏清住的地方。那個勉強可以住人的地方是城市改建之前到處都可以看到的臨時建築,也叫違章建築。雖屬違章,但已成事實,所以它的門牌號碼帶小數點,55.5號。老張謝過民警,一個人鑽進去,一股以車油味為主的異味險些把他推出來。一線亮光透過滿是油汙的小窗照著一張木板床。木板床一角放著一個木箱子,算是起到床頭櫃的作用。大部分空地上堆的都是修車用品。隻有那個當床頭櫃用的木箱子像是能裝些“細軟”的地方。打開箱子蓋,裏麵突然一陣騷動把老張嚇了一跳。昏暗中隻見兩隻半尺長的耗子從箱子側麵的縫隙裏擠了出去。老張搖搖箱子,確信裏麵沒有其它活著的東西,才放開膽子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往外拿。先是拿出幾個飲用水瓶子,然後是兩個裝過方便麵的塑料袋,還有一個剩著半瓶醬油的醬油瓶子。最底下有一個牛皮紙做皮子的本子,上書“工作筆記”。封麵的牛皮紙本來該是黃色的,如今已經變成半黑色,頁腳被老鼠之類啃掉了棱角。翻開本子,裏麵夾著一杆最經濟的圓珠筆。借助於小窗子透進來的光亮,老張看見第一頁寫著“我這一輩子最不該做的十六件事。”

老張急於想知道裏麵是否提到侯大勇和匿名信的事。但願這件事的分量在魏清的記憶裏夠得上讓他追悔莫及的十六件事情之一。也許魏清生前準備出書,他把十六件事情都列在第二頁上,每件事後麵還點了一行點子,點子後麵是數字。整個一頁跟書裏目錄部分差不多。按照頁碼找到該頁,便是那件目錄裏提到的不該做的事。其中包括,“不該帶人毆打右派分子”,“不該給造反派發武器”,“不該為了應付上級指標隨意指定誰是走資派”,“不該……”老張看到這裏渾身一震。本子上白紙黑字竟然寫著他的名字,“不該迫害張國棟同誌。”

老張想,這個魏清,心裏還把我當同誌?他自己說他迫害我,多少有些言重了。不就是停了我的職,把我下放到了後勤處,不能算迫害吧?後勤處那些年倒也算清閑,幾個沒去後勤處的老同事受傷的受傷光榮的光榮。焉知塞翁失馬,原本是福。他翻到對應的51頁,當年圍繞匿名信的前前後後寫的清清楚楚。

“我對不起張國棟同誌,因為那封匿名信,毀了他的前途。其實同樣內容的匿名信我先後收到過十七封。因為當時思想覺悟不高,站錯了隊,前十六封信連同其它鳴冤信都被我命令燒了。偏偏第十七封信落到張國棟同誌手裏,他親自交給我的時候,身邊沒有別人。偏偏那時候侯大勇,寶福,劉X三人來找我。說有人要為打倒的走資派翻案,還準備了一本變天帳。企圖趁著總理逝世的機會東山再起,讓無數共產黨人和造反派人頭落地,讓中國步蘇聯修正主義的後塵,等等。別的我沒有聽進去,‘讓造反派人頭落地’幾個字讓我心裏發寒。心想不能讓羅文鼎的案子翻過來。能翻過來一個,就能翻過來百個,千個。我們這些年定的案子都翻過來的時候,不用都翻過來,即便翻過來超過半數的時候,我們這些造反派早就人頭落地了。於是,我就把那封匿名信交給了侯大勇。

“有一天,張國棟氣衝衝的跑進辦公室,告訴我匿名信裏的證人,什麽大爺被人活活打死了。我當時心裏似乎明白了什麽,可是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責任。本想把張國棟敷衍過去。要是別人也許就敷衍過去了,偏偏張國棟同誌是個死腦筋。不,是一個講究認真的人。他不但沒有被敷衍,反而更加氣憤。拔出槍來硬要我說出匿名信的下落。我當時為了自保,誣陷他神經不正常,想替無產階級的敵人翻案,以為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逝世意味著反革命複辟的時機已經成熟。等等理由將他停職,後來降到後勤部門工作。並且在他的檔案裏寫上‘目無組織,藐視黨的領導,敵視安定團結,唯恐天下不亂,建議永不重用’等評語。還加上‘處黨委一致意見’幾個字。想來張國棟同誌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如果有我重新出來說話的一天,我會說張國棟同誌是一個好同誌。他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原則性強,敢於反潮流……。”

看到後來,老張氣的直抖。心想打倒四人幫這麽多年,我還一直憋在後勤處。原來是你用黨委的名義給我下了這樣一個比死刑還毒的結論。你迫害人有一手呀你!

突然想起魏清提到過除侯大勇以外另外兩個人的名字,立刻往前翻。寶福,劉X,劉後麵的紙已經缺損,恐怕被耗子咬掉了。老張拿出手機,找人調查寶福。最後,他看看箱子底部,還有一團一團碎紙屑,便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將紙屑收集起來,裝進塑料袋,準備帶回客店細看。

羅劍到中山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1967號。老爸書裏的紙條是什麽意思。他問了幾個老人,都說當年這條路是叫反帝路。不過,從來沒聽說過1967號。這條路到799號就到頭兒了。

羅劍悶悶的回到辦公室,吳可也跟了進來。他說那個座機號他查過了,是個公用電話。在光華路南邊。

手機鈴響,是老張打過來的。說他查到了侯大勇當年一起造反的同夥,一個叫寶福,另一個目前隻知道姓劉。寶福住在光華路23樓五單元303號,建議立刻派人調查。

掛斷老張的電話,羅劍叫住吳可,讓他備車。走到市局大門口,發現一輛警車“吱”的一聲停住,車上坐著四五個全副武裝的武警。羅劍回頭問,“這是幹什麽?”

吳可說,“不是有行動嗎?”

“讓大家原地待命。我不是去抓人,而是了解情況!咱們分頭行動,你去會寶福,有情況通知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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